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灵魂的美丽外表——莱妮·里芬斯塔尔的一生(下)
第15版(国际副刊)专栏:五洲茶亭
没有灵魂的美丽外表
——莱妮·里芬斯塔尔的一生(下)
江建国
刚刚去世的德国知名女导演里芬斯塔尔的政治态度不足为训,尽管她至死都不承认错误。然而,她的艺术才能和艺术成就又不容忽视,正是这种强烈的对比使得公众既无法简单地忘却她,却又无法用一两句话对她做出评价。里芬斯塔尔本人深知她的这种特殊地位,因而利用公众的矛盾心理既把自己当时的真实思想包裹得严严实实,又不断以新作品力图为自己树立“追求美的艺术家”的丰碑。
初看她的作品,第一个感觉是美,第二个感觉是美,第三个感觉恐怕还是美,尤其是人体的美。从她的两部奥运会纪录片到她在苏丹拍摄的黑人部族民俗作品,表现人体之美贯穿在她一生的艺术创作中。她镜头前的人体肌肉强健,充满力量,确实悦目。在这方面,作为最受希特勒宠爱的电影艺术家,她还同希特勒闹些小矛盾。在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上,希特勒出于种族主义拒绝与获得四块金牌的美国黑人运动员杰西·欧文斯握手,而里芬斯塔尔却欣赏他的强健的美,在纪录片里给他不少镜头。如果回溯一下里芬斯塔尔早年作为舞蹈演员、电影演员的艺术实践,追求美丽外表的美学思想就显得更加突出。
应该说,希特勒之所以看中她,正是看到她的美学追求是为纳粹宣传的一个合适的工具。希特勒的思想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所谓的雅利安人种优越论。按希特勒的谬论,纯种的雅利安人是金发碧眼,肌肉发达,身体强健高大。纳粹统治时代,一些御用的艺术家即按照希特勒的思想塑造所谓雅利安人的典型形象,至今尚存的他们的雕塑作品就是那个罪恶时代的艺术方针的证据。如今看这些作品,人们会突出地感到,纳粹艺术家笔下的人物形象不能说丑陋,然而,却个个像是肉身的机器,强壮却无生气;从各方面看似乎都标准得无可挑剔,然而却感受不到他们的活力,遑论思想和灵魂了。而里芬斯塔尔的美学思想———对美丽外表的追求正好为希特勒宣扬的雅利安人种优越论服务。
其实,里芬斯塔尔早年作为表现主义舞蹈演员时,片面追求外表和形式美的倾向就露出萌芽。当时的一位芭蕾舞评论家就评论说,她的舞蹈是由加量产生出来的一种美的姿态,是一种机械的和强度虽大、却了无活力的姿态。作为艺术家,她的悲剧恰恰在于她毕生没有从其出发时的水平提高一步,却贯穿她一生在其他领域的艺术实践之中。里芬斯塔尔的奥运会纪录片是如此,《努巴部族》摄影集如此,《水下印象》仍然如此,只是一幅幅漂亮的画面、一个个健美的身体而已,一种没有喜怒哀乐的情感、远离现实生活的空洞的美。
正如一位艺术家评论的那样,语言把世界作为思想来诠释,画面把世界表现为物体。里芬斯塔尔是一个视觉上的天才,她利用这种才能,却停留在物体的表面上。至于她的作品为谁所用,她却闭目不看。另一位评论家说,里芬斯塔尔镜头下的人只是一个僵硬的奴隶,或说是模特儿。还有一位评论家这样评论她的电影:在她的每一部电影中你都能发现可佩服的地方,但每一部电影你都不能从头到尾感到是一种享受,更不用说在批评面前热情地为她辩护了。
如果说,从艺之初的里芬斯塔尔重形式美的追求只是一种浅薄,尚可原谅的话,那么,她在进入艺术成熟期之后、尤其是以摄影机记录现实生活时为了形式美而刻意去导演场面,就是难以原谅的了。那两部臭名昭著的纳粹宣传纪录片之所以为严肃的电影艺术家非议,并不仅仅在于它们为希特勒贴金,而在于它们不是严格意义的纪录片,而是里芬斯塔尔摆布、导演、剪辑出来的。为了她设想的美的画面,她打乱时间顺序、地点,最终拍出空前绝后的纳粹宣传片。在《意志的凯旋》中,希特勒俨然一个自天而降的救世主,一切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影片中惟一活生生的有个性的人物是希特勒自己,而芸芸众生都是没有灵魂的工具。
但是,另一方面,里芬斯塔尔的艺术风格却又至今影响着电影、广告片、体育片。从牛仔裤、汽车直至伏特加酒的电视、电影广告都是从她的上述纪录片中学来的。她被称为现代“广告之母”。她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纪录片进入经典行列,其流畅的叙述、富有节奏的剪接都被电影界奉为借鉴的样板。“里芬斯塔尔悲剧性的错误在于,以为用美学观念导演出来的美能改变世界”,德国一位电影史学家这样总结她的一生。
作为一个时代的典型,毫无疑问,莱妮·里芬斯塔尔将长久地留给人们诸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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