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这篇短文系“《资本论》的工资理论逻辑:基于价值形式的统治场论”一文的第五部分即结论部分,该文载《经济纵横》2023年第10期,第11-23页。原文照录如下。原题名:由《资本论》启发的“工资一般”:主体统治的知行合一原理。特别鸣谢资深责编杜磊的鼎力相助,在语言加工方面杜磊老师付出巨大的编辑劳动,使之以目前的可读形态和读者见面。
——文章合为时而著!生产关系的社会属性的判定标准:既包括经济范畴,也包括主体范畴,它强调的是主体范畴和经济范畴的性质同一。这样就避免了“唯经济”,尤其是把经济关系和阶级关系隔离的普世价值认识。
——应认识到:资本工资是价值形式的具象研究,尤其是主体具象;工资论的探究对唯物史观原理阐发启发性非常大,推进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深化。须知单单是价值研究,只是提供剥削知识。工资形式的本质——主体统治,尚未得到很好的揭示!
——《资本论》所限定的讨论对象是处于资本关系中的工资形式。价值形式在《资本论》执行的是批判功能而非辩护功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价值形式依然有效,不过形式前提已有着不同,是以公有制为服务对象,以发展生产力和服务人民利益为目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必定能够,也一定能够内在克服与扬弃资本的社会属性,使其经济属性为公有制的社会生产形式所利用。
——工资的解放以劳动的解放为迂回条件。这是一条漫漫长路,漫漫求索通向共产主义的长路。我们在当前必须注意以经济关系名义进行的阶级斗争。当前紧迫性的一个任务,就在于反经济形式的普世价值语言的滥用。中国古代和社会主义社会必与之不同,应切实走出思维、语言之普世价值,寻找新时代的工资研究的学术范畴。
(一)
在鲍德里亚看来,交换的发展造成生产概念的功能丧失,即所谓“生产镜”。但鲍德里亚没有看到,只是资本的原因,价值形式才得以建构统治场。物质生产孕育“资本恶”,进一步酝酿“工资恶”。因此,不是“生产镜”,而是由买卖关系所集成的价值形式幻象下两极分化的社会事实,迫使“整个‘工业’生产都处于交换之中(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直至引发交换发展的最高峰,“甚至人们认为不能出让的东西,如德行、爱情、知识、良心等,都成了买卖的对象。这是一个‘普遍贿赂、普遍买卖’的时期,‘是一切精神的或物质的东西都变成交换价值并到市场上去寻找最符合它的真正价值的评价的时期’。”【注:鲍德里亚.生产之镜.仰海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P104】
“资本身体学”将两极分化确定为资本进行主体统治的前提、过程和结果,即两极分化的历史剥削形态(阶级关系的起点)、两极分化的生产积累体制(场形式的剥削起点)、两极分化的价值形式循环运动(场形式的统治起点)、两极分化的系统分配活动(历史瓦解的起点)。也正因此,工资范畴“恶”的性质即主体统治的两极分化,会引发两极分化事实以场的形态发展,内生工资幻象的规定,产生“工资镜”的外部环境或工作外壳——“资本镜”。如下图所示。
【嵌入资本主义社会历史生活系统内的主体统治的工资一般:工资恶——工资镜】
(二)
可以说,用“工资镜”替换“生产镜”是非常适宜的。从“工资镜”到“资本镜”这种所谓中性的拓展路径,正是旨在将阶级“幻象化”的镜像工具。正如资本命名规范是作为“资本恶”的剩余价值——作为“资本镜”的价值形式,包含“工资恶”和“工资镜”的工资范畴则是劳动力价值——生活资料的价值形式。然则,“工资现象反映的是经济统治本质,劳动力价值反映阶级本质,横亘于劳动力商品价值与工资形式之间的是统治逻辑和统治理论(如执行算法统治的经济决定论),它自身无法实现经济呈现意义的自我认识还原,而唯有通过对本质和现象矛盾的披露,并且结为全体真理形式,才能实现对自己发展本性与品格的确证。”【注:许光伟等.唯物史观原理与经济的社会形态理论研究——基于《资本论》的考证.当代经济研究,2022(7):15-33.】
正是统治规定镜像的基本结构的呈现,促使鲍德里亚从理论上诘问:“我们是一直处于生产方式中,还是我们曾经处于生产方式中?”进一步地,“我们正处于新的模式中,它的结构、它的矛盾及革命方式如此不同,以致我们能将它与资本主义从根本上区分开来(然而还要坚持生产方式决定论这个问题)?”【注:鲍德里亚.生产之镜.仰海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P110】
(三)
从主体论的角度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导致两极分化。所谓主体论就是肯定“主体—社会”生成模式“必须被刻画为社会形态从生产方式形成结构来看的生成运动构造:人类共同体—主体社会—阶级社会—民族国家形态”,肯定“‘封—建’是标准的阶级统治结构形成”,由此,“必须将共同体视为‘对象’(历史世界的关系实在)与‘二重性’(客观辩证法的伟大工具)的相统一,必须将经济的社会形态视为由这一根基生发的通史道路规定。”。【注:许光伟.中国思想史的定性与读法——冯友兰“哲学之读”的局限性及其超越路径研究.经济思想史研究,2022(0):66-98.】
价值规律以财产平等论的面目出现,却难以阻遏基于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两极分化——主体审美和主体异化。马克思进一步从劳动异化中看到基于价值的两极分化运动:资本家阶级的剩余价值(作为“资本恶”的阶级的起点)和雇佣劳动阶级的劳动力价值(作为“恶”的“剥削的起点”)。对工人阶级而言,可变资本是赋给的阶级场,劳动力价值是赋给的“别人的财产”;相应地,工资作为价值形式是赋给的统治场。而统治场的发展,一方面是从技术上夺走工人对劳动过程的自主控制权,另一方面则是伴随算法统治的标准订立与系统加强。这样,最终的结局是造成劳动的“共贫”和资本的“共富”。
资本的生产积累体制从劳动力商品出卖自身开始,这使得从生产一般向工资一般进发,所碰到的第一个规定就是作为实体和内容的阶级工资。这是一个总体规定,也是一个特殊规定。为此,从历史的总体性出发,马克思始终着眼于总体理论构建,为的是寻找生活资料的工资形式的历史认识“原相”(工资的价值形式的知和行)。
(四)
“工资恶”的知和行。伴随价值形式循环运动的形成,资本对工人的统治由工厂制全面转向系统算法定制。正是借助价值形式从个体到总体的系统生成路径,资本在矛盾中结成联盟并促成“工资恶”这一系统化结果。所谓简单再生产不过体现了劳资之间基于所有制的阶级分化和对立。于是,资本化的工资具有了社会化财产的外观,工资的分配关系也深深嵌入自身的形成过程中。“因此,不言而喻,只有在已经发展的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货币资本循环的公式,G — W … P … W´— G´,才是资本循环的当然形式,因为它是以雇佣工人阶级的社会规模的存在作为前提的。”【注: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P41】
这是一种特殊的范畴分析。工资的最初生成过程是从可变资本发展为劳动力价值。导致两极分化的资本积累规律是针对主体发展状况而言的。也就是说,资本工资是以资本为前提——劳动力商品毋宁说成是资本本身的内部构件,在剩余价值的社会化分配的作用下,被动地将自身作为“次原生的劳动力价值”而成为“可变资本”,以对立的社会存在体现c和v的阶级对抗。如下表所示。
《资本论》的工资机理:阶级与拜物教的工资形式
(五)
“工资镜”的知和行。资本统治的实质是阶级化的主体统治,其依赖于工厂内部立法及工厂制的经济生活、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与社会生活。所谓循环不过是价值形式的生产过程的全领域化。所谓周转不过是工人(作为劳动力价值)在固定资本的周转形式与流动资本的周转形式之间的调换。所谓社会总资本的简单再生产不过是工人的生活资料的价值形式(消费资料部门)和生产资料部门的价值运动的对立。所谓社会总资本的扩大再生产不过是阶级分化基础上资本总体联合的方式——通过生产、流通斗争而结盟,以巩固价值形式的统治场。由此,无论是资产阶级主流经济学还是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都是从两极分化的事实出发的:一者将其写入“资本镜”,一者将其写入“资本恶”。正是由于主张对物的统治的两极分化事实,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致力于打破“工资镜”,以劳动力价值解释工资数量的决定,从理论上肯定“资本恶”所导致的劳动共贫社会状况。正是出于对基于价格的两极分化运动(工资与利润的对立运动)事实的刻意掩盖,资产阶级主流经济学不遗余力地鼓吹“工资镜—资本镜”的经济幻象,在资本是生产要素义项下证明资本家同样是消费者,是管理工资的领取者。因此,工资不过是对异化劳动进行阶级算法的必然结果。工资形式因而可以看作算法统治的历史形成,利润形式可以看作算法统治的社会成长,利息形式可以看作对算法统治秩序的神秘化,地租形式则是算法统治的顶峰形态。“任何社会形态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剥削,都由直接生产关系决定,资本主义采取‘剩余价值’的经济形式进行劳动剥削和财产剥削具有历史进步性的一面,其巨大的历史局限性在于产生具有严重内在浪费倾向和社会破坏力的‘周期性危机’。”【注:许光伟.知行合一与《资本论》原理——阶级社会及其经济形态知识状况考察.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22(1):5-27.】
然则,“所谓异化主体格,是指浸淫于剥削与斗争场域的阶级人格,又尤指针对劳动者的统治形式。”【注:许光伟等.唯物史观原理与经济的社会形态理论研究——基于《资本论》的考证.当代经济研究,2022(7):15-33.】
资本主义社会“通过把人身依附(如奴隶对主人、农奴对庄园主、贵族对领地分封者,等等)逐步换为对‘事物客观秩序’(如经济规律、市场等)的依赖,筹划并着手对自然进行技术改造的社会却改变了统治的基础……统治也正在产生更高的合理性——这一合理性下的社会一边维护其等级结构,一边又变本加厉地剥削自然资源和智力资源,并在更大范围内分配剥削所得。”【注: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122.】
(六)
从工资和资本的镜像观点看来,“阶级概念是普遍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概念,产生于理性化生产和生产力积累社会。在某种意义上,一直存在而且将只能存在一个阶级,即资产阶级”,但是“根据劳动力的普遍性,这个阶级就被看作是普遍性的存在……资本和劳动力就这样作为对方的价值碰到了一起,平等地奠基于普遍性之中。”【注:鲍德里亚.生产之镜.仰海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P143】
在这个意义上,主体逻辑是对资本逻辑的超越。工资以主体屈从和经济算法的名义辅助资本完成了价值形式的统治场,从中形成阶级—剥削—统治—工资一般的理论逻辑。依据这一逻辑,商品生产一般提升为阶级生产一般。在反抗资本统治的意义上,有关工资的体系化构筑体现了主体的反抗,而非自组织的逻辑系统。两极分化的逻辑链条呈现了工资形式的四种规定性:工资特殊性I(劳动力统治的宗法形态—劳动力统治的算法形态)、工资特殊性II(劳动力价值及其直接实现形式—社会实现形式即流通形式)、工资特殊性III(阶级分配与调节形式—拜物教的收入形式)、工资特殊性IV(资本工资形式—拜物教的理论认识迷雾)。
就这一点而论,工资一般(工资范畴)的研究前提仍然是生产一般。工资体现行动,行动形成“工资恶”。资本逻辑的瓦解在于主体反抗意义上对工资逻辑的否定。既然“工资镜”在实质上仍然体现剥削及阶级的行动和统治的行动,无产者就应以走出镜像的行动实现真正的联合与解放。
(七)
阶级社会工作区间内,人怎么异化和物质生产怎么发展是同一命题:即所谓“从异到恶”。但不应作为哲学的思考向度。依照鲍德里亚版本的故事,就是人类主体逐渐沦丧,直至悲伤离场的过程。所谓“我交换故我不在”“我生产故我不在”“我符号故我不在”,产生一个恐怖的结局:我镜像,我拟真,故我在。后者实际就是现实版本的价值形式的全领域和全球化“统治场”。这个统治场域内,工资镜和工资恶、资本镜和资本恶高度一体。
如此有了算法社会形态工资的行难与知难。知难(经济范畴)谓为确立经济形式的知识对象,重要的一点在于理解算法工资成长从价值形式起步,而价值形式的起步又是交换价值,这样就引出资本和劳动的交换问题。行难(主体范畴)谓为如何由商品生产形式的阶级对象、统治对象、剥削对象以及拜物教对象转向资本生产形式的对应物。可见所谓历史科学,在《资本论》语境中,在于强调以主体逻辑为理解入口。
(八)
研究总结:生活资料仅仅是基于唯物主义来理解工资的前提,雇佣工资呈现的本质是劳动力价值,工资形式的本质则是价值形式的知和行。对工资的深入剖解可使我们了解到《资本论》并存的两条逻辑线索:资本逻辑和主体逻辑。《资本论》中异化劳动的资本逻辑和异化劳动的主体逻辑是统一的,并促成商品—货币—资本逻辑下的算法统治和阶级剥削形成价值形式的统治场。
研究继而显示,《资本论》的工资范畴包括“工资恶”和“工资镜”两重意义。这种对比表明:马克思对工资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属于主体论的范畴建构,而非知识论的概念解释,而这也是对资产阶级三位一体公式批判的方法论寓意所在。因为当资产阶级将无产阶级置于资本工资这一陷阱中时,工资的“财产幻象”便已掩盖了一切实质性内容。正如剥削不是知识,工资也不是知识。为了走出工资的“财产”幻象,应注重分析主体行动,而非工资的概念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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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许光伟,江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为作者向红歌会网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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