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海关总署近日公布的数据，2025年前11个月中国货物贸易顺差首次突破1.08万亿美元。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从未出现过的规模，引发全球关注。
如果把过去20年的中国外贸轨迹放在同一个时间轴上，便会发现外贸顺差“破万亿”并非短期波动，而是三种力量叠加的结果。首先是出口结构的根本性变化。2025年顺差扩大的最大贡献来源已从纺织、家具等劳动密集型行业，转向电动汽车、锂电池、光伏组件等“新三样”，这意味着顺差不再依赖低成本劳动力，而来自技术、规模和全链条协同能力。其次是进口价格的周期性回落。2025年原油均价同比下降12.1％，铁矿石、铜等大宗商品价格也处于低位，使得进口成本下降、贸易顺差被动扩大。最后是全球需求结构本身发生转变，在欧美经济面临高通胀、财政收缩、工业竞争力下滑的背景下，中国制造以其高性价比和稳定供应能力，成为很多国家维持基础消费与推进绿色转型的关键来源。因此，万亿美元顺差不是外贸“泡沫”，而是中国工业体系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结构性调整。
这种调整依托于中国工业体系的完整性。中国是世界上唯一拥有联合国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能够在国内市场组成完整链条。电动车是典型案例，从材料、零部件到系统集成与整车制造，环环相扣，中国能在一年内将新车型推向全球并迅速量产。“从0到1”的拓新能力叠加“从1到100”的工程组织能力，使得中国企业能以难以匹敌的成本效率满足全球需求。更值得注意的是，在高通胀背景下，中国商品的稳定价格成为很多国家缓解成本压力的关键。无论是太阳能板、家电还是电动车零部件，中国制造为一些国家实际消费能力下降的居民构建出“购买力保护机制”。换句话说，中国外贸顺差不是凭空增长，而是全球化进入新阶段特别是欧美对中国产品依赖程度日益加深的结果。
与此同时，新兴市场成为顺差扩大的另一个重要来源。面对欧美的贸易壁垒，今年前11个月中国出口快速向全球南方移动，对东盟出口增长13.7％，对非洲增长26.3％，对拉美增长7.1％，有效对冲了对部分区域出口下降带来的冲击。这些市场是现代产业链中正在形成的新增长极，也让中国企业的规模与价格优势得到更充分体现。
然而，顺差扩大带来的外部压力不容忽视。历史上，英美在自己顺差高企时曾将其视为“国家实力的象征”，但当中国顺差上升，同样的指标却被解读为“产能威胁”。顺差虽然是全球市场选择的结果，但在政治博弈中容易被扭曲为结构性失衡，并成为征税、调查、限制投资的借口。美国的“对等关税”政策与欧盟可能升级的贸易制裁措施，都反映了这一趋势。同时，欧美可能再度推动中国承担“顺差责任”，要求人民币升值以缓解其国内产业压力，这不仅会削弱出口竞争力，也会压缩低利润企业的生存空间。
更深层的挑战在于，顺差越高，被围堵的风险越大，这倒逼中国必须加速“全球产能布局”。一方面，企业多元化的“出海”布局不再是可选项，而是应对贸易摩擦的战略必需；另一方面，产能出海必须从粗放型走向高标准，提升合规水平，在环保、数据、标准与知识产权等方面符合更高的国际合规要求。这意味着企业需要建立全球化质量体系、提升供应链透明度、深度参与国际标准制定。换句话说，顺差不仅是成绩单，也是一份压力表。
要警惕顺差被过度政治化，但也不能忽视其背后的结构性风险。从长期看，中国需要让顺差成为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动力，而不是陷入“顺差陷阱”。这要求通过扩大高质量商品进口，让国内市场真正成为全球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顺差的下一阶段，不是“更多出口”，而是“更高附加值的全球服务能力”。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等技术，将决定未来服务贸易的竞争力，也是真正需要关注的战略方向。
中国外贸顺差“破万亿”，是全球供应链重构时代的一个重要坐标，既展示了中国工业体系的厚度，也暴露了全球主要经济体间需求和竞争结构中的裂缝。顺差是结果，而不是目的。真正关键的，是如何让这个结果成为推动中国经济下一阶段增长的力量，让顺差的增长不只是数字的跃升，而是产业链价值、国际合作质量与全球产业地位的全面升级。
（作者系北大汇丰商学院智库世界经济副研究员）
作者：朱兆一编辑：徐方清运营编辑：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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