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中国光伏行业协会发文称，近期产业链价格一路下滑，企业经营承压，对我国光伏行业高质量发展产生不利影响。为此，在工信部电子信息司指导下，协会日前组织召开了“光伏行业高质量发展座谈会”。受此刺激，5月22日，金刚光伏、东方日升、金辰股份等10余只光伏概念股涨停。
一场座谈会引发光伏板块集体爆发的背后，是行业价格战持续加剧。2023年四季度以来，光伏组件招投标恶性竞争愈演愈烈，低于成本价的抢单行为屡见不鲜，“劣币驱逐良币”现象突出，光伏电站安全运营深埋隐患……光伏组件厂商深陷“囚徒困境”。专家呼吁，尽快建立科学合理的招投标机制，加强行业自律，打击恶性竞争，鼓励兼并重组，规范地方政府招商引资行为，促进光伏产业高质量发展。
● 本报记者 任明杰 罗京
低于成本价恶性竞争
1.88元/W、1.52元/W、1.35元/W、1.04元/W、0.99元/W、0.80元/W……2023年以来，光伏组件招标报价一路走低，“内卷”加剧。
2023年10月18日，在华电集团集采开标中，某厂商P型组件报出0.9933元/W的最低价，光伏组件报价首次跌破1元/W，相较2023年年初1.8元-1.9元/W的行业平均报价接近“腰斩”。2024年1月9日，中国电建42GW光伏组件框架入围集采开标，N型组件和P型组件最低报价分别为0.87元/W和0.806元/W，再次刷新新低。
今年4月以来，光伏组件招标价格更是全面进入“0.8时代”。索比光伏网发布的数据显示，从单个项目中标价格来看，P型组件中标均价从1月份0.943元/W降至4月份0.839元/W，降幅约11%；N型组件中标均价从1月份0.901元/W降至4月份0.885元/W，降幅约2.7%。
5月17日，国华投资2024年第一批光伏组件设备集中采购中标结果公布。标段1国华如东光氢储一体化项目所需的N型单晶硅双面双玻580Wp及以上的光伏组件，投标单价为0.869元/W；标段2各项目所需的N型单晶硅双面双玻580Wp及以上的光伏组件，投标单价0.859元/W。
“目前，成本控制能力最强的一线光伏组件企业的生产成本普遍在0.9元/W至1元/W，而当下的招标报价意味着全行业已进入亏损状态。”某头部光伏上市公司董秘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当下光伏行业深陷价格战泥潭无法自拔。
面对全行业亏损的状况，光伏龙头隆基绿能也无能为力。财报显示，2023年第四季度，隆基绿能亏损9.42亿元，环比由盈转亏。隆基绿能上一次出现单季亏损，还要追溯到2013年第一季度，当季仅亏损1591.83万元。
2024年第一季度，隆基绿能亏损额进一步扩大至23.5亿元。隆基绿能表示，今年一季度公司实现硅片出货量26.74GW，同比增长12.26%；组件出货量12.89GW，同比增长16.55%。受光伏产品价格继续下降影响，公司计提存货减值损失26.49亿元，导致净利润下滑。
值得注意的是，成本更高的二三线厂商报价反而普遍低于一线厂商。中国光伏协会抽样分析发现，二三线厂商的最低报价普遍比一线厂商低0.1元/W至0.4元/W。比如，在某次招标中，某一线厂商报出的0.843元/W价格已经让人咋舌，而某二线厂商报出的0.820元/W更让人大跌眼镜。
“很多二三线厂商亏本也要竞标，因为如果产能闲置，亏损可能更大。”上述头部光伏上市公司董秘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保持微亏状态，至少能保持现金流不断、企业正常运转。还有一些企业出于就业等因素考虑，通过地方政府扶持保持企业处于开工状态。”
恶性价格战引发一系列乱象，让不少一线厂商对于招投标望而却步。“一些没有N型产能的企业也参与N型组件招投标，还把价格压得很低，令人费解。在2023年前三季度价格相对合理时，我们积极参与招投标，在国内中标数量领先。但从去年底开始，我们显著减少了低价订单的投标。”一家头部光伏上市公司有关负责人向记者表示。
上游多晶硅也受到拖累，价格全面跌破成本线。“硅片价格已经脱离供需基本面运行，并朝非理性方向发展。”5月15日，硅业分会发文指出，目前价格已突破在产企业现金成本。在高库存压力下，部分小产能、老产能已经停车检修，多数企业挺价意愿较强，低价情况选择压货不出。
下游光伏电站看似受益，实则不然。
“光伏发电系统生命周期长达三十年。而低于成本价中标的企业，只能在原材料采购、生产制造等方面压缩成本，以牺牲产品质量来弥补亏损，无法保证组件全生命周期安全可靠和高效发电，给下游光伏电站埋下安全隐患。”隆基绿能董事长钟宝申在接受中国证券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低价中标将使行业陷入低质量、同质化的价格战，创新企业受损害，再创新投入困难，导致行业高质量发展难度大、深度研究不足，从而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另外，价格战还令中国光伏组件出口受损。2023年中国光伏组件出口量同比增长36.6%，但出口额同比下降5.8%。”
先进产能加速扩产
一方面，光伏组件价格战加剧；另一方面，技术迭代加快，先进产能加速扩产。
国际能源署发布的报告显示，2023年全球光伏发电新增装机容量约375GW，同比增长30%。如果要如期实现净零排放目标，国际可再生能源署认为，2050年全球光伏累计装机量需达18200GW，较目前仍有10倍以上空间。
在5月15日举行的业绩说明会上，通威股份表示，在全球能源转型的大背景下，光伏行业具有确定的发展空间。近年来，光伏行业吸引了较多资本进入。随着各环节新产能集中释放，短期来看光伏主产业链的确存在阶段性供需失衡情况，但就此判断光伏行业产能过剩是不全面的。
“先进产能不会过剩。”多位业内人士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所谓光伏产能过剩，实际上是产业技术变革加快、先进产能加速扩产背景下出现的阶段性现象。
“N型产能加速替代P型产能。”标普光伏首席分析师胡丹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为了不落在后面，纷纷上马N型产能。而P型厂商为了去库存，不计成本参与竞标，对整个光伏组件价格走势预期形成了强烈影响，价格战成为必然。”
今年2月28日，工信部电子信息司处长金磊在“光伏行业2023年发展回顾与2024年形势展望研讨会”上表示，目前光伏产业出现阶段性、周期性的调整。2024年，产业大概率将继续深化调整，部分落后产能和竞争力不足的产品将逐渐被淘汰，技术先进的产能将更具竞争优势。
行业洗牌已悄然而至。据中国证券报记者不完全统计，2023年下半年以来，已有十余家上市公司宣布终止相关光伏项目。
比如，2022年8月23日，皇氏集团披露签署年产20GW TOPCon电池项目，设立安徽绿能作为投资主体，投资约100亿元。2023年10月19日，皇氏集团表示，考虑到TOPCon电池属于重资产投入，后续仍需投入较大资金，且当前竞争激烈，公司决定转让安徽绿能控制权。
通威股份认为，中长期来看，无论是从全球能源转型加速的角度，还是从未来AI应用场景来看，光伏行业仍然具备非常高的发展潜力。随着技术不断进步，光伏发电的经济性会进一步提升。同时，未来终端应用场景将更加多元化。
当前，光伏组件招投标机制亟待完善。
“目前，光伏组件招投标采取‘价低者得’的传统模式。以前价格高的时候，还会引入第三方机构报价作参考，现在已经‘卷’到不需要参考价。”一位常年参与招投标的光伏企业人士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这种招投标机制下，很容易形成价格越报越低的‘囚徒困境’。比如，如果出现0.9元/W的中标价，市场猜测后续报价可能会更低。”
其他领域的招投标机制值得借鉴。2014年5月4日，工信部发布《通信工程建设项目招标投标管理办法》，鼓励通信工程建设项目使用综合评估法进行评标，通过对投标方的技术、商务、服务、价格等各项因素进行全面评估，能够最大限度满足各项综合评价标准的投标人作为中标候选人。
多位业内人士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国内大型光伏电站项目基本上掌握在央国企手上，从合规角度出发，普遍采用公开招投标方式。“如果招标时不采用低报价而采用高报价，会有合规风险。同时，招标流程较长，如果企业中标却无法交付，往往很难更换中标企业。这被一些不守信用的企业‘钻空子’。比如，先以极低的价格中标，后续再谈附加条件，这进一步恶化了行业生态，造成‘劣币驱逐良币’。”
携手推进高质量发展
在光伏上市公司股东大会和业绩说明会上，“如何应对价格战？”成为投资者普遍关注的问题。
在5月16日举行的股东大会上，天合光能表示，公司积极布局光伏智慧能源整体解决方案，分布式系统业务和支架业务已贡献较好利润，可以抵御市场波动风险。此外，公司一体化布局处于合理水平，在价格波动时期可根据成本效益情况，灵活调整外购和自产硅片比例。
隆基绿能则表示，公司应对行业变化主要有两点措施：第一，通过技术创新，使用新的迭代产品推进产业进步，帮助企业建立竞争优势；第二，针对客户不同场景，对准客户需求。例如，公司高端组件在一些区域很受欢迎，刚上市时比正常组件有40%左右的溢价。
光伏行业协会已行动起来。在5月17日举行的光伏行业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与会人士表示，应通过市场化手段解决目前的行业困境，同时充分发挥好政府有形之手的作用，包括优化光伏制造行业管理政策，对行业产能建设发挥指导作用，提升关键技术指标；规范管理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政策，建立全国统一大市场；适应光伏技术迭代速度快的特点，建立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措施；鼓励行业兼并重组，畅通市场退出机制；加强对低于成本价格销售恶性竞争的打击力度；保障国内光伏市场稳定增长，探索通过示范项目支持先进技术应用，改变低价中标局面等。
同时，与会人士认为，光伏企业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充分认识到自身对于解决目前行业困境的主体责任，杜绝恶性竞争，坚持创新驱动，坚持长期主义，合作共赢，共同维护公平竞争秩序。
金磊表示，下一步工信部将加强产业规划引导，提高各项指标要求，深入实施《关于推动能源电子产业发展的指导意见》，促进产业有序发展。同时，支持产业创新突破，实施《光伏产业高质量发展行动》，落实《智能光伏产业创新发展行动计划》，加大支持力度，促进前瞻布局，提升供应链韧性，培育光伏新质生产力。
钟宝申建议，参考《通信工程建设项目招标投标管理办法》，出台光伏产品招投标管理办法。他认为，应加大技术创新、质量可靠性以及企业经营能力等非直接价格因素在评标中的评分占比。“这些因素纳入评价体系，对以新能源为主体的电力系统长期安全可靠运营至关重要。”
另外，钟宝申建议，对于投运项目进行持续评估，由项目生产运营单位通过设备运营数据对设备进行二次评价，评价结果作为新项目设备选型的重要参考，并纳入对供应商的考核评价。“这将有效遏制不良商家利用规则漏洞，低价中标后在供货阶段弄虚作假、以次充好等行为。”
不少业内人士在接受中国证券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招标过程中应进一步强化对投标主体的资质审查，包括过往项目经验、产能规模、履约情况等，并结合审查情况对组件厂商设置不同等级的梯队。
（责任编辑：王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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