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与众友相聚,有后生问:这地主,是不是因为家里地多了而被戴了帽子的。
我思索了片刻,回答:不尽然。
顺着话题,我把土改时代农村如何识别、区别每个家庭成分的政策规定和确立依据,与大家“温故知新”了一下。
首先,成分是根据各个家庭在解放前三年的经济状况所决定,农村分别有雇农、贫农、下中农、中农、上中农、富农和地主。其中,雇农系无立锥之地、全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长工、短工,是农村中的“无产阶级”;贫农拥有少量土地和简单的生产工具,主要靠租种他人土地生活,养家糊口入不敷出,不得不出卖部分劳动力,是农村中的半无产阶级;中农基本上有田有房,能自耕自足,但年景不好时也会去大户家帮着打工,要承受一点剥削;富裕中农家庭拥有基本的生产资料和耕牛等,平时日子宽裕,农忙时还得雇人帮着收和种,有轻微剥削行为,以不超过年度总收入百分之十五为限;富农家庭生产资料比较充裕,存有一定“活络”资金,不愁吃穿住,出租部分土地,雇人临时帮工家中具备劳动能力之人都下地干活,有剥削收入,但在年度总收入中的比重一般不超过百分之三十;至于地主,不但地多,生产资料齐全,除收取丰厚的地租外,还有高利贷等大笔外快进账,任用管家和师爷,使唤长工和丫鬟,一家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依仗的的全是剥削收入。
聊着,我联系咱东滨村的实况,举实例“对号入座”,让大家把“地主”的“概念”理解得透彻、实在一些。
解放后,我们村被划为地主的,有3户。三户中,一户去上海市区经营了,家庭主要经济来源是工商收入,来老家只是收点田租,算不上资本家,但也不再是正尔巴经的“地主”了。第二户,没多少地,也没多少生产资料,但横行乡里,心狠手辣,大小老婆娶了三房,建了个茶馆,所用砖瓦木料,全是明盗暗抢掳掠得来的,还把人家两弟兄给活埋了,实际上是个恶霸。只有第三家,田地多,瓦屋大,场院宽,也雇工,精于算计,道地的土老财。
旧社会里,“地主”为何能占有比别人家多的土地,原因有三。
一是靠“圣恩”,吞并土地不费力。我们老家地处东海之滨,长江带来的泥沙与大海的浪潮相遇后,涨潮时互相“顶牛”,平潮时泥沙沉积,退潮时海水被江水逼走了,泥沙沉积了下来,这种现象,地理书上称为“三角洲”,老百姓叫“涨滩”,咱们浦东,就是这么“涨滩”出来的。海岸线东移,可耕地增扩,皇上就下“圣旨”封赏部属,让有军功的下属“跑马圈地”,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和区域内,骑上快马跑上一圈,圈里的土地就归他所有。军官领赏后,赐给下属,赠予亲眷,传给子女,这些“得利圈子”不劳而获,坐享其利,或出租,或出售,从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饱食终日,声色犬马,是“皇恩浩荡”下孽生的地主阶级。
第二,是旧社会“朝中有人发财快”,官衙手中有一部分收益用于兴办学堂、发展教育、修桥补路、救灾应急等公用事业的“公地”可支配,官员能以“承包”、“转租”等方式实施“权力寻租”,把它交予亲朋好友或心腹之人,结成“利益共同体”“开发”“经营”,层层盘剥,中饱私囊,盆满钵满,富的富了,肥的肥了,能遮挡门面的“好事”也办了,是活绕死缠于封建官僚体系的地主阶级。
第三,解放之前,社会混沌,是能把人变成鬼的“染缸”,老百姓“走好道成大为,跟坏道做瘪三”,有些人本来家境不错,但挡不住花花世界诱惑,有吸毒成瘾沦为“鸦片鬼”的,有奢赌成性落得家破人亡的,无路可走时,就卖田卖地卖妻卖儿,也就有乘火打劫、落井下石者,廉价购进,高价卖出,田地越来越大,财富越来越多。也有一些好吃懒做之徒,属于“流氓无产者”那一类的,或跪拜于军阀豪强,或溜须于地方一霸,狗仗人势,欺善诈良,偷盗抢劫,无恶不作,在成为地主阶级的走狗和帮凶后,凭着心狠手辣,发了横财,置地盖房,逐渐座大,摆脱依附,成为地主阶级中的一员了。
有人说,地主能成为地主,是因为有才因为勤劳,这是在为“为富不仁”洗白扯淡。那种制度下的兵荒马乱,官匪一家,兵匪一家,巧取豪夺,敲诈勒索,老百姓过日子是暗无天日,克勤克俭,任劳任怨,能混个温饱、不被算计,已是上上大吉,即便风调雨顺,无灾无恙,还是提心吊胆,还得小心翼翼,因为一旦手头宽裕漏了风声,便会有地痞“碰瓷”,流氓耍赖,强盗入室,土匪抢劫,谁敢张扬,谁敢高调?没有靠山,没有主子,凭双手想发财,是白日做梦。封建社会是地主阶级掌权,地主阶级当道,皇帝是这个阶级的总头子总代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让谁当地主谁就是地主,不让谁当谁就当不了地主。一道封赏,足可让黔首一步登天,耀祖光宗,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一句“杀无赦”,可立马被剥夺功名摘除顶戴废为庶民,重者还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各地官衙大多是皇亲国戚或跟着皇上鞍前马后打下社稷的开国元勋,坐得江山后被分封到地方上,代替行使皇权,也是一样的“一级包着一级”,“一级对效忠”,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构成了整个封建社会的庞大统治体系。所以,“官逼民反”,“揭竿而起”,不可能铲除不平,解民倒悬。《水浒》位列中华传统文化四大名著,不但故事叙述得生动,人物刻画得细腻,更是因为揭示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农民起义终归失败的教训,告诉后人“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而值得深思和汲取。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进行民主主义革命,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是因为这三种势力沆瀣一气,疯狂掠夺,残酷盘剥,敲骨吸髓,是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推翻这三座大山,遍布全国各地的地主阶级,当然是革命的敌人,打击的对象,斗争序幕拉开,就出现了“好得很”的盛赞和“糟得很”的贬损。新中国诞生后,有《暴风骤雨》《山乡巨变》等好多作品为打到地主阶级推翻封建社会而欢呼喝彩的,但时至当今,却也有为地主阶级被打到而鸣冤叫屈的,例如《车欠土里》等——对于失去天堂,地主阶级不甘心呐。
在与地主阶级的斗争中,我们党一直是有理有节、很讲政策、仁至义尽的。因土地革命而十年内战时期,目标是推翻整个地主阶级,而不止只是打一两个土豪劣绅分田地;抗战时期,除对《铁道游击队》中高敬斋那样死心塌地投靠倭寇的汉奸型地主伏法枪决外,解放区对地主阶级采取的是减租减息政策,吸纳具有抗战热情的爱国人士进入了统一战线阵容。解放前后大规模土改的政策,是在剥夺“剥夺者”时,所要消灭的是整个地主阶级而不是地主个人,所要改造的是思想而不是肉体,除对少数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者处以极刑外,“一个不抓,大部不杀”,留给足以他们能自食其力的生产、生活资料,既不流放也不驱逐,交于群众监督实行就地改造。对他们的子女,坚持“不给出路不是无产阶级的政策”,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做事,一样的加入劳动组织,一样的实行“同工同酬”。到1965年,不少地主份子的帽子因为改造成为新人而摘除了,有的是得到了宽大后帽子在群众手里拎着, 只有极少部分还戴在头上。到1978年后,什“地富反坏”,所有帽子,都扔到东海洋里去了。
总之,地主不是天生的,也不是谁强加的。封建社会孽生了地主,是农民养活了地主。吃“忆苦饭”时,除了《不忘阶级苦》外,还曾经唱过一首《啥人养活仔啥人》,三段歌词中,还记得的有这么几句:地主不种地,吃不完的大米和白面;地主不养蚕,穿不完的绫罗与丝绸,地主不做工,住不完的洋房连高楼。
1968年“一打三反”时,听大队治保主任“敲打”“地富反坏”四类分子,有位老富农说:蒋该死自身都难保了,还有谁会困扁头拎不清,指望他回来?
曾经的“地富反坏”,都早已对蒋家王朝失去了信心,凭现在那么几个愿意化上几捆锡箔、叨念几句咒语的“困扁头拎不清”,就能把它的魂招回了?
故事讲到这里,友人皆点头称是:明白了,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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