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学之页)
专栏:走进西部征文
浩歌为我从天落
——西部作家心中的西部大开发
编者的话
当今中国最新的史诗已经在西部展开。
“开发西部!”
这是中华民族理想的翔舞,更是眼下国人行动的指向,催发了多少文人墨客思索报国的情怀!今天本版集纳陕西、宁夏、新疆、西藏的四位西部作家的文字,都是他们发自心底的恳谈。为了持续地深入,我们还将继续这样的恳谈,并真诚欢迎有更多的作家参与西部开发的思考和行动!
活在西安
陈忠实
又一部历史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大明宫词》轰动了,西安一家发行量居高的报纸在报道这一久违的盛况时用了“风卷荧屏”作为标题词,是没有夸张的。我也是被“风卷”的一个观众。是的,似乎好久好久了,屏幕上甩来晃去的尽是那根油光可鉴令人作呕的辫子,恶心到使人吃饭时不敢轻易打开电视。《大明宫词》使我看见了别一种形态的中国人,即距今大约一千三百年前的中国唐朝人的生活形态,尽管这种生活形态基本局限于宫廷深闱之中,尽管这种生活形态只能看作是千余年后的今人对唐人的猜想和模拟,然而仅那服饰、发型、礼仪和宫廷的建构和饰物,似乎都显示着一个年青王朝的气度和活力,起码少见乌黑的辫子里的油垢所散发的龌龊和卑琐。且不论宫廷王座上下演绎着怎样惨烈的争夺,也不论大明宫里的争夺和拖着乌黑的辫子们在故宫里的争夺有何相似相异之点,我只是有一种最肤浅最外在的感觉,在漫长的封建帝制的我们的历史中,处于鼎盛时期的唐人和处于帝制末日的辫子们的差异,譬如一个青春汉子与一个垂死于棺材边沿的腐朽者的那种既十分截然又难以叙说的差异。
看着屏幕上那些唐人的雍容和威仪,女人们包裹很浅的胸脯,我的思路总是偏离开颇为激烈紧张的剧情,陷入作为一个纯粹的西安人的癖好,这些人和这些人的曲折的故事,就发生在那时称为长安的今天的我生活着的西安吗?她们拖地的长裙和高贵的软靴,就拖在踩在西安北郊的那片被荒草掩遮着础石的大明宫遗址里头吗?简直不可想象也不可思议,西安曾经在千余年前那么风光那么神气过?就是被外地人甚至本地人几乎一致看作封闭、顽固、落后、逃之唯恐不及的西安吗?面对那个只容许想象而不堪对照的辉煌,后来的西安人的我直是觉得羞了唐人这个祖宗先人了。
手边正好有一本刚刚出版的三期《延河》杂志,刊登着上海女作家潘向黎的散文《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开篇便直言不讳———
———你愿意生活在哪个时代?有一天,突然有人这么问我。
———唐朝!当然是唐朝。作为中国人,我想象不出比那个时代更让人向往的了。
潘向黎的这篇散文写得见情见性,挥洒自如,字里行间跳荡着她如同咸阳原上游侠少年那样饮酒纵马的豪情和逸致。那个时代的唐都长安的繁荣和文明,我是无法想象的。据说包括日本等周边邻国和以卷发深眼美髯为标征的波斯人,求学经商学佛取经以及朝拜者无以数计,单是取得“绿卡”长年定居长安者不下三万人,不少人已经进入长安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有的甚至进入王朝深宫的中枢神经。高度的文明和超级的繁荣产生吸引力,也拥有自信、雍容大度和巨大的包容性,对外可以容纳整个世界的来宾,对内自然不会在乎咸阳原上最早出现的那些类似“嬉皮士”式的游侠少年的飞扬拔扈和放荡不羁了,恐怕只有小气的王朝才计较百姓口里说了什么脚下踩了什么。
千余年来,这个长安一步一步萎缩下来,明洪武年间重新整修的保存至今的这一圈城墙,尽管在全国属于独一无二的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古城墙,其实仅仅只是唐长安城的七分之一。我曾泛起小孩的童趣加以想象,也终究想象不出七个现今西安城区的规模会是怎样的一种格局和派势!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废都的萎缩是不可逆转的。
最可怕的萎缩在心理和精神上,自信不起来,雍容大度也流失一空了,落后陈旧所酿制的过时的腐气和霉气挥斥不去。外边的人来这个城市的目的,首先是看地下埋藏的作为往昔文明和繁荣的殉葬品,陶制的秦军兵阵所模拟的阴司的其实吓不住一只苍蝇的威严;或是偷窥唐公主墓道里已经脱皮掉渣的壁画上女人们敞开的胸脯,不无淫酸之气地啧啧一声,我们的祖先早都‘性解放了’了嘛!”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就一个国家在世界格局中的情形而言;在一个国家之内,落后的地区和落后的省份就会被轻视被不在乎,甚至连落后地区的本地人也常常自我嘲讽和自轻自贱。有一位来自较发达城市的作家逛了一圈西安,然后把逛感发表在西安一家报纸上,最引人注目的一句结论是,四堵城墙封闭着西安人的思维,西安端端正正的井字形街道造成了西安人的思维的简单,因为走路不拐弯也就不动脑筋了。如果这话可靠这个诊断准确,我真想建议省和市的领导拆除城墙,同时把井字街道改造出曲里拐弯的形状来,起码让后世子孙从学步就开始走弯路动脑筋形成复杂思维?只怕未来的子孙要嘲笑提出这个观点和实施这个药方的人同样犯下简单思维的幼稚病。没有办法,活在西安的我,现在还得忍受诸如这种简单到轻薄的思维的轻视。
近年间,省和市的党政领导不断更替,然而一个决心却一脉延续下来,这就是:重振汉唐雄风。切实地想来,这个距离是比较大比较远的,作为古长安和广而大之的三秦地域的当代领导人,以如此的雄心和使命感去奋斗那个汉唐雄风的目标,确是令人鼓舞的。其实,西安和陕西已经有许多可以骄人骄世的且是无可替代的“拳头”了。一位在国防工业系统的作家告诉我,五十年大庆通过天安门广场的天上和地下的兵器,其中一半均产自陕西,尤其是十二亿人聚焦注目的那个“飞豹”和可以触摸大洋那边大陆的三十一枚导弹,长起的就不只是西安人的自信和豪情了。只是这些家伙不能像粤港京沪的新型消费品摆上超市的柜台,然而一个民族的脊梁却毕竟硬朗起来了。
汉唐雄风,一个遥远的梦。当今中国的发展方略能够产生这样的梦,也能实现这个美梦,肯定不是一代两代人的事。然而开发西部的方略已经启动,行程已经开始,总是会逐步接近以至达到的。到那时我将会是一个幽灵,邀上也许还健在的潘向黎,去观赏咸阳原上超现代的游侠少年的风姿,当是一种慰藉。
“净土”守望
马丽华
去年春天某晚,偶尔打开电视,只见云南卫视正在播放有关“香格里拉”的现场讨论。“香格里拉”作为老外们的“世外桃源”,随着美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三十年代小说《消失的地平线》的畅销不胫而走,“香格里拉”一词就此参与了生活,从精神向往的乌托邦伊甸园,到物质存在的香格里拉大饭店。虚构之物变而为现实;半个世纪后不胫而走的香格里拉到达中国,不仅以此命名的酒店矗立在许多都市,而且热心人还像煞有介事地考证起何处为香格里拉。这可以被理解为美好愿望+功利目的,即通常所说的广告效应,倒也无可厚非。令我感兴趣的是相关讨论的内容。
节目正好过半,热心的云南人看来已达成共识:香格里拉就位于滇西北的迪庆藏族自治州;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开发利用了。演播室里充满了热烈喜庆的气氛,那情形就像是忽然发现了一颗大钻石,宝贝的拥有者们正在兴高采烈地研究将之切割成或加工成什么模样,镶嵌在什么地方那样。现场嘉宾大多为青年男女,其中几位看来是专程从家乡赶来发言的穿藏装的年轻人。当女主持人提示过讨论议题后,一位城市人率先发言,他建议越是新近发现的美丽神奇自然,越是不应当开发,人群一旦蜂拥而至,那地方的生态就将遭到灾难性破坏,这方面的教训既多又深刻。简言之,为了爱惜,就得“封锁”,这显然不符合议题主旨。于是漂亮的女主持人再作一次引导,请大家就“香格里拉”如何进行旅游开发,提出建议和设想。
往下就开始了众说纷纭。来自城市人一派的主导性意见为:不宜建造豪华型旅游设施,一应新的建筑应与当地的自然风光相协调。中外游客就为原始的自然和人文风景而来,而且过高的费用也为大多数国内游客所承受不起。一位城市姑娘还诗意地说,她更愿意在本色的雪山、森林、山寨中徒步旅行,吃住在当地藏人家中,欣赏当地人的自然生活,领略古朴民风。另有嘉宾认为这意见极端了一些,提出一个折衷方案:旅游设施还是要搞的,但不妨把外观搞成当地传统民居式样。内部设施讲究一些,例如要有上下水和卫生间等。
来自雪山深处的山里人不同意。戴礼帽的藏族小伙子发言了,他认为还是要向高档和豪华型发展,一切都应当是第一流的,那才更具吸引力。另一个戴狐皮帽的小伙子支持同伴的说法,显然他俩代表了家乡人的意见:旅游资源是我们的,我们要用它赚取更多的钱来建设家乡;投资高收益才大,住一晚花八元钱和花上八百元钱,当地的受益情况是不一样的。
一位自称去过滇西北的嘉宾年龄略大些,显得老成些。他说,迪庆州地方大得很,旅游设施建设不是非此即彼,高级的、中档的、本色的,尽可以百花齐放,以满足各方游客的不同需求。
作为特邀嘉宾的迪庆州领导、一位中年的藏族汉子最后发言,对于本州发展战略他谈了三项举措:其一是确立了以旅游为主导产业,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其二是发展小水电,以改善旅游环境和人民生活;其三是大兴经济作物,主要是郁金香为主的花卉种植……
这一现场讨论会之所以有趣,就因为所讨论的问题在藏族地区具有代表性。要是就西藏发展问题召开一个类似的国际讨论会,将会更热烈,意见更多元,也更极端。如果排除复杂的政治动机,例如“藏独”之类,正常的极端意见可简单归纳为:当地藏族人说,我们要快快发展,快快发达;外来人尤其是西方人说,我们就是欣赏你们的原生态,自然的和人文的。多元意见则更多地体现在如何发展方面。
人们越来越多地谈论西藏,去西藏旅游已经成了时尚。的确,西藏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一片净土,一片几乎未经现代工业染指过的自然环境意义上的净土。长久的政教合一制度所造成的封闭和神秘,近几十年间试图发展但受制于各种条件而导致的落后,本来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期然却被当代人发现了另一面的价值和意义:这一低程度开发地区正因为未经历工业化时代,较少人类行为干扰,方才避免了如发达地区那样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的代价付出。作为我国最不发达省区,西藏前几年的一个统计资料很能说明问题:全区的工业企业仅有二十多家,年工业总产值仅一亿多元人民币。所以工业废水排放总量为两千多万吨;污染物中除有少量汞、砷和硫化物外,其他如镉、挥发酚、氰化物和石油类均为零或几近于零。全西藏江河湖泊几乎均为清洁的一级水体,水生生态保持着自然本体状态;废气排放量也为我国各省区最低者,空气污染可以忽略不计,是我国乃至世界空气最清新的陆地之一,雪山、河谷、草原之上,是地球上所能看到的最自然的天穹和最自然的星空,天蓝云白,阳光灿烂。所以才被人称作“地球上最后一片净土”———在世界旅游产业超越汽车、石油等世界诸大产业跃升为第一大产业、且生态旅游方兴未艾的当下,这一片美丽然而并不富裕的净土不期然间成为旅游产业的优势资源,更何况这一资源中包括了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和世界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这类极品;自然风光之外,还拥有地球第三极和人类极限生存环境中的高原文化。
现在轮到西藏人面对这一颗钻石在研究将它加工制作成什么模样了。当地人和外来人的心情不一样,所以意见总是相左。一位有名气的藏族画家出国办画展,他的画中有一些是体现了文化变迁内容的,有位西方记者认为那不好,认为最地道纯粹的牧民生活情景才好看,他希望保持原始生态,而且最好是神王统治下的佛教圣地形象。藏族画家回答说,那不是藏族人民的愿望;藏族人民的愿望是富裕文明,发展进步;你的提议是不人道的不讲人权的。为什么非要让我们保持缺乏尊严的贫困生活,作为“活化石”供你们欣赏呢?
记得一位西方人类学家曾经说过,某种原始文化得以保存下来,对于人类文化而言是幸事一桩,但对于该文化的拥有者来说则是大不幸。传统社会的保存也大抵如此。那位西方记者的建议是不足取的,因为文明国家的宪法都不约而同地规定了政教分离的原则,正是基于为时千年之久的教会统治的惨痛经历,假如让我们建议西欧某国恢复神权统治和中世纪生活,以供全世界参观,可不可以呢?
一位国内的艺术家去藏北高原采风。此行令他十分震撼:他激赏那片高地虽荒凉但壮阔的自然风光,他赞美生存其上的牧人们的格外顽强和淳朴。当他发动汽车准备离开时,他看到围拢的一群牧童投来的殷切的目光,他从那目光中读出了这样的内容:尽管你们拥有着外部世界的优越,但我们仍然坚守在我们的草原。
这与我的看法大相径庭,我认为那目光是在说:只要有可能,我也要走出这片草原,走向文明。我有些武断地向外来人说:你们所欣赏的,正是我们要求改变的———我们,是指当地藏族人和长期生活在此的汉族人和其他人。
此话极而言之,自然经不起推敲,是取其一点而不及其余的。西藏可以欣赏的很多,我们无意改变的也很多,例如纯粹大自然、生态环境原风景,例如人们衣食住行等生存外貌的独特风格,例如内在的美好以及传统文化中的优秀部分。需要改变的是什么?是不尽如人意的那种生存状态,例如贫穷和愚昧。事实上西藏的农牧民也正在为摆脱贫穷愚昧,为走向富裕文明而努力着。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什么样的生活是不好的,在这一类问题的看法上,藏族人和其他民族没有什么不同;人类发展至今的文明成果是共享的,藏族人同样有权利。如果人们常说的“净土”那一称谓,是与原始的生产方式和落后的生活方式同义的话,是以贫穷和愚昧为代价的话,那么这样的净土不守也罢。
所以发展是必然趋势,西部大开发大有作为。问题在于追求怎样的发展和进步。发达地区所走过的道路显然难资凭借,也不适用;低程度开发地区就好比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于是人们将更多的热情投放于“怎样的发展”上来。类似云南卫视所组织的有关开发“香格里拉”的探讨,在西藏发展问题上也在决策层、学术界、甚至在民间,更多地被关注着和讨论着,其中许多设想已被付诸实践。我认为理想的净土形象,应当是自然环境神奇,人民生活美好,自然与人群互为装饰,才能让欣赏它的眼睛充满惊喜。由此欣赏者才能够心安理得。
西部的希望
周涛
好像自古以来西部就浸透了某种决绝的氛围、悲怆的色彩和孤守的含义。当然,这也许只是印象而并非实地的真实,但这印象也足以成为吓人止步的无言广告。一句“西出阳关”,其中所包含的人生内容和体验已远不能与无涉者道———子非鱼,安知鱼之悲观?
按说,建国以后(应也包括以前数代)西出阳关的人们,都是敢于背乡离土的冒险家了,都是多少有那么一点勇气和阅历的人了,何况这些人对于国家的开拓,建设边疆,多少也都作出了人生的奉献。这种人,应该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尊重吧?因为他的勇气和牺牲。强盛开放的大唐就不必说了,就连宋朝,也还喊出了“男儿西北有神州”、“它年要补天西北”这样的盘空硬语。
直到国民党时期的东北人盛世才,这个留日的枭雄,曾任职南京国防部上校科长,颇感志不能伸,托人想办法到新疆谋图发展。当时金树仁掌新疆,只要文官,不要武官,勉强给了盛世才一个军校教官的职位,不让领兵。就这,他也忍下来,几年后风云顿起,盛世才成了盛督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一时,杀人无数。枭雄的反动是明摆着的,但其西出阳关以求发展的勇气仍为庸人所不及。
现在去西部的路短了,条件比过去好多了,然而肯于到西部创业的人却少了。不但如此,内地有些人对西部存着不少的偏见,似乎西部不是人待的地方。越是见识少、生存差的内地人越是容易有这种偏见和错觉,相反,优秀的人反而没有。比如我就常在内地听到这类问话:“你怎么还在新疆待着呢?”我听了这类问话觉得非常奇怪,我凭什么在新疆待着就要受到别人这种自以为是的疑问呢?莫非新疆不是中国的?何况,和新疆的广阔、丰富相比,内地有些地方的狭小、单调倒是我不堪久居的。我说过:“足不出京、沪和足不出乡里,同样是一种孤陋寡闻。”所谓见识,包括广度和深度两个方面,而且在某种时候穿越社会深度的意义比周游世界广度更重要。
在二十一世纪即将来临之际,党中央提出开发西部的战略,我认为这是一个世纪性的口号,不愧为伟大的战略思想。开发西部的战略一经提出,就引起了全国上下一致的热烈反应,说明它得人心、顺乎时代发展的需要,为国之大计,为民生之所求。特别是,我看到当今这一热点问题在讨论和实施中,进展得旗帜鲜明却不急不躁;意志坚定却扎扎实实,思路缜密;全国各省市都积极响应,上下都动起来,却不盲动,而是有计划、有步骤、有清醒的战术意图,可以说这盘棋下得稳中求胜……
这才是刚刚开始,希望的光亮已经逐次展开,如同黎明的到来渐变而不可抵抗。我们可以说,西部幸甚!中国幸甚!中华民族二十一世纪幸甚!
身处西部尤其能够感受到开发西部战略的重要,欲全我中华版图,欲强我中华国力,欲凝聚我中华各民族,非有此大战略不可。此非一日一时之需,乃为万世不朽之功。没有大眼光、大胸怀,没有对中国社会的深入体察和对世界风云的敏锐领悟,是不可能有此战略思想的。
每逢春天,我所居住的城市乌鲁木齐的人们往往会去西公园看看昔时纪晓岚雪中著《阅微草堂笔记》的亭房,也会登上红山在凉风中久久凝视林则徐的塑像,想起他的身世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名言。
先贤们希望中国富强,也正是我们今天全力为之奋斗的,我们今天要做的,正是他们想的。也许现在,再次面对先贤遗迹和塑像时,我们可以心中稍安,可以默默地在心里说:放心吧,西部的希望之光,已经升起!
莫让孔雀东南飞
张贤亮
我们对西部自然生态环境的脆弱已有充分认识,对西部“人文生态环境”的脆弱还没有足够的注意。其实,人生活在一个特定的自然生态环境中的同时,也生活在一个特定的“人文生态环境”中。自然生态环境对人们生活及经济发展的影响固然非常重要,“人文生态环境”的影响也不容忽视。有一个良好的“人文生态环境”,即使自然生态环境较差也会营造出“秀美的山川”,如果“人文生态环境”落后,美好的大自然也会被糟蹋殆尽。我这里所说的“人文生态环境”,指的是观念意识与思维方式,是制度、体制、机制及组织等等构成的人的社会生活环境。
在人才已经形成全国统一市场并且能够自由流动的今天,西部地区“孔雀东南飞”的现象一直不断。一般人以为奔向东部的人才是向往那里的高收入,可是那里的高收入却会被那里劳动的高付出与生活的高消费抵消过半。比起慢节奏、低消费、种种所谓“社会主义福利”还没有全面改革的西部来,人们在东部既活得很累又开支得很费。然而,孔雀还是乐此不疲地向东部展翅,可见,这里面一定有比高收入更吸引人才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呢?据我这个老西北人观察,在改革开放先行一步的东部,在实现个人才能、体现个人价值方面,比起西部来,条件确实优越得多。在东部,改革开放已使市场经济取得飞速发展,人们面前已有了进取的多种机会,与市场经济发展相适应,观念意识及思维方式、制度、体制、机制等等方面,也初步营造出了一个良好的“人文生态环境”;而在一个能充分发挥个人的创造性、竞争性和创新精神的地方,经济也就自然而然蓬勃上升,二者形成良性循环,相互促进。所以不管怎么“累”和“费”,有进取精神的人总觉得在那里活得“痛快”。
在改革开放慢了几拍的西部地区,经济较东部落后是人所共知的了,可是,由此而造成的在体制、机制、观念意识及思维方式等等“人文生态环境”的落后,却是张无形的网,制约了西部发展的步伐却又会让人视而不见。我在西北生活了四十五年,最近二十年也常在东西部之间跑来跑去,我常感叹在西部某些省区很难办到或会横生枝节的事,在东部发达地区已经是不成为问题的事情了。人的创造性、独创性、创新精神,在西部一些地方也不像在东部发达地区那样有较为自由广阔的施展空间;个人的创造与成就,也常因经济文化环境的落后而不能顺利地转化为成果或得到社会的承认与尊重,相反,还很可能受到周围舆论的压力。因为经济尚不发达,还没有宽阔的多车道公路供人各行其道地自由前进,因而人才的竞争仍停留在过去那种非市场化竞争的、拥挤磨擦的低级层面上。人们常唱“西北风”,却不知道“西北风”还有股厉害的势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西北风”对“秀”于林的“木”“摧”得特别起劲。我这里不是指政治大环境,指的是每时每刻包围着人们的“人文生态环境”。落后的“人文生态环境”对具有创新、创业、实干精神的人往往会造成心灰意冷的心理伤害,还可能使人的才能萎缩。一个显著的例证是:改革开放二十年来,除去党政军部门,社会各界涌现出的精英和个人成就,按人口比例计算,东部要大大超过西部。这个差距也应引起人们深思。落后的“人文生态环境”遏制人的创造力、独创性与创新精神,也就遏制了各产业行业的生产力。对知识与人才的尊重来自社会经济发展的内在需求,并非完全由当地领导人的素质水平所决定。认为东部人特别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西部人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这种看法是不准确的。因为西部的经济还没有发展到对人才、对知识“求贤若渴”的程度,对人才的流失也就不会感到切肤之痛。这又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人才越流失经济越上不去,经济越上不去人才越流失。
怎么办呢?其实好办得很!今年“两会”期间,中央电视台“中国财经报道”办了个“东西部对话”节目,3月11日由西部的我与东部的北京燕京啤酒集团董事长李福成对话。李总就说到因西部在观念意识上较为落后,很多东部企业家对到西部投资抱有疑虑。我理解李总的意思指的就是西部某些地区在“人文生态环境”方面比起东部较差。我说,“转变观念”可不是办学习班能解决的,你不管西部人抱着什么样的旧观念,只要你掌握了控股权,就由你的观念、理念来指导他们的行为了。表面看来你投去的是资金,更可贵的是你把有利于经济发展的人文动力、精神动力带了去。“存在决定意识”,由你的观念、理念进行体制机制改革,环境变了,他们的观念不由得也会变。现在人人都说西部需要人才和资金,我以为,西部不只是需要人才的专业技能和资金投入,更重要的还有外地人才带来的新观念和随资金而来的新的管理体制、机制与理念,这些,将对西部起到建设性的感染浸润作用,会很快提升西部的“人文生态环境”。
说到底,西部的落后根本上还是体制与机制的落后,是改革开放方面的落后。原先,中国东部何尝不与西部一样。是改革开放才使东部经济得到腾飞,不仅在经济上与西部拉开了差距,在“人文生态环境”上也大大改观。所以,西部大开发启动后,发展到一定阶段,西部社会本身就会产生出对人才的急切渴求,会自然而然地、发自内心地尊重有创造力与独创性的人才,恶性循环也会变为良性循环。因而,要振兴西部,没有别的灵丹妙药,只有加大改革开放力度,在改善自然生态环境、加大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自觉地改善西部的“人文生态环境”。使人的尊严、个人价值以及勇于进取、勇于探索、勇于创新、勇于竞争的时代精神,在西部得到广泛的承认与尊重,营造出一种能不断促进经济发展的“人文生态环境”。
人民日报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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