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庞大的电子工业中,有这样一类企业:不直接生产电子消费品,而是设计、建造生产这类产品的工厂,打通从实验室到产业化的“最后一公里”。
国投集团旗下中国电子工程设计院股份有限公司,就是承担这样的分工角色。这家有着70余年历史的老国企,近年的发展之路,颇为不易。
面对机制僵化、人才流失的困境,如何破釜沉舟、闯出生路?
面对电子行业技术迭代,如何赶上发展脚步,在激烈的竞争中突进?
有转型迷茫中的改革求生,有行业沉浮时的创新突破,有居安思危的提前布局……循着中国电子院向新求变的轨迹,或可读出更多启示。
“持续失血”逼出的改革
深圳市宝安区,润鹏半导体(深圳)有限公司的厂房静静矗立,里面排布的是粤港澳大湾区最尖端的集成电路生产线之一。
这一项目的总承包方,就是中国电子院。
诞生于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经历70余载积淀发展,这家国企服务过多家显示器头部企业,参与设计的半导体和显示产业生产线超百条,累计服务产业投资超过3万亿元,在行业里拥有强大竞争力。
很难想象,就在几年前,中国电子院曾一度陷入泥淖。
当时,经过多年积淀,中国电子工业蓬勃发展,涌现出一些机制灵活、竞争力强的新兴企业,中国电子院受到很大冲击。
中国电子院人力资源部负责人车爱明回忆:“那些来应聘的年轻人,一听说电子院承接的国家级大项目,都热血沸腾,但一说到收入,就都沉默了。”
“企业经营困难,一度现金流很紧张”;
“每年都有100多人离职,骨干人才流失严重”
……
对于企业而言,这种“持续失血”无疑是致命的——
业绩低迷就难以持续投入技术储备,在人才密集、迭代迅速的电子行业,意味着随时都有被时代抛弃的风险。
更可怕的是,企业暮气沉沉,员工士气低落。
再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
突破,从选人用人机制开始。
中国电子院总经理夏连鲲至今还记得,2021年1月3日那场公开竞聘现场弥漫的紧张味道。
原领导班子“全体起立”,经理层竞聘上岗,定契约、破身份、破终身制。领导班子成员们的合同从无固定期限,变成了聘期三年。
这次竞聘中,当时43岁的夏连鲲“三级连跳”,与其他四人一起组成了“70后”新一任经理层。新经理层只有1名原班子成员留任,其他全是“新鲜血液”。
对于新班子,员工们有质疑,也有观望。
“关键要看实效,干得好就继续干,干不好就换人。”夏连鲲深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要有根本性转变,必须冲破阻力,把改革进行到底。
争取到工资总额单列的政策,打破了套在企业头上的“紧箍咒”,激励员工与企业共同成长;
开展市场化选人用人,实现“干部能上能下,收入能增能减”;
引入战略投资者,带来丰厚产业资源,更健全了公司治理;
员工持股计划“深度绑定”骨干核心人才……
按下市场化改革的“启动键”,改变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一家老国企有了新变化。
如今,在中国电子院,这样的现象大家已习以为常:
有管理人员不胜任转岗为普通员工,也有员工完不成考核市场化退出;跑市场的一线业务员收入超过了主管;中层领导收入最高能差4倍……
改革,让企业闯过关口。
前瞻布局行业领先技术,以“揭榜挂帅”等方式开展科研攻关,企业创新机制进一步理顺。
从显示器件柔性产线,到企业数据中心,再到各类重点实验室,企业服务对象更加多元、发展空间不断拓展。
今年前8个月,中国电子院的科技创新类优质业务同比增长超20%,利润同比增长40%,全年合同额预计同比增长50%。
“近几年招聘季,我们都特别忙,一边是应届生招聘火爆,另一边跳槽的员工,也有人陆续回来了。”车爱明说。
迭代压力下的拼搏
改革可以让企业渡过难关,但唯有持续求变,才能在快速迭代升级中立于潮头。
高洁净度区域面积创下当时国内之最,温度精准控制难度前所未有……这是位于四川成都的一家从事精密仪器研制的国家重点实验室。
三年前,接到建设这家实验室的合同时,中国电子院首席技术官杨光明意识到:“新的挑战又来了!”
产品迭代更快,技术含量更高,外有“小院高墙”,内有同行追赶……近年来行业发展态势,让中国电子院的工程师们倍感压力——
“老一辈工程师,经常一辈子也干不了几个项目,现在一个投资成百上千亿元的半导体厂,15个月就要求设备搬入,标准也越来越高。”
四川这家实验室项目就是企业迄今接到的标准最高的订单之一。
“最难的是温度控制,一般电子厂房温控要求在±1至2摄氏度,而这个项目要在±0.01摄氏度的范围内精准控制。”“国内此前没有先例,我们能行吗?”
长期在行业内摸爬滚打的工程师们直犯嘀咕。
他们清楚:如果环境条件达不到,实验效果就打折扣,动辄上亿元的投入就打了水漂。
必须拼一把!
连夜调集技术骨干奔赴项目现场,千百次数据演算、方案研究、仿真模拟及现场实验……
单为攻克风管漏风率这一个问题,工程师们在工地上熬了7个通宵。
“做了上百次实验,光螺栓就用掉了几百个。”项目设计负责人杨超说。
去年春天,这个国家实验室建设顺利通过验收。
实现高精密温控新突破,并非近年来中国电子院攻克的唯一技术难关。
以光为刀,精雕细刻,芯片制造需要异常稳定的环境。
“有轻微振动干扰,整个芯片都可能毁于一旦。”中国电子院振动技术研究中心主任金春峰说。
为破解这个难题,企业首创综合微振动控制理念,成功研制出大型主动控制隔振装置,一举打破国际垄断,让光可以在微纳世界中“精准作画”。
“100个难题攻克了1个,对于科学实验室来说就是成功;大规模量产时,100个问题解决了99个也不能算成功。”杨光明深有体会。
建设国内首个与产线结合的超净实验室;成立松山湖先进半导体工程技术联合创新中心,有效汇聚创新资源……中国电子院不断磨砺技术“杀手锏”。
多年来,这家企业主导设计了全国80%面板生产线、全国50%存储器芯片生产线,主导设计国内30%以上数据中心,难度呈量级上升。
一路陪伴京东方、华星光电等企业成长,破解“少屏”困境;
承接先进制程、复杂技术等诸多代表性半导体项目,积极布局化解“缺芯”困局;
为世界最大口径碳化硅反射镜坯等“大国重器”提供技术支撑……
长长的合作伙伴与建设项目清单,见证了中国电子院一次次突破,在技术迭代中进步成长。
瞄准数字化的进军
向新求变,不仅在遇到挑战时,更在对未来方向的把握中。
虚拟世界里,一座先进的半导体工厂正在运转。
只要在平台上输入信息、调整参数,就能快速得到一个设备配置更合理、运行更高效的产线方案。
这就是中国电子院打造的数字孪生工厂:虚拟世界里运转的模型,对应的就是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工厂。
“数字化,是我们瞄准的方向,也是企业未来生存的基础。”谈到转型,中国电子院董事长娄宇回忆起一次失败。
几年前,针对北京一家三甲医院升级改造项目的工程竞标,中国电子院的团队精心准备了几个月。
原本踌躇满志,却铩羽而归。
“事后了解,我们强调的是‘业主的要求都能满足’那老一套,而竞争对手主打的牌是‘我能告诉你未来的医院什么样’。”
那次失败,让中国电子院切实感受到了危机——
中国先进电子制造业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逐渐崛起。身处这一飞速变化的行业,如若“吃老本”,一定会落后。
一座先进的半导体工厂什么样?
复杂而庞大的精密制造系统,成百上千台工艺设备,极其严苛的生产环境要求,动辄数百亿元的投资规模……
从一粒沙,到一颗“芯”,往往要经过超1000个工艺步骤,可谓“千锤百炼”。即便每一道工序良率为99.9%,经过1000道工序后,良率仅为36.7%。
良率每提高一个百分点,则意味着巨额利润。
如何设计一个投资合理、运行经济、更具国际竞争力的工厂?
老的经验无法回答新的问题。
面对复杂、庞大、昂贵的精密制造系统,如果在运行中做一些实验,比如调整投产策略等,试错成本极高。而产线也不可能为了实验而停下来——数字化是唯一的方向。
娄宇带领团队开始了与数字孪生技术的“死磕”。
运用这一技术,“克隆”出一座虚拟工厂,并模拟不同场景,验证某项决策运用到实际工厂中的可行性。
数字化团队成员白帆还记得:整个团队抱着电脑扎进一个不足10平方米的小会议室,夜以继日对着设计图纸逐个分析设备的运行机理和用能特点……
“心里没底,压力很大,有些同事都哭了鼻子。”有团队成员当时很不理解,“别人做数字化转型,大多开发见效快的辅助工具,为什么我们要选择最难攻克的‘山头’?”
“我们要解决行业最关心的成本效率问题、破解最急切的痛点,不能绕路、也无法回避,再难也要坚持下去。”中国电子院数字化技术中心常务副总监程星华说。
去年6月,中国电子院建院70年的纪念活动上,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标志性成果——“先进电子制造数字孪生工厂解决方案1.0版”重磅发布。
此前不久,这项成果还在一次国际半导体展会上亮相,引发业内广泛关注。
走出新路,并不容易。
有的客户在业内深耕多年,更相信自己的经验,对这种突破传统的“新打法”将信将疑。
“仿真计算结果总是有问题,我们推测可能是某些关键变量没考虑或者原始数据不准确。”在一个项目推进中,中国电子院团队提出疑问。
“这不可能。”对方的总工程师连连否认。
然而,客户带着自己的团队核对后,发现确实忽略了原材料更换的时间影响。
“没想到你们的仿真模型会这么精细!”对方惊讶地表示,从此态度大为改变。
如今,作为国投集团数字科技板块代表企业,中国电子院在数字化转型的路上越走越顺。
从汽车智能车灯,到微型显示器芯片,一批合作项目即将落地,探索以数字孪生工厂技术推动精益生产、智能制造……
技术有生命周期,企业亦是如此。
“我们关注的不仅是生存问题,更是发展问题。要通过接续奋斗,服务行业的转型升级。”娄宇说。
科技型企业的发展,如逆水行舟。
走过70余年的中国电子院深谙此理,在战略转型、持续升级的路上,正继续新的进发。
(责任编辑:刘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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