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受最高人民法院委托,向被告人王书金送达了最高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
最高人民法院裁定认为,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决和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第二审裁定认定被告人王书金强奸并杀害被害人刘某某、张某甲、强奸被害人贾某某后杀害未遂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审判程序合法。在复核期间,第一审判决、第二审裁定不予认定被告人王书金涉嫌实施强奸、杀害被害人张某乙的犯罪事实出现了新证据,需要对该起犯罪进行重新审理和判决。经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刑事审判专业委员会讨论决定:不核准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维持第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强奸罪判处被告人王书金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刑事裁定;撤销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第二审裁定和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决,发回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判。(总台央视记者 奚丹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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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聂树斌案“真凶”王书金:那个人就是我杀的
2019-08-13
等判决,等“聂树斌案”平反,等死刑复核程序……高墙内的14年,死刑犯王书金一直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他身背数起强奸杀人案,2005年落网时,他就给自己判了死刑。因为供述自己是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奸杀案(聂树斌案)的真凶,从此,他的命运和“聂树斌案”紧紧捆在一起。很多人认为,他把聂树斌的案子揽在身上,是为了多活几年,但他反驳:“我多活等于多受罪。”
↑资料图 王书金庭审 图据IC Photo
2007年3月,邯郸中院以王书金犯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一审判处其死刑。随后,王书金以其供述的“聂树斌案”未被认定为由向河北省高院上诉。2013年9月,河北省高院二审宣判,认定发生在石家庄西郊的奸杀案非王书金所为,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报最高人民法院进行死刑复核。
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宣布聂树斌无罪,聂树斌母亲张焕枝结束多年的伸冤之路。现在,她的心情比之前轻松了。“要不是王书金的出现,我儿子的案子不会有今天。但是他当年不犯事,我儿子也不会死。”她告诉红星新闻。再次提起王书金,她的情感有些复杂。
聂案结束,王书金原以为自己的死刑复核很快就下来,没想到一等又是2年多。今年8月,最早披露“一案两凶”事件的前广平县公安局副局长郑成月写信向最高法呼吁,暂停王书金的死刑复核,他认为,王书金一旦被核准死刑,聂树斌案将永远难以查明。
8月8日,红星新闻记者委托王书金的辩护律师朱爱民,在河北邯郸磁县看守所采访到了王书金。
↑律师朱爱民。
“死刑复核一直悬在头上,害怕吗?”朱爱民问。
“害怕,也不害怕。”王书金答。
“为什么有人替我死了呢?”
河北邯郸磁县看守所,王书金已经待了7年。今年5月,他换新监舍,但是很快就适应了。3年前,他曾告诉朱爱明,他创了看守所的纪录,没有人比他待的时间长。如今这个纪录还在延长。
由于案情特殊,当年看守所一度因为王书金的到来,压力巨大。他的安全和健康一直被高度重视,他能和看守所所长、医生直接对话,能在合法的范围内,吃到不错的伙食。
朱爱民记得,有一段时间,王书金甚至吃得有点虚胖,看守所干警不得不提醒他节食。他之前血糖有点高,8月8日的会见,朱爱民发现王书金精神状态平稳,身体也比以前好了。
平时,看守所没什么活,他除了给地薅薅草,弄弄菜,大多数时间都在学习监规。此外,他还有一个新任务:帮助看守所监督新羁押的犯罪嫌疑人,这些人思想有什么波动,他会及时向上反映。
这些年,朱爱民能明显感觉到王书金的变化:性格,从木讷、沉默到主动给他坦露心事;精神,从麻木到焦虑再到淡然。而与这些变化相对应的是王书金案的几个关键时间点。
2005年9月17日,河北广平县看守所,朱爱民第一次见到王书金。因为长时间干苦力,他黑瘦,木讷,眼神无光。朱爱民问一句,他吞吞吐吐答一句。
“有个叫聂树斌的年轻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2016年12月10日,央视推“聂树斌案”十年调查(截图)图据IC Photo
朱爱民跟他解释,这个人被认定为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奸杀案的凶手,被判死刑,已经执行了。王书金抬起头,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朱爱民,随后又陷入沉默。
“他内心的惊讶就写在脸上。”朱爱民记得,几分钟后,王书金说,“既然是我干的事儿,为什么有人替我死了呢?”
朱爱民成为王书金代理律师后,多次和他聊起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奸杀案,他讲述的多处细节与当年案子的勘验笔录和证人证言高度吻合。
↑截屏图:2016年12月,王书金当年交代石家庄西郊玉米地的强奸杀人案。图据IC Photo
对于大家关注一串钥匙细节,王书金还记得当时的情况:“杀了人很紧张,那串钥匙觉得没用,随手扔在那女的旁边。当时还拽下她的衣裳,后来想着不能往工棚拿,所以就在一个浇地的机井旁,拿草盖住了。”
2005年1月18日,王书金在河南荥阳县索河路派出所的一次治安排查中被带走。随后,他跟警方交代,自己犯了6起案子:4起强奸杀人案,2起强奸案,其中包括那起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强奸杀人案。
1月18日当晚,时任河北省广平县公安局副局长的郑成月也接到一个索河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对方称,发现了一个叫王永军的平固店人,已经10年没回过家了。郑成月预测此人正是逃亡10年的王书金,他叫上队员,连夜开车往河南赶。
村里的“异类”
郑成月的人生第一次和王书金产生交集,是他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刚到公安局工作不久。1995年10月3日,王书金所在的南寺郎固村有女孩失踪了,郑成月和民警到村里办案。很快,女孩的尸体在一个枯井被打捞起来,但他们发现村里一个叫王书金的年轻人不见了。
↑资料图:2018年11月12日,聂树斌案推动者郑成月到北京看病。图据IC Photo
郑成月向红星新闻回忆,为了追捕王书金,他们发布了通缉令,还发动民兵到火车站和交通要道围堵,但是一直无果。此后的几年,每到逢年过节,他们都会蹲守在王书金家附近,有时还会到家里给他父亲和哥哥进行法律宣传,让其不要包庇王书金。10年来,王书金始终没有出现。
郑成月赶到索河路派出所时,天刚刚亮。他看到王书金被关在一个拘留室里,外面有一个值班民警,旁边桌子上放着王书金的笔录。他走近王书金,用家乡话打招呼。王书金平静地回应:“你是老家来的吧。我知道我迟早要回去。”
郑成月记得,王书金很快就交代了自己犯下的6起案子。在从荥阳县回广平县的路上,郑成月给他买了道口烧鸡和水,他吃完以后就开始放松下来,聊起以前的往事,最后睡着了,鼾声如雷。
后来,朱爱民从多处了解到,王书金成长和逃亡的这些年其实一直过得不轻松。
王书金,1967年12月1日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在他前面有3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他后面还有两个妹妹。他从小由哥哥管教。“哥哥对他基本是张嘴就骂,抬手就打。”朱爱民说,王书金的童年没有得到关爱,基本在苦闷中度过。后来,因为家庭经济和自己不爱学习,他小学二年级没念完就辍学了。
1982年,15岁的王书金在村里强奸了一个来走亲戚的小女孩,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送到了唐山少管所。从此他成为村里的“异类”,没有朋友,终日沉默寡言。南寺郎固村村主任曾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称,当年村里治安队经常抓到王书金在邻居家偷钱,有时也偷女人的内衣。
后来,家里人通过姐姐换亲,为他娶了一个媳妇,但夫妻关系长期不睦。王书金曾说,因为生理需要得不到满足,他就把目光瞄到了附近野外单身行走的女子身上。
至于为什么每次强奸后总是要杀人?朱爱民曾问过王书金,对方的回答很简单:怕受害者把自己告发了。
↑图为王书金河北的家。(摄于2012年)图据IC Photo
朱爱民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逃亡的10年,王书金没有再犯案,他曾想过把自己藏起来,重新开始生活。1998年,经过一个朋友的介绍,王书金在荥阳认识了马欢,两人随后同居,并生下二儿一女(其中将一个儿子送与别人抚养)。他们先在砖厂打工,后来又承包了一个小砖厂单干,直到事发。
王书金被抓后,马欢十分震惊,她在向朱爱民回忆王书金生活中的诸多细节,才发现对方的异常。在房间里洗漱,睡觉,王书金不会像大家一样放松,甚至刚过完夫妻生活就会立刻穿上衣服。他一见到警察,或者听到警车的声音就害怕,有时还会往庄稼地里钻。
1999年初,马欢生下儿子时,因为家里穷,他们商量给儿子送给邻村的村民收养。王书金把儿子送人后,对方留下了5000元的营养费。不久,警方以涉嫌拐卖婴儿调查前来调查王书金夫妻,得知实情,王书金被放了出来。后来,马欢分析当初把儿子送出去,王书金可能考虑自己被抓,会对儿子不利。
王书金曾向朱爱民坦言,逃亡时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和惊恐中度过。朱爱民反问,为什么不早点自首?王书金回答,因为孩子还小,他想多为他们挣点钱。
“多活等于多受罪”
王书金以为将身上所有的案子一口气吐完,自己的人生就可以轻松结束了。没想到,另一段人生故事才刚刚开始。
2005年1月23日,郑成月押着王书金到石家庄指认现场。一个村干部说,10年前这里确实发生过凶杀案,但是10年前凶手已经枪毙了,“怎么又来一个?”
↑2016年12月10日,央视推出“聂树斌案”十年调查,披露诸多细节。(截屏图)图据IC Photo
很快,“一案两凶”的事情被媒体披露,“聂树斌案”开始引发全国关注。2007年3月,邯郸中院以王书金犯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一审判处其死刑。其中,王书金供述的石家庄西郊玉米地案,没有被认定。
随后,王书金不服,上诉至河北高院。上诉理由是,其主动供述石家庄西郊强奸、故意杀人犯罪是其所为的行为,是对国家和社会的贡献,一审法院没有认定属于重大立功是错误的。
2013年9月,河北省高院二审宣判,认定发生在石家庄的奸杀案非王书金所为,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报最高人民法院进行死刑复核。判决书显示,法院认为王书金的供述与石家庄西郊强奸、故意杀人案在一些关键情节上存在重大差异,故认定该案不是王书金所为。
↑判决书。
二审之后到现在,朱爱民会见过王书金17次。“法院为什么不认定石家庄西郊玉米地的案子?”“不认定会不会影响‘聂树斌案’平反?”“死刑复核什么时候下来?”几乎每次会见,王书金都会问。
朱爱民曾告诉王书金,外界很多人认为他把聂树斌的案子往身上揽,是为了多活几年。王书金反驳:“他们真的不知道,我多活等于多受罪。”
2016年12月2日,王书金吃完午饭,坐在河北邯郸磁县看守所的监室里看新闻。看到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宣布聂树斌无罪,他如释重负,“终于给他平反了,证明人不是他杀的。那个人就是我杀的。这说明我说的是实话。”
↑图表:聂树斌蒙冤多年被改判无罪 图据IC Photo
但是大多数时候,王书金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聂树斌家,“如果没有咱做这个事,他也不会死。”
“聂树斌案”平反后,王书金原以为自己的死刑复核很快就下来,没想到一等又是2年多。这两年多,朱爱民觉得王书金心里放松了许多,明亮了许多。王书金告诉他,现在自己没有崩溃的时候,不会做噩梦,什么事情都放下了,但唯独牵挂的就是自己的小孩。
今年5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来提讯了王书金。临走时,他们对王书金说,好好等,别想不开,也许我们不再来了。
“死刑复核一直悬在头上,害怕吗?”朱爱民问。
“害怕,也不害怕。知道自己死刑,什么时候下来什么时候结束,我也不去考虑这个事了。”王书金答。
红星新闻记者 潘俊文 实习生 吴映月 李禹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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