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榆有座抗日山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专栏:
赣榆有座抗日山
赵恺
苏北有个赣榆县,赣榆有座抗日山。
土为肌肤,石为骨骼,兀兀磔磔,横无际涯。仿佛县邑东侧的黄海耸起排天巨浪,被历史凝固在天地之间。峥峥石隙间那隐忍的红,是战争结痂的尊严。
抗日山因抗日陵园得名。园聚八路军、新四军烈士三千五百七十六名,从军区司令,到机枪射手;从强渡金沙江的英雄,到火烧杨明堡机场的壮士。不解甲归田,不晋级升迁,死后依生前战斗序列集结——他们用血肉保卫民族,他们用精神惕励民族。抗日山的重量,是气节的重量。
自山脚,至山顶,陵园由东西墓园及碑、堂、亭、塔八个段落组成。一条石阶沿坡而上,把八个段落结构成一个博大而又精致的建筑群落。石阶为青石凿成。粗砺坚韧,质朴厚重。一级,一级,一级,青石连接着、扶持着、呵护着、砥砺着穿过风雨、穿过雷电、穿过云霞,穿过日月组成的峡谷,直插苍茫无限处。石的硬度是意志的硬度,石的阶梯是肩胛的象征。
纪念碑分别用钢枪、刺刀、炮弹、手榴弹造型,作为武器它们壮烈威严,作为雕塑它们磅礴大气。抗日山的雕塑,以强烈的时代精神和独特的美学品质把自己和世界艺术史上的一切雕塑区别开来。
陵园始建于1941年,次年8月2日竣工。工竣赣榆全县民祭。民祭那天,四乡八野人群如黄海涌潮,抗日山上战将云集。罗荣桓、黎玉、陈光、肖华、陈士榘祭陵。滨海军区司令符竹亭主祭。祭毕符竹亭执肖华手嘱托:“抗日山有我三千将士,我死请葬我于侧。”时过一年,一语竟成谶言。
将军江西广昌人,十五岁离别相依为命的祖母加入红军,开拔那天,老人拄着竹杖跟随队伍翻过三座山头。眯眼瞩望,又什么也看不见——将军的祖母,是位失明的老人。从穿上军装起始,将军就深谙军队和人民的关系。跋涉两万五千里,打过平型关主攻。平型关战役中部队请来一位老乡向导,老乡却一路走一路忙着摘枣吃。将军一问,原来是老乡没有吃饱饭。批评了有关同志,向老乡道了歉,将军立即掏钱买来饭食。看见一名哨兵赤脚站岗,双足被石头烙得通红,他问:“是没发鞋子?”哨兵答:“鞋子破了。”他问:“破了没补?”哨兵答:“我不会补。”将军立即找来指导员,了解情况,研究措施,并亲自为哨兵补鞋。看着将军补鞋,哨兵的热泪流似阿拉伯的橡胶树。
军区政委身先士卒为国捐躯,年仅三十一岁。肖华闻凶千里奔丧,他说:“纪念烈士我们任务有三——第一报仇!第二报仇!第三报仇!”一将衔哀,三军动容,“报仇”声沿八级山坡隆隆下。呐喊中军魂请缨。
静卧大山的烈士中,有捐躯大海者。1943年3月17日,新四军三师参谋长彭雄、旅长田守尧乘船由江苏转山东去延安学习,行至小沙东海域与日寇快艇遭遇。自拂晓,至黄昏,一条木船抗击三艘快艇,短枪手榴弹抗击步枪机关枪,血战一天,敌我各伤亡数十。或搀扶,或策杖,或爬行,伤员们并排匍匐船头,他们庄严举起武器,把最后的子弹连同军人的尊严一道射向日军旗帜,之后,全部跳进滔滔海浪。彭雄入伍于井冈山,田守尧入伍于安徽六安将军县。一代抗日骁将,都刚满二十九岁。
有国际反法西斯战士。一为德国记者汉斯·希伯。希伯是德国共产党中央委员,1925年就来到中国参加北伐,抗战后投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在延安见过毛主席,在皖南见过周恩来,在苏北见过陈毅和粟裕。牺牲于大青山战斗,时年四十四岁。另一为日本反战同盟金野博。金野博随日寇侵华,被俘反戈。复又为前部俘,遭同胞戮以乱枪。
三千五百七十六个姓名,三千五百七十六杆枪。三千枪膛里警醒着同一首歌——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山顶立陈毅题词:浩气长存。仰望石碑,诵读铭文,仿佛看见一尊铁色雷霆抽出闪电之剑,剑尖上闪动那西蜀口音的苍天独白。
朱德诗碑镌《抗战五周年挽八路军阵亡将士》长诗一阕。全章凡四十五行,二百二十五字。“捍国不惜身,伟名诸同志。寰宇播英名,千古传青史。”雄浑沉郁,丝丝入扣,铜琶铁板,荡气回肠。中国诗国,民族存亡间身着军装冲锋呐喊是文学艺术的责任和良心。碑之一侧,伫立一尊基座十四米的铸铁士兵,中华民族以胸为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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