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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读柄谷行人?

字号+作者: 来源:马克思主义研究网 2016-03-17 21:56 评论(创建话题)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为什么读柄谷行人? '...

为什么读柄谷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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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新左翼wix品论天涯网

日本新左翼历程有其特殊性,也有可以被消解在「68革命」中的部分。战后经济恢复期间,日本社会在「近代的超克」的阴影下重新倒向西方,开始了加藤周一说的那种明治维新后的「第二次开国」(参见加藤周一:『日本文学史序説』)。其时,日共也出现某种保守(或和平主义)倾向。1960年作为日本新左翼先声的安保斗争正是在这种条件下催生出来的。它没有呈现出后来的大部分新左翼运动那样的无政府主义倾向,在一定程度上说,甚至是民族主义的(当然,在这里,战后日美两国的特殊关系必须被考虑进去)。但到60年代末,当日本经济已基本赶上西欧各国水平,全学连的构成也大多是未经历过二战的「团块世代」时,日本新左翼开始带有了同时代欧美学运的性格,呈现出某种暴力颠覆国家的浪漫主义色彩。这种尝试无疑失败了。一方面,或许诚如丸山真男所言,近代以来的日本其实从未有任何一个时期真正拥有过那种超集团/超民族国家的价值观(参见丸山真男:『現代政治の思想と行動』。这一点也可与竹内好的日本近代化批评相比照);另一方面,这也是国际共运的共同失败。wix品论天涯网

但作为知识或思潮的日本新左翼运动到底留下一批遗产,50年代末加入共产主义者同盟(ブント)的柄谷行人的思想就是革命血污中的婴儿。柄谷自70年代从事马克思/马克思主义批评开始,不仅没有在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时期,像许多新左翼活动家和知识分子那样随着「55体制」的崩塌而右转,反而进一步完善了其「超越资本—民族—国家」(資本=ネーション=国家を超えて)的知识结构。与此同时,柄谷对纯粹的学院左翼也是警惕的。在统合资本主义世界市场中,如何使左翼批评不至于沦为资本主义自我解构的消费,或变成为发达国家自由主义的多元化神话提供证据的「撒娇派」,在这里,葛兰西对知识分子「地下战」的定位显然不能宽慰柄谷的焦虑。虽然NAM组织在成立三年后就因过分激进而解散(这里问题十分复杂,涉及到柄谷对马克思的整个理解框架,大纲部分还会详述),但无论如何,这是作为知识分子的柄谷希望给自己的理论找到历史/现实对应物的一次勇敢的尝试。wix品论天涯网

「跨越性批判」、后现代和解构主义批评wix品论天涯网

柄谷的「新左翼」身份可以确定,然而其不证自明的「后现代」或「解构主义」批评,在这里倒可以暂时悬搁。不过我们不必像对待日本新左翼那样,从查尔斯·金克斯或其他什么人那里开始梳理后现代主义的「体系」,因为事实上,后现代之所以为后现代,正在于它的不可通约性。诚然,柄谷的批评活动与欧美学界后现代主义保持着一定的共时性,其研究方法也对福柯、维特根斯坦等众所周知的后现代理论家多有借鉴。然而柄谷对这一标签的态度是暧昧的。他在利奥塔那种「永恒的斗争姿态」的层面承认自己的「后现代性」(参见柄谷行人:『闘争のエチカ』),但在若干年后与汪晖等人的对谈中,他又否认曾从后现代主义那里继承过些什么(参见《读书》,2008年第02期)。这一现象在赵京华那里被大致地概括为柄谷行人前期到后期的「转向」,也就是说,伴随着大众消费社会的到来,70年代学院化的柄谷开始意识到日本解构主义批评缺乏某种「临场感」和「时效性」,从而对这种身份产生警惕,并转向世俗化批评,伦理批评,甚至从事社会活动(参见赵京华:《日本后现代与知识左翼》)。这种说法自然有理,但在过于合乎逻辑的普遍化论述下,似乎又遗漏了什么。譬如说,果真存在一个「前期柄谷」和「后期柄谷」那样戏剧化的区分吗?wix品论天涯网

或许可以从柄谷行人90年代末期提出的批评方法——「跨越性批判」(Transcritic)简单考察这一问题。Critic无疑出自康德;至于前缀Trans,则有「超越」(transcendental)和「横断」(transversal)两义(参见柄谷行人:『マルクスの現在』)。值得注意的是,柄谷并非在2001年写作《跨越性批判:康德与马克思》(トランスクリティーク——カントとマルクス)时才开始用这种批评方式。可以说,纵向的「超越式批判」(强调结构)和横向的「横断式批判」(强调解构)一直有意无意地贯穿着柄谷的批评,即便在各个时期的侧重有所不同,但事实上,即便有所谓的「早期柄谷」,那也不是一个纯粹的解构主义者。wix品论天涯网

当然,本来也没有什么纯粹的解构主义。如果说结构主义注重体系,解构主义注重从体系中遣散出来的个体,及无法构成体系的他者的话,那么我们也应该可以认同,任何解构都必须在承认结构的前提之下进行,解构即便不是结构的必然结果,也是结构运动的过程。但不同的解构主义批评家在处理这一问题时的态度是不同的。巴特就更倾向于纯粹的文本狂欢,譬如无视德国浪漫派的创作语境,在理想主义者维特身上读出卑猥无聊的后现代气质(参见罗兰·巴特:《恋人絮语》)。柄谷则不是这样。比如,在其较早期的著作,1978年的《马克思,其可能性的中心》(マルクスその可能性の中心)中,一方面,这无疑是注入了浓厚的后现代批评野心的文本,柄谷在序章便开宗明义:他所谓的「可能性」,就是那种移除了哲学/思想体系预设的「文本先行」的解读方式,换言之,他是要把「马克思文本」从恩格斯之后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但另一方面也很容易发现,在柄谷对马克思被淹没的符号意义的打捞中,马克思本人并没有「死掉」,反而自始至终保持着某种在场性。这种诉求甚至外化为,柄谷试图通过马克思1858年书简和《资本论》等文本,证明他这种解读马克思的方法,正是从马克思本人身上继承的传统——换言之,马克思召唤他「不得不」这样解读。这就使柄谷的批评,与后现代主义一贯的反宏大叙事发生了蒙田式的矛盾。柄谷着迷于这种矛盾。因此,他也「不得不」在一开始就去关注漱石的矛盾。wix品论天涯网

柄谷本人也不欣赏「转向」或「跳跃」这类说法。他认为毋宁改为「移动」,前者太过轻易,磨平了种种「一次性」的隐喻。柄谷也正是在这种结构与解构,超越与横断之间痛苦地来回移动。可以说,在他那里,后现代语境中游离的个体,与现代/前现代的中心体系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可见或不可见的谈判机制。因此,不必在柄谷的「主义」问题上急于定性。或者可以学他本人在《走向世界共和国》(世界共和国へ)里那样,在国家社会主义,福利国家资本主义,自由主义这三个乔姆斯基构想的「未来国家」之外再打一个问号——柄谷用这个问号代替原本那第四个「无政府社会主义」,他不愿将这个无政府状态简单地等同于普鲁东主义或托洛茨基派,也认为与原教旨的《共产党宣言》有所区别,故留成问号,使之成为一个漂浮起来的最彻底的可能性。柄谷本人也是这样一种可能性。其实从这一层面上说,将柄谷归类进「后现代」,倒还真是十分合适的。wix品论天涯网

「反文学论」——对「起源」问题的思考wix品论天涯网

1、存在、结构与解构之间wix品论天涯网

如前所述,我提及不存在一个「前期柄谷」和「后期柄谷」的戏剧化的差别,也就是说,柄谷没有转向,而是一直在移动和游离。诚然,其在不同时期的批评的确侧重不同,但有一种「矛盾的处境」始终贯穿一致。这种处境也为后来的柄谷出现在「超越」和「有限」之间那种在通常的后现代主义者看来最不可能的矛盾打下了基础。wix品论天涯网

670年代柄谷的文学批评之所以受到关注,其理由就在于那些迟到的存在主义者们还在纠缠于自我(=主体)和世界(=客体)的二分对抗时,柄谷已经感到了「他者」的威胁。使柄谷困惑的,不仅是所谓「真正的自我」与「外部规定的自我」之差异(参见柄谷行人:『意識と自然』),还在于这种规定背后的制度性和任意性。关于漱石出身的那场残酷的游戏被他一再引入;三角关系、替换、拖延等概念的介入使柄谷的批评带上解构主义色彩。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使他发现「结构的不存在」的,却正是一种存在主义的思维方式。比如「我来自哪方?」(参见柄谷行人:『文学について』)换言之,尽管柄谷在「来自」的起源发现了一个可以随意变化的能指,并在后来的工作中深化了对这个起源的思考,刺激他产生这种想法的,无非还是对「有一个实存的自我」的坚信。wix品论天涯网

    柄谷的游离不止在结构与解构之间,甚至在存在与解构之间。「分裂」成为那一时期的关键词。较之后来的「移动」,「分裂」虽不是二分,却比较绝对,而且归根结底是一种自我精神/意识的分泌物。因此,那一时期的柄谷虽看似内在于解构主义批评的脉络里,却是极其混乱的,甚至会出现某种倒向结构主义的反复。例如他在一篇哀悼武田泰淳的文章中,认为死亡的本质就是从生者的结构中被抽出(参见柄谷行人:『歴史について』)。这一思考是明显的结构主义式的。wix品论天涯网

2、何为起源wix品论天涯网

60年代末的柄谷从漱石对养父母的体会那里看到了「源头」的非自然。迄今为止,其在日本国内外学界引起关注最多的文学批评,1980年出版的《日本近代文学的起源》(日本近代文学の起源)就是在这一基础上写就的。在这里,柄谷揭露了作为制度的文学与近代民族国家之兴起的关系。「发现」(発見)和「颠倒」(転倒)是《起源》的中心词汇。柄谷的意思,举例简言之,出现在日本近代文学中的「风景」并非一贯存在于那里的风景/自然,而是经过某种认识论机制过滤后的产物。换言之,在这里,认识是第一性的,风景/自然作为生产物是第二性的。无论怎么试图把风景还原为「真实」的风景(如国木田独步在《难忘的人们》中回忆起那些平时不会被记住的最「平凡」的人),它的出现都不可避免地建立在了这种主体论的颠倒之上。wix品论天涯网

如果仅止于此,那无非是一个类似卢卡契的第一和第二自然,甚至康德的物自体和现象界式的认识上。柄谷的问题意识在于,不止风景,内心、自白、疾病、儿童、宗教等一切可以构建出一种完整史观的范畴,都建立在这种颠倒之上。譬如说,近代文学中那个迫切需要暴露「内心」、「隐私」甚至「自我」,原本都是不存在的。正因为基督教构建出了一个「需要忏悔的主体」,那些东西才得以出现。换言之,所有的「不合法」恰恰由权力提供了合法性,而当他们重新得以「合法化」时,那些使它们变得不合法的源头却被遗忘了。林少阳指出,日本后现代知识界中,如果说小森阳一的文学批评是文学理论和文本层面的,柄谷的文学批评则是文学史层面的(参见林少阳:《「文」与日本的现代性》)。不过,《起源》中追溯的起源,毋宁说正是为了揭示那种历史主义的「起源」是颠倒的——根本没有什么起源。一切处于描述中的普遍意义上的起源,无非是出于民族/历史/自我身份认同需要而出现的「权宜之计」。wix品论天涯网

正如漱石在《文学论》(文学論)中对「文学」这一不证自明的前提产生怀疑,柄谷70年代的文学批评大抵都在拷问这种前提。大部分这一时期的批评被集结成册,名为《反文学论》(反文学論),这个带有戏仿意味的标题对漱石的疑惑作出了某种回应。值得一提的是,在柄谷的「后现代知识考古」中,与其说他有意识地借鉴了福柯的系谱学,不如说那上头还弥漫着更隐秘却更强有力的尼采的幽灵。也就是说,柄谷对历史事件(event)在历史体系中的还原,归根结底是为了说明历史就是历史的过程本身(即力就是力的作用本身,参见尼采:《道德的谱系》)。这一思路至少延续到了他在1998年撰写的关于坂口安吾的评论中(参见柄谷行人:『仏教とファシズム』)。wix品论天涯网

柄谷行人,「其可能性的中心」——「超越」与「横断」之间wix品论天涯网

众所周知,后现代主义强烈批判建立在「我思」(cogito)之上的现代主义,而他们籍以批判的资源之一,就是作为创作手法的寓言(Allegory)。现代派惯用的象征(Symbol)所相信的「普遍意义」,无论是它本来固有的,还是被解构派作为对立面构建出来的,总之,后现代主义用寓言手法争夺的,正是他们认为象征手法无法表达的那个「碎片」。不用说,柄谷也是寓言阵营中的一员。然而与保罗·德曼等人不同的是,在柄谷那里,寓言手法承载着一种复杂的「超越性」。这一倾向起初只是若有若无,但在其1989年发表于《海燕》的一系列文学批评中,则变得十分明显了。wix品论天涯网

苏联解体对柄谷无疑是个不小的冲击,他开始思考历史与反复的问题。大江健三郎的小说《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万延元年のフットボール)就是在这一基础上被发掘出来的。那时的柄谷虽然宣称可以「科学地」证明近代世界史是以60年为一个周期的反复结构(参见柄谷行人:『ルイボナパルトのブリュメール十八日』),但这无非是一种隐喻,机械地理解就中了圈套。譬如,《足球队》中的鹰四在20世纪70年代组织的足球队(=暴动事件),虽然看似是万延元年(1860年)农民起义的一种重叠,但正是在这种戏仿(parody)的寓言参照系中,「真实的历史事件」中那种不可重复、不可化约却被遗忘的复杂性得以暴露出来,这部作品也因此获得了某种救赎的意味。由此似乎可以推断,事实上,首先,柄谷的历史反复论并不是简单的「去历史」,而恰恰是认为一般意义上(专有名词指涉中)的历史并非真实的历史事件。其次,他也并非要制造出一个「螺旋不上升」的虚无主义史观,甚至可以说,历史仍旧是发展的,反复的不仅不是事件,也未必是柄谷自己说的「结构」,而更像是某种「逻辑」。这种逻辑的反复使历史发展主义有了可以商榷的裂隙,但柄谷并没有推翻(=destruction)它——他只是离开(=deconstruction)它。wix品论天涯网

有意味的是,在柄谷那里,村上春树反而不能被后现代地解读。诚然,村上笔下的主人公是十足「碎片化」的。他们已经碎片到了,看到1960年这个意象,绝不会联想到安保斗争这么「超越性」,这么「集体化」的东西,而只能想到女友直子干了什么,歌星鲍比唱了什么。问题就出在这儿。村上那种不断把对象物内在化、私人化的做法,恰恰构建了一个不可推翻,随时自足的主体;他的「堕落」并非遭到他者的凝视、打击、掠夺后的堕落,那也配不上称为堕落,顶多只是现代主义过剩的自我意识的不断复制。因此,与其说《1973年的弹子球》(1973年のピンボール)是对《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的一次失败的戏仿,毋宁说只是模仿(Pastiche)。如果大江的主人公在历史的外部那里一败涂地,村上的主人公则是「永远不败」的:他们没有外部,只有自己。wix品论天涯网

村上不是后现代主义者,大江身上反倒有这种可能性,甚至是,一贯被认为与大江相反的三岛由纪夫,通过他对乃木将军殉死的认真戏仿,柄谷也读到了他(非他不可)与大江共享的某些东西。我在前文所说的「超越性」,正存在于柄谷自己严格遴选的后现代主义框架中。在这个框架中我们可以发现,对于柄谷来说,后现代非但不是去除历史,反而是过分历史的。非但不是「无所不可」(Anything Goes),反而带有明显价值取向。也就是说,出问题的并「超越」,而是「超越」和「我思」的结合,即超越论的个体/自我经验化,「风景之发现」里的「发现」,正是这种结合的产物。这个「虚假的超越」在二元结构的近代世界中,遮蔽了超越的本意。因此,80年代之后的柄谷即便看似转向了超越论,那个超越也绝不是曾经被他否定过的「起源」。不过,柄谷试图追溯或还原的那个「真实的超越」,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敢过分落实。那个超越不是福柯式的去除主体后的「我思」,也不是尼采的永恒回归(Ewige Wiederkunft),也不是胡塞尔的生活世界(Lebenswelt)。柄谷不会满意这种答案。显然,那个超越如果不是一个巧妙的问号,就必将是类似于虚无的东西。wix品论天涯网

90年代以来的柄谷重新投身社会运动,或许正是为了反抗这种虚无。在这个提供多元化幻觉的消费时代,柄谷必须不断提起那种来自真正的「外部」的挫败感,那才是提供可能性的东西,尽管它让人痛苦。甚至可以说,以运动(共产主义者同盟)开始,以运动(NAM)结束的柄谷的一生,正是这样一个充满隐喻的同一性的圆环。在2004年的校订中,柄谷修改了80年代末那篇村上批评的结尾。这是一个更为显豁,足以让所有自称的后现代主义者都目瞪口呆的悲天悯人的结尾:「其实没有必要佯装无知。知道1960年意味着什么的人,已经太少了。」wix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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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张剑wix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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