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追求“理性”和“永恒正义”的人类思想家，就开始构想建设一个更公正、更美好的社会主义社会。俄罗斯作为人类历史上建立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主要继承者，在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重返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如今，30余年过去了，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并未引领俄罗斯走向繁荣、发展和富强，社会各界对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道路选择进行深刻反思(1)。在这一轮反思中，俄罗斯左翼学者基于全球资本主义现状、俄罗斯现实及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个体三个维度，对当代资本主义展开批判。俄罗斯左翼学者的当代资本主义批判对于我们深入认识当代资本主义本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制关系的发展演变、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必然趋势等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基于人类文明层面的当代资本主义批判
俄罗斯左翼学者基于人类文明层面展开当代资本主义批判、思考21世纪社会主义道路时，紧扣“发展还是衰退”“生存还是毁灭”这一主题。有关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对人类文明威胁的思考，俄罗斯左翼学者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第一，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人类生存环境的破坏、造成的生态危机，进而对人类文明产生的威胁，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困境。在该视角下，既有从根源到表征的思考，如揭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在处理与自然关系方面的非理性，又有透过表征探究根源的思考，如揭示目前人类文明陷入困境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第二，从核战争与核能利用视角展开资本主义批判，指出核能既可以造福人类，也可能给人类带来灾难，甚至是毁灭。
(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困境
尽管“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2),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非正义性及其对人类文明的毁灭性特征越来越明显。一方面，资本无休止的自我增殖推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向全球不断扩展，今天资本的无限扩张性与地球资源有限性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为了化解这一困境，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正通过战争等破坏性方式来拓展资本所需空间，这在给一些国家和人民带来巨大痛苦的同时，也对整个人类文明的延续和发展造成巨大威胁。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3),这体现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的深层次问题，即地球资源是有限的，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引导并鼓励的“消费社会”,立足于勾起每个人无限贪婪的占有欲。对此，俄罗斯学者博加蒂廖夫(Александр Богатырёв)和克拉斯诺夫(Павел Краснов)指出：“由于市场不受限制的扩张原则是西方文明存在的基础，是资本主义存在的基础，所以很快就会出现这样一个时刻：没有更多的地方可以扩张，地球几乎没有地方可再供掠夺，地球已经‘终结’。正是西方，不仅掠夺了其他民族，还掠夺了整个地球，浪费了大自然数十亿年来积累的不可替代的资源”(4),“资本主义及其所创造的‘消费社会’正在耗尽地球上的不可再生资源。资本主义作为世界上占主导地位的社会经济制度，不仅直接威胁到人类的进步，而且直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这些在21世纪的今天都再明显不过了”(5)。可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非正义性直接威胁到了人类文明。
此外，从生态学视角观察当今时代，亦可以发现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才是生态危机的根源。当前人类面临着日益严峻的生态困境，地球上多个生态稳定的“临界点”被突破。俄罗斯学者苏贝托(А.И.Субетто)认为，人类生态困境的根源就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他在《智力圈社会主义宣言》中指出，当今主导资本主义世界的全球金融资本制度的生存理念是个人主义、利己主义以及对财富增长、拜金、纵欲的推崇，对资本权力和市场的崇拜。该理念培育出的是“崇尚个人主义的个体，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个人兴趣、自私自利以及借助资本攫取财富和掌控他人的权力是生活的全部意义”(6),而智力圈社会主义的使命就是发出警报、给出预警，呼唤人类的集体理性，呼吁社会上还有能力进行思考、还未被拜金主义所操控的那部分人共同致力于替换资本主义文明价值观，拒绝资本主义制度和人对人的剥削(7)。智力圈社会主义思想强调，“解决当代生态危机的途径在于实现社会制度和道德价值观的双重变革”(8)。
(二)核武器与核能利用失误对人类文明构成潜在威胁
核武器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最具争议的发明之一。今天，世界依靠“核威慑”维持着所谓“核平衡”,“核讹诈”也不时在国际冲突中闪现。此外，在核能利用方面，人类也遭遇诸多风险。一方面，合理利用核能可以造福人类；另一方面，核能利用过程中出现的失误，也可能会给人类文明带来巨大风险，例如，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核灾难，以及今天日本的核污水排放等。
基于上述风险，俄罗斯左翼学者围绕核战争和核能利用失误对人类文明的潜在威胁展开了思考。如“新一体化社会”(9)思想的支持者沃多拉佐夫(Г.Г.Водолазов)指出，自从核武器被制造出后，人类的生存状态就发生了改变，“从人类是绵延不绝的过渡到人类是会灭绝的”(10),因为人类可以自我毁灭。全俄罗斯社会主义取向学者协会原主席尼基特丘科(И.И.Никитчук)谈道，如果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之间爆发严重的核冲突，则没有赢家，因为大规模核战争将造成气候灾难，人类和动物可能会因食物短缺、恶劣的气候条件而大量死亡(11)。
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哲学博士久加诺夫(Г.А.Зюганов)则呼吁各国在冲突中不要使用核武器。针对那种认为不采取极端措施就不可能赢得俄乌冲突胜利的观点，久加诺夫认为，不采取极端措施也可以赢得胜利，苏联时期的英雄历史就是证明。今天的俄罗斯应该使用自身所具有的全部手段进行有效的战斗，并以此来赢得胜利，“必须使用核武器”的想法是危险的(12)。
俄罗斯左翼学者基于人类文明视角在思考“发展还是衰退”“生存还是毁灭”问题时，看到了资本主义发展中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出来的“临界点”,抓住了当前资本主义转变的关键：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进步作用已经耗尽，资本主义制度正在转变成阻碍人类发展进步的一种制度，其内部的否定性因素开始占据主导地位。比如，当今世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顺应资本扩张的诉求，不惜发动局部战争，甚至大搞核威慑，以此让军工复合体从中牟利。早在1913年列宁就写道：“无论往哪里看，到处都有人类完全能够立刻完成的任务。资本主义在干扰。它积聚了成堆成堆的财富，但是又使人变成这些财富的奴隶。它解决了极复杂的技术问题，但是由于千百万人的贫困和无知，由于一小撮百万富翁愚蠢的吝啬，它又阻碍了技术改良的实现。”(13)今天，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秩序已然对人类文明的存续构成了现实威胁。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还是任由人类文明走向毁灭?可以说，围绕着这些问题，地球上每一个关心人类文明前途命运的人都应该展开深度思考。
二、基于民族国家层面的当代资本主义批判
俄罗斯左翼学者基于民族国家层面展开当代资本主义批判、思考21世纪社会主义选择的时候，其思考紧扣“合作还是竞争”“和平还是战争”的主题展开。俄罗斯左翼学者普遍认为，俄罗斯在当今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处于原料供应国的地位，属于外围资本主义范畴。这样的认识，在当今俄罗斯已经超越左右翼的藩篱，基本成为社会的共识。俄罗斯在当今世界体系中的地位阻碍了其进一步的发展，由此俄罗斯总统普京在2021年的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会议上对当代资本主义展开抨击，认为当前的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已经陷入绝境。久加诺夫在其专著《全球主义枪口下的俄罗斯》中亦对此进行过系统性论证(14)。
(一)俄罗斯学者对当今世界体系展开理论批判
当代俄罗斯左翼学者不断深化对世界体系中各个民族国家身份和地位不平等问题的研究，认为当今世界体系正是按照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剥削外围发展中国家的模式建立起来的。在这一背景下，以布兹加林(А.В.Бузгалин)为代表的“后苏联批判马克思主义”学派勾勒了晚期资本主义关系体系，他指出：“在当代，资本不仅受制于自身并剥削产业雇佣工人，而且还建立一个关系体系。在这一体系框架下，(1)‘核心’剥削‘边缘’,攫取帝国主义的租金；(2)金融资本剥削经济的其余组成部分，攫取内部租金；(3)全球资本剥削世界文化，攫取智力租金；(4)全球资本剥削人类的自然资源，攫取自然资源租金。所有这一切让当代全球资本越来越具有寄生性，阻碍着生产力的进步，同时阻碍为社会经济与政治意识形态领域的深刻变化创造前提。”(15)“后苏联批判马克思主义”学派理论家不仅揭露了全球范围内“核心”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外围”发展中国家的剥削，还揭露了在资本主义国家内部金融资本对实体经济的剥削，以及资本主义毫无节制、毫无底线消耗有限地球资源、破坏地球生态环境的现实。
(二)俄罗斯在当今国际体系中的地位与作用
俄罗斯左翼学者围绕着俄罗斯在当今国际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展开了思考。伊万尼科夫(С.И.Иванников)结合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改制转轨30余年来的历史与现实指出，与自由主义改革者的声明相反，俄罗斯在这一世界体系中没有取得领导角色，其客观原因就在于西方世界欢迎从改革(指戈尔巴乔夫改革)开始的去共产主义化进程，但是不希望在国际舞台上出现新的有实力的政治经济力量。对于西方而言，俄罗斯作为原料基地和庞大的销售市场是非常有价值的，超出这两大功能的一切，都被认为是毫无必要且多余，并常常被视为是对西方文明霸权的极危险的威胁，因此，必须将其消灭(16)。俄罗斯学者的分析深刻映射出当前国际政治发展中的一些现实场景。同时，俄罗斯学者还进一步指出，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中心所固有的逻辑中，俄罗斯是“保证”自然资源供给的半边缘地区。为了开采俄罗斯的自然资源，需要发达的采掘业，但是俄罗斯半边缘地位又制约着高技术采掘业的发展。在新自由主义逻辑中，超越“原料范围”的一切在经济上都是多余的、不合理的，要么必须降到符合半边缘地区国家的水平，要么就彻底消失(17)。
(三)处于半边缘、边缘地位的国家的现实及未来发展
俄罗斯左翼学者对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处于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半边缘、边缘地位的国家的现实及未来发展问题进行了思考。处在半边缘地位的国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两个社会，其中的每一个社会都生活在自己特殊的现实中。这两个社会之间的差距急剧扩大，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彼此不再相互了解。“俄罗斯就处于这种状况。可以说，今天存在着‘两个俄罗斯’,它们植根于不同的技术结构，并形成了不同的社会认知类型”(18)。由此带来的结果就是国家看不到发展的希望。伊万尼科夫以俄罗斯为例指出，“从2000年开始算起，已经过去20多年了，俄罗斯各地仍处于经济停滞状态。这种停滞状态每年都在强化。社会对这些过程的反应也很典型：失业、就业不足，进一步就是为了生活而犯罪、吸毒成瘾、酗酒。最终就是社会生活的全面退化”(19)。“如果一个国家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无法避免灾难和僵局，那么替代资本主义的问题就变得非常具有现实意义”(20)。由此可见，后发国家如果想要谋求发展，唯一的选择就是另辟蹊径。而在俄罗斯左翼学者看来，发展只有通过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才能实现。
俄罗斯历史学家、左翼学者舒宾(А.В.Шубин)亦指出，当前人类面临着文明危机，“如果要寻求从根本上替代资本主义的出路——在世界爆发经济危机的情况下，寻找这条道路变得越来越迫切——这就是21世纪社会主义”(21)。科兹洛夫(М.И.Козлов)也强调，2008年爆发的史无前例的资本主义危机，清楚地暴露了自由主义生活方式的缺陷，“它原来是一株外来的小树苗，强行嫁接到我们的文化中，嫁接到独具特色的千年俄罗斯大树上，这棵小苗注定要枯死”(22)。他指出，尽管俄罗斯的高层领导满口爱国言论，并一再声明需要建立以社会为导向的市场经济，但他们未能“引领俄罗斯摆脱过去20年来一直深陷的三大困境：一是不断加深的社会分化，二是经济落后和危机性的经济失衡，三是社会和文明定位的模糊性”(23)。基于此，俄罗斯的拯救之路只能是21世纪社会主义。俄罗斯左翼学者摆脱俄罗斯发展困局的解决方案恰恰回答了沃勒斯坦(Immanuel Maurice Wallerstein)被问及对未来是悲观还是乐观时给出的那个“标准答案”:“一半对一半，这取决于我们自己。”(24)可见，后发国家如果想要谋求发展，获得平等的国际地位，就要奋起斗争，打破一个旧世界，迎接一个新世界。
还有学者提出将列宁的“新经济政策”思想与当今时代特征结合起来，在俄罗斯进行新“新经济政策”(即“新一体化社会”)建设，以此摆脱俄罗斯作为外围资本主义国家的地位。察戈洛夫(Г.Н.Цаголов)是该方案的支持者之一，他认为在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实施的“休克疗法”是按照“华盛顿共识”的模板执行的，“从根基上”毁掉社会主义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与布尔什维主义相反，这是快速地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其结果是，在俄罗斯首先出现的是畸形的犯罪投机制度，随后是买办的官僚寡头资本主义制度。曾经的超级大国迅速地被改造成为世界经济提供原料供给的边缘地区(25)。所以，俄罗斯选择的自由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已经陷入了僵局。俄罗斯科学院院士格拉济耶夫(С.Ю.Глазьев)指出，俄罗斯遵照超级自由主义的市场改革方案发展了近30年，积累的都是超级自由市场的破坏性经验。同时，市场原教旨主义在西方国家声名日益狼藉。在这样一种背景下，俄罗斯必须探索新的经济和社会制度(26)。当前俄罗斯社会的出路就是新“新经济政策”——“新一体化社会”,即选取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制度中的积极因素并将其结合起来，助力国家发展和社会进步。俄罗斯学者的这一想法，从短期看，或许可以带来一定的成效，但从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方向看，该政策仅是一种临时性方案，因为深层次的根本性矛盾无法彻底得到解决。
可以说，当今世界各国国际地位的不平等为战争埋下了隐患，“和平还是战争”的问题凸显。一方面，西方国家不断发动战争。博加蒂廖夫和克拉斯诺夫回顾了资本主义发展史，指出：“西方国家以前所未有的残酷和玩世不恭的态度进行殖民战争，以获取最大利润。当整个地球被西方殖民者瓜分后，它们发动了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两次世界大战，以便重新瓜分世界。西方国家有目的地摧毁有能力抵抗的民族和文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目的不仅是重新分配世界资源，而且是企图摧毁有竞争力的文明——苏联”(27)。 另一方面，受剥削、受压迫的外围国家不断争取平等的国际权利和地位。对于持续至今的俄乌冲突，俄罗斯社会各界认为，这是俄罗斯争夺平等国际权利和地位的正义之战。当前的关键问题在于，冲突不断升级，各方均不愿让步，爆发核战争的风险笼罩着人类，这凸显了资本主义使人类面临的困境。对此，左翼和全世界和平爱好者、关心人类前途命运的人们，都应该积极作为，争取实现国家间关系的和平、发展、合作、共赢。
三、基于个体层面的当代资本主义批判
俄罗斯左翼学者基于个体层面展开当代资本主义批判、思考21世纪社会主义选择的时候，其思考主题紧扣“自由还是奴役”“平等还是异化”问题。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及之后的思考中，对“人是怎样使自己的劳动外化、异化的?”这一问题做了深入探究和回答，概括而言就是，私有制及其所造成的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间的“分裂”,是人的异化产生的根本原因(28),具体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对此，多位俄罗斯左翼学者结合当今俄罗斯社会现实进一步思考和阐释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
(一)关于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异化状态
俄罗斯左翼学者对于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处于怎样的一种异化状态进行了阐释和分析。有学者对西方社会文化展开了批判，指出其非常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利用人性的原始缺陷。西方理论家也承认，资本主义社会的精英利用人性的所有缺陷来保住权力并获取最高利润。由此可见，资本主义的世界是精神奴役的世界。如果一个人肉体被奴役，那他还有机会成为一个自由人，但如果他的思想被奴役，那么摆脱这种奴役就要困难得多。西方精英通过大众传媒和愚钝的教育系统对大众意识实施全面操纵，强迫人们自愿做出违背其切身利益的行为。结果，整个社会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犯罪率、精神疾病和自杀率之高，已成为“金十亿”国家的标志(29)。
布兹加林指出，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方面表现出消费社会的特征，另一方面表现出金融资本全面操控的特征。在消费社会方面，这种遵循功利主义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把自然界仅仅看作人类可以消耗和使用的资源，对自然资源进行无节制地开发和过度利用。问题在于自然资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自然资源有限性特征与人类日益增长的物质生产和需求，成为一对无法破解的矛盾。因此，“为了解决人类无限性的需求与资源环境有限性的供给之间的矛盾，必须对发端于资本主义社会特别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所盛行的功利主义价值原则进行批判”。在金融资本全面操控方面，“资本的过度集中以及虚拟金融资本的过度膨胀，使得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对抗性矛盾成为必然，国家机器沦为垄断资本的代言人，人的异化生存状态与社会的深层分裂不断加剧”(30)。具体到俄罗斯，布兹加林进一步指出，研究在俄罗斯占主导地位的经济、社会、精神世界、思维方式的本质，是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学者的一项重要任务。当前，国家的各种各样的政治决策到底对哪一方有利?对哪种社会力量有利?透过对国家通过的各类决议、法案和命令的细致分析，洞察其出台是基于谁的利益，可以评价一个政府是基于哪些人的利益在运作(31)。
(二)关于消灭和克服异化的方式方法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写道：“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32)而异化的扬弃“只有通过付诸实行的共产主义才能完成。要扬弃私有财产的思想，有思想上的共产主义就完全够了。而要扬弃现实的私有财产，则必须有现实的共产主义行动。历史将会带来这种共产主义行动，而我们在思想中已经认识到的那正在进行自我扬弃的运动，在现实中将经历一个极其艰难而漫长的过程”(33)。
俄罗斯左翼知识分子关于战胜异化的具体方式方法，尽管提法各有不同，但总体思路还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发展，解决路径都指向了21世纪社会主义。如“后苏联批判马克思主义”学派认为，构建21世纪社会主义最重要的前提条件是新人和新制度，而新制度的基础是创建自由自愿的工作协会，“通往21世纪社会主义的道路只有在创造了上述前提的条件下才是开放的。在其他情况下，要么是社会主义实验很快失败，要么就是突变及随后的灭亡”(34)。萨丰奇科(В.Сафончко)指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统治阶级是工业资本家和金融资本家，他们在自己“深不见底的钱包”中积累了巨大的社会物质资源。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被压迫阶级是无产阶级和所有雇佣劳动者，这两类人遭受到制度性剥削。在21世纪，为了谋求人的解放，要对社会主义有新的认识，廓清社会主义与人的生命的意义，并在厘清两者关系的基础上，积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努力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从而使人获得全面的发展，并进一步实现人的全面解放(35)。
(三)关于21世纪社会主义的多样化特征
在消除人的异化、实现人的全面解放的路径上，俄罗斯左翼学者所倡导的21世纪社会主义呈现出多样化特征，其中既有无政府主义导向的社会主义，也有趋同论主导的社会发展构想等。舒宾指出，社会发展有让人感到乐观的一面，如创造型社会将变得富有创造力，也有让人感到悲观的一面，因为创造活动开启的也可能是意识操纵之路，不是解放而是奴役精神和思想。他指出，21世纪社会主义不是一种国家制度，而是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更准确地说，是社会存在的诸多极中的一个，其表达公式应该是：工人活动的创造性+生产资料所有者+自治+联邦民主+合同法+平等(水平层面上)的信息和民事关系(36)。
主张建设“新一体化社会”的学者认为，在构建新社会的过程中，应该更看重人自身的价值，主张消除人的异化，把人变成真正的历史主体。在21世纪的“新一体化社会”中，排在第一位的不再是社会物质财富的增长，也不再是生产力的增长，尽管物质财富和生产力的增长也同样重要，但排在第一位的是人们活动的人道主义化，是人的异化的消除，人变成真正的历史主体，从“只关注经济利益的人”变成“有创造性的人”(37)。
亦有学者认为，21世纪社会主义应具备如下一些基本特征：集体和个体同时作为社会的基础；讲民主，能够确保社会对国家活动进行有效的监督；讲求公平正义，社会利益优于个体利益。此外，21世纪社会主义应该建立激励型国家；以新技术为基础，积极发挥国家调控功能，满足社会需求；经济以混合经济为主。21世纪社会主义就是在公平正义、彼此关爱和充满创新精神的基础上，不断发展人与人之间新关系的一个过程，是一种处在不断发展完善过程中的具有批判精神的开放型社会制度(38)。
当代俄罗斯左翼学者基于人类文明、民族国家和个体三个维度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和对21世纪社会主义选择的思考，得出了殊途同归的答案，即在21世纪，以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
结 论
俄罗斯左翼学者基于人类文明、民族国家、个体三个维度的当代资本主义批判，是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批判思想在当代的运用。但是，我们也应看到，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向来都是采取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观点与方法认识并分析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39)同时，马克思恩格斯也指出：“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几十年来的工业和商业的历史，只不过是现代生产力反抗现代生产关系、反抗作为资产阶级及其统治的存在条件的所有制关系的历史。只要指出在周期性的重复中越来越危及整个资产阶级社会生存的商业危机就够了。”(40)列宁也指出：“没有资本主义文化的遗产，我们建不成社会主义。除了用资本主义遗留给我们的东西以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建设共产主义。”(41)“当我们谈到无产阶级文化的时候，就必须注意这一点。应当明确地认识到，只有确切地了解人类全部发展过程所创造的文化，只有对这种文化加以改造，才能建设无产阶级的文化，没有这样的认识，我们就不能完成这项任务。”(42)
今天我们依然需要坚持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来研究、评判资本主义。以此为基础，我们可以通过对当今俄罗斯左翼学者的资本主义批判研究，梳理出如下几点相关结论。首先，社会主义的发展不会一帆风顺，必定会遭遇艰难险阻，但是其前途的光明性是毋庸置疑的。这既是历史唯物主义早已揭示出来的历史发展趋势，也是30余年俄罗斯资本主义化现实带给我们的启示。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俄罗斯和诸多原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重返资本主义道路，这只不过是人类社会从资本主义制度向社会主义制度过渡过程中的“暂时倒退”。
其次，21世纪社会主义是形式多样、多姿多彩的。俄罗斯左翼学者提出的21世纪社会主义方案各不相同。通过回顾社会主义发展史、社会主义国家建设史，我们可以发现，时至今日，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一问题，在理论上，有着各不相同的表述；在实践上，正在建设社会主义的国家和曾经建设过社会主义的国家，其所建设的社会主义都带有浓厚的本国特色。可以说，不同国别、不同流派的左翼学者都在按照自己的理论储备和生活实践，阐释自己对21世纪社会主义的认识和看法；不同的社会主义国家亦都是按照自己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开展本国社会主义建设实践。
最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才是人类的未来。这是俄罗斯左翼学者经过在两种制度下的切身生活体验形成的共识，尽管他们提出的实现路径各异，但是最终目标一致。俄罗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主要继承者。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选择了改制转轨，重返资本主义道路，俄罗斯左翼学者既积累了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生活体验，又积累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活体验。理论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他们在对比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制度之后，再次转向马克思主义，从中探索救国救民之正途。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俄罗斯左翼学者提出的21世纪社会主义，还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尚未经受实践的检验。
（作者简介：陈爱茹，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
（基金：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21世纪视域中的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和帝国主义本质新表现研究”(23&ZD326)的阶段性成果）
网络编辑：同心
来源：《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2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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