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经参调查·锐度|陕西韩城：数十条省级护商新政解不了招商“旧账”
陕西举全省之力打造内陆营商环境高地，密集出台了一系列“高含金量”的亲商护商政策。而在该省韩城市，当地一招商引资项目曾被视为该市产业转型重要载体，却遭遇“新官不认旧账”，项目工程投资三亿多元后被叫停，近三年来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日获悉，韩城市领导对该项目至今仍在念“拖字诀”，当事企业一再让步并先后提出七套解决方案都无人理睬，无奈之下四处奔走求告。时任陕西省委主要领导对此作出批示，省政协将此纳入专题民主监督调研重点反馈问题，省信访局将此列入全省信访矛盾化解攻坚战，却久攻难下。目前韩城市政府已明确拒绝接受该企业求助信函。
中国西部(韩城)水科技产业园内，水科技展览馆已完成主体建设，进入玻璃幕墙及钢构组装阶段，但仍被叫停。记者 王文志 摄
该项目负责人说，陕西实施优化提升营商环境工作三年行动计划，省政府出台的几十条亲商护商政策条条都很实在，解决该项目问题有十多条能对号入座，但“省里政策很好、市里做事好狠”。
入列“十大百亿产业”重点建设项目
“关中煤都”韩城市自2013年开始大力推进产业转型升级。2015年11月，韩城市政府分别与北京大学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发展战略研究院(以下简称“北大高新院”)、容盛阳和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容盛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决定在韩城合作建设“中国西部(韩城)水科技产业园” (以下简称“水科技产业园”)。
协议约定，该项目由北大高新院牵头，韩城市政府、容盛公司共同出资成立润美水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润美公司”)具体实施，双方分别持股20%、80%;市政府办理完成项目用地手续后一年内，润美公司以10万元/亩的价格付清土地出让金等。
2017年5月，容盛公司将持有的润美公司全部股权转让给江苏世誉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江苏世誉公司”)，由后者继续实施该项目，其余20%股权由韩城高新区建设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韩城高新建投公司”)代市政府持有。
根据项目合作协议，水科技产业园总投资约100亿元，占地约3000亩，分三期建设，其中一期建设国家级水科技工程实验中心、中试基地(含标准厂房)、创业服务大楼、水科技展览馆、专家公寓等，占地约1000亩，总投资35亿元，建设期限为2015年至2020年。
多份韩城市政府规范性文件称，水科技产业园项目为该市产业转型重要载体，对于实现区域创新发展，加快工业转型升级具有重要意义，被列入市“十大百亿产业”重点建设项目。2016年9月，韩城市明确由时任市长褚锦峰担任水科技产业园工作领导小组组长。
容盛公司在该项目启动初期因特殊情况不再投资，受韩城市领导邀请，江苏世誉公司以股权受让方式接盘该项目，替市里“救了场”。2017年韩城市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加快建设润美水科技产业园一期项目，形成水处理、空气净化、土壤修复等环保产业集群，建设‘西部水谷’”。
在尚未取得土地使用权证的情况下，韩城市政府相关会议纪要要求水科技产业园项目先行开工建设，并明确“2018年3月底前完善土地和项目建设相关手续”。润美公司总经理廖志丹对《经济参考报》记者说，为慎重起见，开工前公司请示了包括时任市长褚锦峰在内的几位市领导，得到将尽快完善用地手续的再次承诺后，项目于2017年10月正式开工建设，此后全市召开项目现场推进会，市四套班子主要领导悉数亮相开工现场。
在项目建设前期，润美公司应韩城市政府要求，向市国土资源局和韩城经开区管委会预交“土地款”5166万元，并约定本着多退少补原则，该款项在土地挂牌后充抵出让金价款。据媒体报道，2018年1月，时任韩城市市长褚锦峰召见润美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要求“新的一年展览馆早日竣工，水科技科研大楼、专家公寓等项目早日投用，为高科技产业项目落地打牢基础”“各有关部门要加快完善相关手续，为韩城孵化培育新产业、加快产业升级转型不懈努力”。
市长接任书记当月项目被叫停
据介绍，水科技产业园开工至今完成项目投资三亿多元，其中中试基地生产厂房已经封顶;专家公寓有两栋主体结构完成至14层，另外两栋完成至四层;水科技展览馆完成主体建设，进入玻璃幕墙及钢构组装阶段;科研办公楼完成基坑开挖。
与此同时，润美公司以股权投资方式引进江苏美淼环保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江苏美淼公司”)，后者在韩城完成工商注册后已派团队入驻;另有10多家水处理产业链上下游企业与润美公司达成入园意向。
2018年4月，时任韩城市市长褚锦峰接任韩城市委书记。当月，水科技产业园项目被韩城高新区管委会口头叫停，后来给出的理由是土地执法部门发现项目存在未批先建问题。自此项目一停就是三年。
据《经济参考报》记者了解，2018年12月和2019年5月，陕西省政府分三个批次向韩城市下达农用地转用和土地征收指标1240亩，其《建设用地项目呈报说明书》载明的申请用地单位均为润美公司，用地项目名称均为水科技产业园。廖志丹表示：“未批先建不管何种理由确实不对，我们也接受了处罚，但水科技产业园用地指标早已下达，市政府时至今日就是不启动招拍挂向项目供地。”
润美公司董事长包汉德表示，记不清找过市委书记褚锦峰多少次了，但都无下文。廖志丹说，“曾无数次给韩城市市长亢振锋拨打手机，对方从来不接不回，只得改为发手机短信求助。”他表示，从2019年11月12日到2020年12月23日，其本人给市长总共发了数十条言辞恳切的短信，无一得到回复。
润美公司一工作人员说，从2018年6月开始，公司向韩城市委和市政府机要科呈送情况反映，到2020年10月底共递交了11份，没有一件有回音。“从2020年11月初起，公司每周分别向市委和市政府机要科邮寄一份求助材料，共寄出7份也无任何回音。”录音资料显示，2020年12月1日和12月17日，韩城市政府机要科给润美公司来电，明确表示根据“领导要求”，不再接受润美公司的投诉材料。
“日复一日的煎熬等待中，项目工程几近烂尾。”润美公司副总经理郁志清对《经济参考报》记者说，项目工地上千吨切割成型的钢材锈蚀报废，300多吨已绑扎到位的楼层钢筋因未浇筑混凝土需拆除后重新植筋，展开面积3800多平方米的圆弧形幕墙玻璃无法安装，直接经济损失达4500多万元，加上财务成本等，公司已累计损失近两亿元。
“如果市里有意履约继续推进该项目，就应尽快安排土地招拍挂，落实项目用地，或协商解决相关问题;如果打算扫地出门，也应出具一个正式文件予以明确。”包汉德说，三年多来市里对此都没有一个明确态度，只能理解为意欲拖垮投资企业，令其自行卷铺盖走人。
数十条省级护商新政被指难落地
据了解，《陕西省优化提升营商环境工作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年)》实施过程中，省政府陆续推出了包括《十大行动方案》《五大专项行动方案》和《三个年度实施要点》在内的一揽子优化营商环境政策措施，为推进追赶超越战略提供了有力支撑。
廖志丹表示，省政府层面出台的亲商护商政策措施，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十条，条条都是硬招实举，其中十多条省级政策规定，水科技产业园均可对号入座，韩城市哪怕落实其中一条，项目都不会落得今天这般境地。
廖志丹说，陕西省政府层面的政策措施都突出政府诚信，规定对政务失信整改不到位、严重失职失责的要追究责任，并于2019年12月底前取得阶段性进展。同时省政府要求，各级政府做出的承诺2019年年底前要全面兑现，六个月内仍未整改到位的，对其主要负责人进行问责。
此外，省政府要求在各地开展县处级领导干部“包企业、包项目、解难题”活动，为企业经营和项目落地排忧解难，2020年年底前取得阶段性成效。“而这些政策要求在韩城就是推不开、行不通。”廖志丹说。
2018年12月19日，陕西省政协“优化营商环境三级联动专题民主监督”第四调研组赴韩城调研。廖志丹在座谈会上委婉讲述了企业面临的困境，对此带队调研的省政协一位副主席指出，韩城市政府应提升诚信度，尽快解决企业反映的问题。12月20日，省政协网站发布了上述调研座谈动态。
润美公司面临的困境，被列为省政协优化营商环境专题民主监督重点反馈的31个问题之一，直指韩城市“新官不理旧账”、不履行招商承诺。2018年12月28日，韩城市政府办向上级政协机关报送整改落实情况报告称，成立了由两名市委常委、三名副市长、六个市直部门负责人组成的工作专班，“将水科技产业园问题彻底解决到位，坚决杜绝‘懒政’‘不作为’”“2019年1月前完成土地招拍挂，确保润美公司项目尽快复工建设”，但结果都不了了之。
2019年10月，润美公司向陕西省领导写信反映情况，时任省委主要领导很快作出批示，要求抓紧调查落实，给外来投资企业一个满意的答复。此信件随即被批转到省信访局，2020年年初该局将此列入年度全省信访矛盾化解攻坚战，并两次派员到韩城进行专项督办，但推而不动、问题依旧。
“再这么拖下去，足以将一个‘朝阳’项目拖成‘夕阳’项目。”廖志丹说，为了抓住市场“窗口期”，公司一再作出让步，包括提出适当调整项目用地价格等，先后向市里书面提出七套解决方案，“低到尘埃里，只差跪地求饶了”，但始终无人理睬，不能不感叹“省里政策很好，市里做事好狠”。
当地知情人士对《经济参考报》记者透露，水科技产业园项目之所以陷入困境，主要原因是项目为前任市委书记力主引进、力抓力推的项目。
韩城高新区管委会主任卫平表示，向市政府呈报过水科技产业园项目后续处置建议方案，但尚未有定案，下一步怎么办尚在商议中。
水科技产业园项目此番遭遇在韩城并非个例。据当地知情人士介绍，由于招商承诺不能兑现，已与韩城市签订投资协议并注册成立项目公司的多家企业最终放弃在韩城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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