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纪佳文李想俣戴幼卿实习生/张志浩陈怡王淇
教练高嵩看到队员最近有些疲劳，在前一天给姑娘们放了假。齐齐哈尔三十四中女排的最后一堂训练课，开始于7月23日下午1点半。
训练开始1个多小时后，体育馆的屋顶突然塌了下来。7月23日14时56分，齐齐哈尔市消防救援支队指挥中心接到报警，15时10分，消防救援力量到达了坍塌现场。
深一度记者多方了解证实，事发时，体育馆内共有19人，包括两名排球队教练和17名女排队员，事故最终造成11人遇难。
据新华社报道，经现场初步调查，与体育馆毗邻的教学综合楼施工过程中，施工单位违规将珍珠岩堆置体育馆屋顶。受降雨影响，珍珠岩浸水增重，导致屋顶荷载增大引发坍塌。
靠近大门一侧最先倒塌
“学校体育馆屋顶塌了。”
7月23日下午，一位齐齐哈尔三十四中的学生经过校门口时，看到很多聚集的车辆和人群，随后她从到校上补习班的同学那里，听到了学校发生意外事故的消息。
7月23日14时56分，齐齐哈尔市消防救援支队指挥中心接到报警，齐齐哈尔市第三十四中学体育馆发生坍塌。15时10分，消防救援力量到达现场，经查三十四中体育馆顶棚全部坍塌，有多人被困。
深一度记者多方了解证实，事发时，体育馆内共有19人，包括两名排球队教练和17名女排成员，屋顶坍塌前，有4名队员逃出，其余人员被埋在了里面。
一位同学在事发后去医院探望，她向深一度转述了逃出队员的经历。当日下午的训练从一点半开始，一个多小时后，体育馆屋顶坍塌。这名逃出的队员看到，体育馆大门一侧的房顶有倒塌的迹象，她和另一名队友向外跑去，但后面大部分队友和两名教练都被压在了下面。
现场一名参与救援的居民黄先生告诉深一度，23日下午，他在网上看到三十四中体育馆楼顶坍塌的消息后，随即赶到现场帮忙，眼前已是一片废墟。“当时体育馆旁边有工人在施工，我和这些工人组成了二线救援力量，一线救援力量是消防员和专业救援队，我们主要是帮忙清理废墟。”
黄先生称，救援人员最早发现的是一名男教练，他被困的地方不在坍塌中心，当时他还在喊学生，属于伤情相对不严重、身体还能活动的被困者。“第一批被营救出来的有八九人，很多家属为了认领孩子，也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据一位三十四中附近居民发来的视频，24日凌晨，当地下着雨，一片漆黑中，只有救援现场还亮着灯。截至24日5时30分，搜救出14人，其中4人已无生命体征，6人经全力救治无效死亡，4人无生命危险。
据救援指挥部通报，7月24日上午，最后一名被困学生被搜救出时已无生命体征。此次事故共造成11人死亡。
女排姑娘
采访中，多名三十四中的学生表示，学校的女排一直很出名。自2001年成立后，该队在省市级比赛中斩获过大大小小的奖项，很多队员从此走上了职业道路，甚至成为国手。
获奖背后，是不间断的训练。一位知情人告诉深一度记者，五月中旬开始到事发这段时间，是三十四中女排的集训时间，学期内每天上午上课、下午训练，进入假期也没有间断。周围几个小学的排球队也在场地内训练，事发当天，小学队都出去比赛了。
记者从多名当地居民口中得知，事发体育馆已经有20多年历史。一位三十四中的同学透露，只有体检或者举办大型活动时，普通学生才会进体育馆，大部分时候，这里都是校排球队的训练场地。
7月23日晚上8点多，陈扬和母亲接到姨夫打来的电话：学校体育馆屋顶塌了，表妹周琪被压在下面，刚被搜救出来，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意外来临的几小时前，周琪在社交平台上传了旅途中拍下的风景。22日晚上，陈扬刚和她打过视频电话，坐在火车上的周琪显得有些不太开心，她和爸爸一起出去旅游，因为地点没选好，提前一天回了家。她也因此出现在了第二天排球队的训练场上。
在姐妹俩的日常聊天中，排球队是常常出现的话题。周琪入队一年多，超过1.75米的身高让她在这项运动中有天然优势，她曾和陈扬提到，今年要代表队里到外省参加比赛。在陈扬印象中，表妹小时候成绩不太好，但在排球队里表现不错，训练几个月后开始跟队打比赛，“也许她在排球上找到了发光发热的感觉吧。”
以前和周琪视频通话时，在手机镜头里陈扬看到过表妹训练的体育馆，已经脱落斑驳的墙面上，张贴着很多巨幅运动海报。她还记得表妹的教练高嵩，一个肤色挺黑，身材壮实的汉子——在网上流传的视频里，他的下半身被埋在废墟中，不断呼喊着队员们的名字。
一位队员向深一度透露，平时训练主要由高嵩和一位女教练负责。训练比赛时，他们很严厉，场下则和姑娘们很要好。前段时间外出比赛结束后，女教练带着所有队员去哈尔滨的夜市游玩，回到酒店又在教练的房间聊到很晚。据深一度了解，这位女教练也在此次事件中不幸遇难。
意外来临的一周前，周琪随队到牡丹江参加省第十八届学生运动会中学排球比赛。7月16日，排球队在比赛中获得了亚军，回校后第二天，队员们便又投入到了训练中。一位知情者透露，21日，教练高嵩看到大家训练有些疲劳，决定在22日下午和23日上午给姑娘们放个假，23日下午一点半，训练恢复。
这些辛苦付出，也能为姑娘们在中考时添一把力，考入更理想的高中。一位队员即将升入初三，她的同学告诉深一度，好友已经被保送到了齐齐哈尔的市重点中学。
这位队员的母亲，总会在社交平台记录女儿训练和比赛的瞬间，她为孩子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她最近记录了三十四中女排的暑期生活，很感激教练精挑细选的营养午餐，而且孩子文化课也没落下。
这位队员最近的朋友圈是一张站在雪地里的照片，身后就是三十四中体育馆，写到“那时还是练排球的第一年”。事发之后，一位朋友给她写下留言：愿在天堂没有痛苦，下辈子也要坚持自己的梦想。
致命的施工
公开资料显示，事发体育馆所在校区原本是齐齐哈尔市第一中学，一中迁址后，三十四中在2007年前后接手了这个校区。一位三十四中毕业生说：“学校去年重新装修各种地方，唯独这个体育馆一直没动。”另一位同学透露，体育馆旁边原本是一片空地，去年12月份教学综合楼开始施工建设，原计划今年年底建成。
网传视频显示，坍塌的体育馆顶棚上有近一半面积铺满了袋装材料，还有工人从推车上卸下编织袋，继续堆放。知情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一视频拍摄于去年冬天，直到事发前，这些材料都没有被运走。一位参与救援的志愿者也向深一度透露，在现场看到很多袋装的珍珠岩。
据官方通报，经现场初步调查，与体育馆毗邻的教学综合楼施工过程中，施工单位违规将珍珠岩堆置体育馆屋顶。受降雨影响，珍珠岩浸水增重，导致屋顶荷载增大引发坍塌。
据黑龙江省公共资源交易网显示，齐齐哈尔市第三十四中学校校园新建附属综合楼项目曾经进行过两次公开招标。该项目首次开标时间为2022年7月13日。招标文件显示，建设资金来自龙沙区财政资金，项目概况为“建设附属综合楼1栋，建筑面积6800平米，地上5层；配套建设设备房1座、塑胶跑道、道路及路面硬化、绿化等场区配套工程”，总工期为272天。
在相关单位中标后，8月30日，该项目又挂出一则《流标公告》，称“因中标结果存在异议，现对项目重新招标。”
同年10月30日，《齐齐哈尔市第三十四中学校校园新建附属综合楼项目招标公告（二次）》挂网。在项目概况并未变化的情况下，总工期延长为412天。随后，经过评标流程，黑龙江嘉美建设有限公司被最终确定为预中标单位。《定标结果公示》称，该项目采用实力信誉定标原则。
公开信息显示，黑龙江嘉美建设有限公司成立于2009年7月6日，注册资本5000万元，法定代表人为程子锋。近年来，黑龙江嘉美建设有限公司中标了包括齐齐哈尔市公安局、齐齐哈尔市检察院、齐齐哈尔市第三十四中学在内的多个项目。其中10个项目属于政府采购，7个项目为工程建设。
据国家消防救援局官方公众号消息，坍塌体育馆建筑面积约1200平方米，墙体为网架结构，顶棚为混凝土板。
建筑行业的资深从业者曾亮分析，事发体育馆的设计，原本不足以支撑长时间有人在屋顶活动。“作为一个大跨度结构，它本来的设计荷载就比较低，只能偶尔上人检修，不能做大荷载的施工或改为其他用途。”
对于通报中提到，屋顶堆积的珍珠岩，曾亮介绍，这是一种常用的建筑保温材料，本身密度小、自重轻，但吸水性强。据深一度统计，自6月24日至7月23日，齐齐哈尔多为降雨天气。
曾亮表示，如果露天放置的大量珍珠岩遭遇连续降雨，充分吸水，重量可能变为自重的数倍甚至十数倍，超过屋面的荷载就可能压塌顶棚，造成坍塌。“归根到底，设计用途和使用用途不匹配是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
曾亮介绍，在施工人员进场之前，施工单位会编制《施工组织设计方案》，明确人员、机器、原料、方法和环境，并报甲方的工程部和监理单位审批。在这一设计方案中，具体明确物料和场地堆放位置的是《施工平面布置图》，该图会确定施工材料的堆放区。
他认为，因为事发项目的施工环境是校园，如果施工材料过多堆放在地面上，可能会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活动。施工方将施工材料堆放到临近的屋顶上，可能出于减少占地面积和方便施工的动机。因为在屋顶上，搬运材料、使用塔吊，都会比在地面上更方便。
曾亮分析称，如果《施工组织设计方案》中就将体育馆屋顶确定为材料堆放区，那说明施工方缺乏专业度、没有常识，甲方工程部和监管方也要承担责任。如果在原计划的《施工组织设计方案》中，这些珍珠岩材料的堆放区是在地面或其他安全位置，施工方临时改变主意，那么施工方的责任更大。
“在安全规范的施工中，没有任何行为是随机、现场决定的，一定都是先报计划、先画图纸，再决定怎么做。”曾亮告诉记者。
7月24日晚，齐齐哈尔市召开新闻发布会透露，省政府已经成立联合调查组，将对该起事故进行全面深入调查，并正式确认事发时，该校女排2名教练和17名队员在体育馆内集训。
齐齐哈尔市委书记、市长沈宏宇表示，在这起事故当中，共有11名师生失去了宝贵生命，给多个家庭造成了严重伤害，代价极为惨重、教训极其深刻，他们深感痛心自责。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向遇难者表示沉痛哀悼，向遇难者家属、受伤人员及亲属和社会各界表示深深的歉意。
（文中受访者和队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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