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听见蛙声?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个古怪的阴影笼罩了这个地区,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一些不祥的预兆在村子里出现: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莫名其妙的疾病不期而至,成群的鸡、羊、牛倒地而亡。乡下的农民叙说着家人的疾病,城里的医生面对病人的新病症手足无措。不仅成人会猝死,就连孩子都会在玩耍时突然倒在地上,在几个小时之内莫名其妙地夭折。
这个地方被一种古怪的寂静笼罩了。很多人谈论着小鸟,内心忐忑,百思不得其解。小鸟都飞到哪里去了?园后面曾经是小鸟觅食的地方,现在却是冷冷清清的。有些地方倒还能看见几只屈指可数的小鸟,却都已经奄奄一息,颤栗不已,再也飞不起来了。这是个寂静的春天。这里的清晨曾经回荡着知更鸟(robin)、嘲鸫(catbird)、鸽子(dove)、松鸦(jay)、鹪鹩(wren)的合唱,以及其他鸟鸣的声音;而现在,所有的小鸟都已经无声无息了,田野、树林和沼泽里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美国60年代噩梦般的场景,在如今中国千千万万个乡村重演着。
很多来自农村的人都会感到,如今春天来临时,鸟儿稀少,夏天来临时,蛙声寂寥。
曾经生机盎然的春天,现在常常死寂。
这一切,都拜农药所赐。
每年我们“吃”掉2.5公斤农药
农药的使用说明我们的生态环境的恶化进程。人类与“害虫”抗争了近一个世纪,但是人类并没有控制住“害虫”的危害。一百多年后,人类并没有放弃灭杀“害虫”这条错误路线,而是越走越远了,当年西方犯的这个错误现在在中国重演。让我们看看下面的一份农药清单:
溴酸钾、硝基呋喃代谢物、敌敌畏、百菌清、倍硫磷、苯丁锡、草甘膦、除虫脲、代森锰锌、滴滴涕、敌百虫、毒死蜱、对硫磷、多菌灵、二嗪磷、氟氰戊菊酯、甲拌磷、甲萘威、甲霜灵、抗蚜威、克菌丹、乐果、氟氯氢菊酯、氯菊酯、氰戊菊酯、炔蟎特、噻蟎酮、三唑锡、杀螟硫磷……
上面所列的仅仅是我们的食物中可能接触的农药种类的“冰山一角”,如果不是专业人士,相信很多人对它们是非常陌生的。很多化学名词是吃出来的,是媒体曝光了食物污染后,我们才知道身边人造化学物质的存在。倒退四十年,中国人接触的农药种类只有六六六、敌敌畏区区几种,且很少在食物链中使用。现在国家明文规定的,食物中不能超标使用的农药就高达3650项!其中鲜食农产品高达2495项。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这2495项就是我们食物中可能会遇到的。如果打印出这个清单来,需要几十页A4纸。目前人类到底使用了多少种农药?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因为化学合成的新农药越来越多,光中国农业部每年登记的新农药就达到千种以上。
目前,我国每年农药使用面积达1.8亿公顷次。半个世纪以来,使用的六六六农药就达400万吨、DDT 50多万吨,受污染的农田1330万公顷。农田耕作层中六六六、DDT的含量分别为0.72 ppm和 0.42 ppm;土壤中累积的DDT总量约为8万吨。我国每年农药用量337万吨,分摊到13亿人身上,就是每个人2.59公斤!这些农药到哪里去?除了非常小的一部分(<10%)发挥了杀虫的作用外,大部分进入了生态环境。
更槽糕的是,农药不仅仅在农田里使用,森林、草原、荒漠、湿地也在用,就是人口密集的城市居民小区里,也逃不开农药的阴影。如果卡森活到今天,她看到人类如此大范围内使用如此众多的农药,那么,她的《寂静的春天》的书名恐怕要换成《死亡的春天》。
农药对人体的伤害,以中国农民最重。若按年龄说,则以妇女和老人最重。发达国家喷施农药用飞机或大型拖拉机,而中国采取的是原始的肩背式喷雾器,喷雾器喷出来的就是毒。农药有机溶剂和部分农药漂浮在空气中,污染大气,吸入人体有可能致病或致癌;农田被雨水冲刷,农药则进入江河,进而污染海洋。这样,农药就由气流和水流带到世界各地,残留土壤中的农药则可通过渗透作用到达地层深处,从而污染地下水。
人虫之战,我们注定要失败
大范围、高浓度、高强度使用杀虫剂,虽暂时控制了虫害,却也误伤了许多“害虫”的天敌,破坏了自然生态平衡,使过去未构成严重危害的病虫害大量发生,如红蜘蛛、介壳虫、叶蝉及各种土传病害。此外,农药也可以直接造成“害虫”迅速繁殖。上世纪80年代后期,南方农田使用甲胺磷、三唑磷治稻飞虱,结果刺激稻飞虱产卵量增加50%以上,用药7~10天即引起稻飞虱再度猖獗。农药造成的恶性循环,不仅使害虫防治成本增高,更严重的是造成人畜中毒事故增加。昆虫已经在这个世界存在了五六亿年,比人科动物长一百倍,虽然渺小,但生命力之强无与伦比。任何农药只能暂时地抑制其繁殖,而抗药性是昆虫笑到最后的法宝。对抗性思维指导下的灭虫战争只会让昆虫越发强大。
卡森写道:在丹麦的佛毕泉害虫控制研究所观察到大量苍蝇“在屋子里的滴滴涕里嬉戏,就像从前的男巫在烧红的炭块上欢舞一样”。在中国台湾南部的一个兵营里所发现的具有抗药性的臭虫样品当时身上就带有滴滴涕的粉末残留。在实验室,将这些臭虫包到一块盛满了滴滴涕的布里去,它们活了一个月之久,还产了卵,生出来的小臭虫反而更大、更壮了。
如今昆虫学家都知道了,昆虫在面对巨大的压力时,繁殖力会增加好几倍,只要有极少数的后代存活下来,它们就获得了抗药性,而且迅速死灰复燃。
在漫长的人虫战争中,昆虫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或许消灭昆虫,并不是地球人要做的事情。
“人虫大战”并没有挫伤“害虫”的锐气,“害虫”在人类发明的各种农药磨练下,反而越战越勇。在农村,农民最切身的体会就是,他们打了那么多的农药,虫子照样泛滥。药越用越毒,虫越治越多。虫子多了必然要再花钱买农药,这就给农药生产和销售企业带来了滚滚利润。
出路:以天敌代替农药
针对“害虫”,我们换个思路治理会怎样?即不采取对抗的办法,不用农药,而是恢复生态平衡,“害虫”数量会增加吗?自2007年起,笔者带领自己的研究团队,租用40亩耕地,在山东平邑建立了弘毅生态农场,开展生态农业试验示范研究。我们全面停止使用农药、除草剂、化肥、农膜、添加剂,不使用转基因技术,验证生态学在维持农业产量、提高经济效益中的作用。短短3个年头,生态学的强大威力就显现了出来。由于采取严格的农田生态保护措施,农场的生物多样性大幅度提高:燕子、蜻蜓、青蛙、蚯蚓等小动物都回来了;那里的蔬菜、水果再不用担心受到昆虫危害;黄瓜、西红柿、芹菜、茄子、大葱等蔬菜接近常规产量;过去严重影响玉米成苗的地老虎成虫已被脉冲诱虫灯制服了,以前最多的时候,每只灯每晚可捕获各种“害虫”达9斤,目前每晚捕获不到30克。一滴农药不用,“害虫”反而不产生危害了。目前该农场已发展到500亩,在全国推广10万亩。
昆虫有时间上的生态位差,被抓的多为夜间活动的“害虫”,而益虫、尤其鸟类晚上很少活动,所以没有被伤害。“害虫”还在,这个物种并没有消灭,它们还有吃的喝的,但是想形成大种群还面临着下面一道道关。生态平衡建立起来后,益虫益鸟多了,它们想成灾都没有了机会;没有农药、除草剂,燕子、麻雀、蜻蜓、青蛙、蟾蜍、蛇、刺猬都回来了,它们也要吃东西啊,“害虫”就是它们的美味佳肴。多样性的作物混种增加了抗虫害等风险的能力,多样性的生物群落是稳定的。在生态农场,除了种植小麦、玉米、蔬菜,还有莲藕、大豆、花生、芝麻,如此多的作物种在一起,虫子都不知道去吃哪一种,加上它们自投罗网,各种天敌守候,在真正的有机农场里,虫害是比较容易控制的。
农药贩子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的成果。当我将我们的做法跟一个农药贩子讲时,他非常烦躁,并反复讲,他们的农药如何如何有效,并如何如何没有毒副作用。在这个问题上,转基因鼓吹者们,同样不希望看到用生态平衡的办法解决他们认为是大问题的问题,因为他们将收不到专利费,卖不动他们的专用除草剂和专用农药。无独有偶,当年卡森的呼吁,也引起了利益集团(主要是农药商)及其收买的无良专家、媒体的恶毒攻击,她在人们的咒骂声中离开人世。所幸的是,她留给了人类丰厚的环保遗产。
西方农业使用农药的道路注定是一条昂贵且越来越贵的农业,付出的成本不仅仅是现金,更是丰富的生态和人类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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