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从蒋家庄村走出来的人,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蒋高明的下一个愿望是村里千余亩地都能以“生态”的方式耕作和生产。
在山东省平邑县蒋家庄,村民们都知道,从2007年起,“蒋老师”就开始在村子里养牛和种地,但鲜有人说得清他到底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对种地“要求高”,不能用化肥,也不许打农药,更别说使用除草剂和地膜了。
这正是蒋高明的初衷。2007年,当他开始这场生态试验时,他就决定不仅要将有利于生态农业的技术应用在试验田里,而且要坚持“六不用”——不用化肥、农药、农膜、除草剂、激素、转基因,以实现农业的“低投入、零污染、高产出”。
到今年,这场生态试验已经持续了8个年头。
对目前的试验结果,蒋高明甚为满意,“当初的设想基本实现了,甚至比预想得要好”。
如今,村民们议论的也不再是蒋老师如何种地,而是地里长出的东西卖出了好的价钱。但是,要不要学蒋老师那样去种地,村民们还在犹豫。
蒋家庄有个生态农场
从平邑县城到蒋家庄,首先要乘坐40分钟左右的公交车,在卞桥镇下,再找一辆小三轮车接力剩下3公里的路程。
司机们对蒋家庄西岭的养牛场都很熟悉,当地人习惯这样称呼蒋高明的研究基地——弘毅生态农场(以下简称“农场”),“有许多人去那里学习呢,”公交司机对记者说,“我去年拉过一车人都要去那儿。”
自从农场建成,这里就成了蒋高明和学生们的实验基地。尽管交通不算方便,蒋高明几乎每个月都会来农场,平日里,也有学生在此做研究。每年的六月和十月,逢庄稼收播的季节,学生们则会成批地来,农场里也最热闹。
而眼下三月的农场还略显安静。农场里散养着几只鸡和鸭子,正在专心地觅食;两只羽翼油亮略显丰满的鸽子在悠闲地踱步;几只狗眯着眼躺在地上晒太阳。农场被四堵墙圈了起来。大门的左边有一个1000多平方米的仓库,里面堆放着糠料,墙上写着“严禁烟火”四个大字。大门的右边,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和一间平房紧挨着,平房的半边是实验室,半边是会议室,二层小楼上挂着三个大字“科研楼”。
在科研楼,记者遇见了农场的科研助理曾彦,他长期驻扎在这里。算起来,这个26岁的小伙子来到这里已经整整4年,对于农场,他最熟悉不过了。
“现在农场有160头牛,是一个肉牛的繁育基地。”曾彦带着记者在农场四处逛,农场大部分的土地都用来盖了牛舍,这里有健硕的老牛,也有刚刚出生不久的牛犊。
在牛舍的旁边,是一个500多平方米的青储池。走进青储池,一股秸秆发酵而产生的酸香气味扑面而来。曾彦说,这是将农田里的秸秆回收,切碎之后堆垛,再进行自然发酵的结果,农场的工人就用发酵之后的秸秆配上精料来饲养牲口。
对于蒋高明的这场生态试验来说,这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当年,蒋高明提出“畜南下,禽北上”以保护草原生态,那么,又如何在农区利用秸秆来养活牲口呢?在蒋高明的设想中,农田里的秸秆通过这种方式被牛消化吸收,腐熟的牛粪和沼渣沼液作为有机肥再还田。这样一来,既解决了牲口“吃”的问题,也使得农田里的营养元素得到了高效、循环的利用。
在农场里,蒋高明还有一块试验田。自从他接过这块土地,就再也没使用过化肥,施的全是牛粪。
现在,田里正长着一陇陇绿油油的小麦,高度已经没过脚踝。曾彦说,等到六月,麦子就该收割了,秸秆进入青储池,地里再种上玉米。“去年,这块地里的小麦加上玉米,一共产了2500斤呢。”望着眼前的麦田,曾彦兴奋地说。
8年,都发生了什么?
尽管这块试验田里最新的数据令人振奋,但是,一开始情况并非如此。
这是蒋高明最早的一块试验田,8年来,他记录和监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因为没有施化肥,最开始产量肯定不行。”蒋高明说,这就像一个人,以前每顿都能吃饱,突然就不给饭吃了,就饿了。
何况,这块田是村子里的低产田。蒋家庄村村部书记周京林告诉记者,之前,这块地的土层只有15公分厚,原先只能种地瓜和花生。
2007年,蒋高明把这块地租了下来。
除了坚持用有机肥还田之外,地里长了杂草,他也不用除草剂,而是雇佣人工除草。他也不给农作物打农药,而是利用脉冲式捕虫灯来捕捉害虫。在他看来,农药就像灭火器,等火烧起来了,再用灭火器也不晚,但是“农民现在一看见虫子就用农药”。对于地膜,他也坚决地拒绝,因为“这东西对环境的污染太大”。
大约从五年前起,试验田里的产量开始慢慢增长。周京林说,“六不用”的方法现在是做起来了。
更令人兴奋的是,土壤质量也开始改良。
检测数据显示,2007年,20厘米内土壤层的有机质含量是0.71%,全氮的含量是0.058%;2014年,相应的数据增长到2.41%和0.247%。除了土壤营养元素和有机质升高外,土壤微生物和动物群落也开始恢复,多年不见的蚯蚓等回到了农田。
现在,踏在这块有机实验田里,记者的脚下是一片松软。在土壤改良的同时,农场的自然生态也悄然在恢复。“现在到农场一看,益虫增多了,益鸟也增加了,这是以自然之力恢复自然。”蒋高明说。
8年里,蒋高明的试验从农场里做到了农场外,他从村民手里租下了几十亩地,不同的农田承担着不同的实验任务。在距离农场500米处,有一方约40亩的农田,这里是他租下的最大面积的农田。
麦子返青的季节,边上的农田几乎都覆上了农膜,而这片田里,坚持的是蒋高明的“六不用”。
“最开始,这块地亩产才300斤,我都不敢再继续帮蒋老师种了,”受雇于农场的村民蒋庆礼告诉记者,“这两年产量上来了。”
这么多年,拿了30万补贴
蒋庆礼拿着铁锹站在田里,趁着干活的间隙,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我自己的地里就用化肥和除草剂,一亩地一袋化肥,从厂里拿货,120块一袋,一亩地买除草剂只要一块二毛钱。”
在他看来,“蒋老师对种地要求高”,相应地,“成本也大”。“人工除草,一亩地的成本差不多就是80块,一亩地差不多施5~6方的牛粪,算下来得要五六百块钱呢。”蒋庆礼告诉记者。
一位村民也应和着,“成本确实高”,停顿了一下,他问道,“不过,蒋老师这是公家出的钱吧?”
在蒋家庄,有这样想法的村民还不少。“反正干什么,要的价钱都比别人贵。”从租地开始,蒋高明就享有这样特殊的“待遇”,现在,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如果说,最开始蒋高明的这场试验有课题与经费的支持,那么,再往后,蒋高明就需要不时拿自己的钱填补。他把当选为山东省人民政府泰山学者的50万元津贴投进了农场,这两年,农场有了一些收益,钱又都统统返了回去。
在2014年,蒋高明终于有了一笔“意外进账”。平邑县畜牧局给了蒋高明30万元,作为养牛的补贴。“好像是这么多年的第一笔补贴啊。”蒋高明自嘲。
蒋高明认为,虽有补助的政策,但执行起来才知“可望而不可及”。“譬如青储池,要求自己出200万,才补贴100万。一般的农民谁有这个能力?”蒋高明反问到。
有趣的是,政府对农场的支持态度颇为微妙。
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每逢有视察、参观,领导们往往都不会落下农场,往上头总结、汇报,农场也是模范样本。但是,“分管领导不抓这个,也不谈什么补助或优惠”。
“态度肯定是支持的,”村里的书记周京林想了一想,告诉记者,“现在确实还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产品卖出了好价钱
虽然,这些年一直为农场持续进行投入,但让蒋高明高兴的是,现在,农场的产品似乎“找到了市场”。
2013年8月,曾彦在淘宝网上开了一间店铺,如今,这间店铺已经是“三钻”了。这还是在店铺的产品为数不多,又无法持续供应的前提下的销售量。
除了有销量,农场产品的口碑也相当不错。在淘宝上,挑剔的买家往往对赞美格外吝啬,但在店铺里的评价里,不少人用“非常好”、“真棒”,甚至大段的文字来为农场的产品点赞。
“我们的农产品到底好不好,看得见,测得出,吃得出。”蒋高明对自己的有机农业的产品信心满满,他给记者看了一张统计表,“现在除了西藏和港澳台地区,其他省份的顾客均有购买,而且经济越发达的地区,购买人数越多。”
如果用数据说话,农场的产品也“经得起考验”。“比如苹果,我们找第三方检测机构做了191项农残检测,全部参照欧盟的有机食品标准,其中191项农残190项达到欧盟有机标准,1项符合欧盟食品标准。”曾彦说。
“多菌灵这项中国的标准是0.5mg/kg,欧盟普通标准是0.1mg/kg,而欧盟有机标准是0.01mg/kg,我们的是0.022mg/kg,稍微高了一些,但也仅是欧盟普通标准的1/5,国家标准的1/20。”
自从开了淘宝店,曾彦就买了一辆红色的三轮车,为了“方便寄快递”。只要有订单,他就骑着三轮车带着货去镇上发快递。据曾彦估算,去年淘宝店的营业收入,大概能有十几万。
村里人也渐渐知道,蒋老师的东西能卖出好价格,一货难求。
“我市里的亲戚听说我帮蒋老师种有机田,还问我要呢,”蒋庆礼说,“我说蒋老师的货都卖完了,我自己种的不是‘有机’。”
蒋庆礼说,虽然蒋老师田里的产量不比自己的田,投入也大,但是“卖得价钱高”,其实“也一样”。
蒋高明明白,村民们现在也都在等着市场的反馈。“对农民来说,他们需要的是切切实实的增收。”
周京林向记者道出了村民们的隐忧。“如果大家学蒋老师搞有机农业,前几年减产怎么办?头几年产出的产品不能算作‘有机’,卖不出有机产品的价钱,那么,谁来补贴呢?”
创立自己的标准和品牌
如果弘毅农场也是一株麦苗,那么,它的长势让蒋高明喜出望外。
“现在,要攻克的就是杂草,”坐在办公室里,蒋高明告诉记者,“如果把这个技术问题解决了,那么,可以说,生态农业在技术环节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现在,除杂草依然依靠人工,蒋高明期待用技术手段来解决,这样一来,他倡导的生态农业模式将有更低的成本和更明显的优势。
如果再往更远处想一想,蒋高明说,他希望能树立一个品牌,有一套更严格的标准。“但是,到时候不需要认证,大家认这个品牌,买它的产品,就意味着对标准的认可和品牌的信赖。”他说,日本守护大地协会对他有借鉴意义。
除了对自己的期许,他也希望政府和相关部门对生态农业有更多的关注,采取真正的实际行动。
“我理想中的生态农场首先肯定是要生态平衡,生态是多样的,结构是完整的,”蒋高明说,虽然现在农场发展得挺不错,但是离自己的理想状态还尚有一段距离,“农业生产方式不破坏自然和环境,产出的是优质的产品,能卖出好的价格,通过消费,资本再回到农村,人们也不再挤向城市,而是在农村就业,这样,城乡也就能实现和谐。”
“当然,这有点儿理想化了,”说完这番憧憬,蒋高明顿了顿,“不过,我相信,还是能实现。”
曾彦最近要忙的就是村里另一处园地的建设。这块场地刚刚谈下来,院子里还有些乱,工人们正在把院子里的树拔起来,移栽到农场去。“以后这边会是我们的仓库,”曾彦指着一排新装修的平房,“下次来,你就能看到,这里是一个整洁的生态的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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