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则新闻的反转,惊掉了很多人的“下巴”——4月7日,四川德阳市公安部门的警情通报显示,此前全网热传的中国电科员工怒怼领导微信截图,系求职未被录取者用图像处理软件制作的,目的是报复企业。
那段捏造的聊天记录,演绎了一场发生在微信群内的反加班“起义”。捏造者是这样设计情节的:一位陈姓员工,因不满清明节被上级强行安排加班,直接在群聊中痛骂上司,控诉组员饱受长期不合理加班之苦。
这种做法,严重伤害了企业的声誉,必须旗帜鲜明地予以反对,陈某龙也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然而,正如网友说的,他编造的信息之所以迅速点燃社会舆论,是因为大众对畸形的加班文化深恶痛绝。“反加班”新闻反转,但畸形加班文化不应该退出舆论视野,相反地,对不合理不合法的加班过劳,应该从法律法规、社会心理等多方面持续关注和破解。
当我们把加班这件“小事”掰开揉碎,就会发现陈某龙到底为什么能得逞、加班原罪是什么、畸形加班文化到底伤害了谁、深层的社会真相又是什么等等问题的答案。
(一)这届“打工人”为何如此讨厌加班?
应该说,绝大多数有正常生活需求的人都不会爱加班,尤其是低效率、不必要的加班。大众之所以对年轻人有这种突出印象,无非因为相比上一代职场人,职场新生代有明显不同的特质。
比如更看重边界感。成长于物质丰裕年代的年轻人,更追求生命的饱满度,希望工作和生活能泾渭分明。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也大大丰富了当代人的业余生活。上班很累不妨碍下班“放飞”,未婚的三五成群,约着探店、K歌、剧本杀。已婚的得早早回家,带娃、早教、亲子游,高质量陪伴得安排上。
比如更有规则意识。职场新生代对自己的劳动权益有清晰的认知。接受过完整的现代教育,加上互联网的知识普及,所以大部分职场人都对劳动法基本原则烂熟于心。
比如新技术的影响更猛烈。互联网新技术的发展,带来通联的便利性,不断“擦除”上下班时间的界限。领导一条微信弹来,甭管天南海北就能就地加班,是近几年才渐渐普及的职场体验。
还有更敢于发声反对。“00后整顿职场”,不光是在感慨这届年轻人不同了,也暗藏了“老职场人”敢怒不敢言的畅快。相比前辈,年轻人生活担子更轻、心理负担也小。他们是网络原住民,更乐意、也更善于公开表达,不屑于搞忍辱负重、韬光养晦那一套,就差把“不爱加班”写在脸上了。
(二)加班文化伤害了谁?
不爱加班不等同于不想奋斗。
为了追求理想废寝忘食地投入工作,是一种主动奋斗,应该提倡。《人类群星闪耀时》中写道,音乐家亨德尔把自己囚禁在工作室里,三个星期不眠不休地创作出让世人惊叹的《弥赛亚》。亨德尔超乎寻常的“加班”显然不是被迫的。它是英雄主义,是生命力的星光璀璨。没有一代代人的奋斗,就没有今天的发展,任谁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但让大众忍无可忍的加班文化,指的是完全丧失契约精神,无视法律法规,要求员工长期牺牲个人时间,极力榨取员工价值、甚至伤害员工身心健康的职场行为。比如长时间连续加班、强制加班、形式主义的加班等。
一些“PUA话术”的要义就是混淆二者,把不愿意加班等同于拒绝奋斗,从而在道德层面打击反加班的“抵抗”。
加班“毁人”,有目共睹。“12年跳了三个‘大厂’,带着团队持续加班到凌晨是常事,周末也一直在工作,连做梦都在被领导批评。没办法,你不加班,就是‘要性’不够。”自称老互联网人“茂姐”深受加班之苦,终于在免疫系统拉响警报后之后,决定辞职,回家休养。
2021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和国际劳工组织(ILO)的研究论文显示,与每周35-40小时的正常工作时长相比,每周工作超过55小时的人患心脏病和中风的风险更高。“996=ICU”“我是来找工作的,不是来找死的”之类的自嘲,充满职场人的无奈。
关键是,加班不见得就能让企业占便宜。为了应对无效加班,年轻人甚至发展出一套“摸鱼大法”。脱口秀演员李诞关于“认真地敷衍”和“敷衍得认真”的说法,已经将敷衍上升到理论阶段。这种员工与用人单位之间隐性的对抗,会产生出强大的“离心力”,成为典型的内耗,是效率真正的“敌人”,需要许多KPI、OKR去填平。
从全局角度,加班文化盛行,也不见得能为社会发展做加法。著名经济学家樊纲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加班不能解释我们GDP增长率高。去年也是996,今年也是996,不对增长做出贡献。人类的进步,很大程度体现在闲暇时间。”“正常的加班、有效率的加班是好的。但如果加班变成了一种形式、一种所谓的企业文化,有事没事也加班,那就成问题了。”
社会进步靠的不是劳动总量的简单相加。这个简单的社会经济学常识,很多人不去细想。
(三)拒绝加班真的不可能吗?
“网络上这些对无理加班的控诉,根本改变不了现实,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说归说、做归做,让你加班还是逃不掉。”一位网友在评论区这样揭穿真相。
一件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弊大于利的事情,为何不能避免?
法律和现实层面,对加班时长“锱铢必较”并不容易。根据劳动法第三十六条规定,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4小时的工时制度。然而“目前就业形势整体压力较大,用人单位享有较大的话语权,而外部的行政执法和内部的工会组织监督又相对较弱。”多位专家最近在接受《法治日报》采访时都提到这个困境。
经济环境、就业形势的变动,确实容易让人产生“保住饭碗就不错了”的想法。就像“996福报论”曾在网络上引发大量讨伐,而就业形势不太好时,一些人又开始念起“996”的“好”。大家怀念的其实不是过劳加班,而是心无旁骛努力工作的干劲和回报。同样的,就业竞争加剧也会强化危机感,一句“你不干,多的是人干”,足以让职场人“委曲求全”。
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一部分人仍将加班视作社会发展进步的必然代价。往前看,全社会刚从生存阶段过渡到发展阶段时,物质积累没有完成,工作越饱和意味着更高效率、更多的收入。社会刚进入高速发展阶段也是一样,要实现更好的发展,只有付出更多的时间。但当社会物质财富累积到一定阶段,将人的全面发展作为现代化目标后,就必须从更广阔的视角,去理解工作时长问题。
拒绝畸形加班文化是一个必然过程,必须从遮遮掩掩到大大方方。
(四)加班文化的深层真相是什么?
当越来越多人被迫加班的现象出现时,它指向一个更残酷的现实:人类作为文明的创造者和拥有者,正在被我们创造的一切催促着、强迫着、无法充分休息。
按照技术乐观主义的想法,技术发明本应该节省人力、提高效率以改善人的生活质量,但从有据可考的人类工作时间史来看,人类的工作时间实际上越来越长:《石器时代经济学》统计澳大利亚原住民一天劳动4~5天;《时间的历史》显示,18世纪初,法国普通工匠一年仅劳动180天左右;工业革命后到了19世纪前叶,英国劳动者平均每天要干12个小时;而高效率的现代企业,甚至发明了“床垫文化”来鼓励加班,长时间加班者会自称“社畜”……
正因如此,观察者不无忧虑地表示,人类还未体会“休闲型社会”的好处,已经迎来了“过劳时代”。当然,针对这种现象,各国也在探索更符合工作制度,比如英美提倡弹性工作制,日本学者小贯雅男提倡“菜园家庭革命”等等。
我们的解法在哪里?或许如360CEO周鸿祎所说,ChatGPT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工具,我们可以借助它的能力大幅提升生产效率。相比怕失业的职场人,另一波不想加班的职场人,正期待新一轮的技术进步,能跳出历史规律,将人从不断持续延长的劳动中解放出来。
不管未来怎么样,当全社会开始从人本主义角度,反思不合理的加班文化时,就已经迈出了重要一步。人们不需要一个虚假的“反加班英雄”,但需要一场反对让人沦为工作奴隶的价值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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