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主席在去年12月18日在北京同我进行的一次长达
5小时的谈话中,表述了他对中美关系、中俄关系和对外关系方
面的其他一些问题以及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及其后果的一些看
法。
毛批评了对毛“个人崇拜”的专讲形式的做法,解释了为什
么在文化革命期间曾有必要采取这种讨嫌的做法,并且预言这种
做法将逐渐改变。他说,人民共和国政府不久将让能代表美国广
泛的政界和新闻舆论界的右、中、左三方面的一些人访问中国。
他谈到赞成同美国最高级官员(包括尼克松先生在内)开始进行
谈话。他说他寄很大希望于美国人民,认为美国人民将是一支有
益于世界的潜在力量。
毛泽东强调说,他不希望进行接见记者式的谈话。我们进行
的是一次交谈。但是,只是在最近我才能够证实他不反对在不直
接引用原话的情况下发表他的某些意见。
那是在清晨。我们共进了早餐,一直谈到1点左右。
毛宽敞的书房里四面都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数以百计的中
文书籍,其中也有少量的外文书籍。许多书中插着注有解释的、
作书签用的纸条。大写字桌上高高地堆着报刊和手稿。这是正在
从事写作的作家的工作室。通过宽敞的窗户,可以瞥见园景,据
说主席亲自在园子里种植蔬菜和试种庄稼。
我们议论了我写的关于我们上次1965年1月谈话的报道
,在那篇报道中,我曾写道,他承认中国确有“个人崇拜”,此
外,有理由要有“个人崇拜”。因为我写了这一点,有些人曾批
评过我。
毛说,所谓“四个伟大”——对毛本人的称号——“伟大的
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讨嫌。总有一天
要统统去掉。只剩下“TEACHER(导师)”这个词,就是
教员。毛历来是当教员的,现在还是当教员。甚至在他成为共产
主义者之前,他就是长沙的一个小学教员。其他的称号一概辞去
。
我说:“我常常想,不知道那些呼毛口号最响,挥动旗子最
起劲的人,是不是--就像有些人所说的——在打着红旗反红旗。
”
毛点点头。他说,这些人分三种。一种是真心实意的。第二
种是随大流的--因为别人喊“万岁”,他们也跟着喊。第三种人
是伪君子。我(按:指斯诺)没有受这一套的骗是对的。
我说:“我记得,就在你1949年进北京之前,中央委员
会通过了一个决议——据说是根据你的建议——禁止用任何人的
名字来命名街道、城市或地方。”
他说,是的,他们避免了这种做法;但是,其他的崇拜形式
出现了。有那么多的标语、画像和石膏像。红卫兵坚持说,如果
你周围没有这些东西,你就是反毛。在过去几年中,有必要搞点
个人崇拜。现在没有这种必要了,应当降温了。
他接着说,但是,难道美国人就没有自己的个人崇拜吗?各
个州的州长、各届总统和内阁各个成员没有一些人去崇拜他,他
怎么能干下去呢?总是有人希望受人崇拜,也总有人愿意崇拜别
人。他问我说,如果没有人读你的书和文章,你会高兴吗?总要
有点个人崇拜嘛。
毛泽东对这种有关神和上帝的现象--人需要被人崇拜,也需
要崇拜别人--显然考虑过很多。在以前的访问中,他曾详细谈过
这个问题。
我说:“伏尔泰曾写道,如果没有上帝,人类也必须造一个
。在那个时代,如果他表示他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他就可能
掉脑袋。”
毛同意,许多人因为说了比这要轻得多的话就掉了脑袋。
我说:“自那时以来我们已经取得了一些进步。人类已经在
一些事情上改变了上帝的观点。其中的一件事就是节制生育,在
这个问题上,中国现在同5年或者5年以前比较起来有了很大的
变化。”
他说,没有。说我(按:指斯诺)受人欺骗了。在乡下,妇
女仍然想要男孩。如果第一个和第二个孩子都是女孩,她还想再
生一个。如果生了第三个,还是个女孩,这位母亲还想再生。很
快就生了9个。这位母亲已经45岁左右了,她最后只好决定就
这样算了。这种态度必须改变,但是需要时间。在美国情况也许
一样吧?毛说,要男女完全平等,现在不可能。但是在中国人和
美国人之间无需有偏见。可以相互尊重和平等。他说他寄很大希
望于这两国人民。
如果苏联不行,那么他将寄希望于美国人民。单是美国就有
2亿多人口。生产已经高于各个国家,教育普及。他将高兴看到
在那里出现一个党来领导革命,虽然他并不预料在最近的将来就
会出现。
他说,同时,外文部正在研究让美国人左、中、右都来访问
中国。是否应当让代表垄断资本家的尼克松这样的右派来呢?应
当欢迎他来,因为,据毛解释说,目前中美两国之间的问题要跟
尼克松解决。毛将高兴同他谈,他当作旅行者也行,当作总统也
行。
他说,遗憾的是我(按:指斯诺)代表不了美国;我不是一
个垄断资本家。我能够解决台湾问题吗?何必那么僵着?蒋介石
还没有死。但是台湾关尼克松什么事?这个问题是杜鲁门和艾奇
逊搞的。
有一点提一下也许是适宜的--这并不是我同毛泽东谈话内容
的一部分——这就是:在北京的外国外交官去年了解到,某些中
间人当时正在转达华盛顿给中国政府的信。这种联系旨在向中国
领导人说明尼克松先生对亚洲的“新看法”。据说,尼克松坚决
要尽快撤出越南,谋求通过谈判由国际保证东南亚的独立;通过
弄清台湾问题结束中美关系的僵局,使这个人民共和国进入联合
国并同美国建立外交关系。
1970年有两个重要的法国人到过中国。第一个是计划部
长安德烈·贝当古,第二个是戴高乐政权时的总理莫里斯·顾夫
·德姆维尔。莫·顾夫·德姆维尔为戴高乐将军访华作好了安排
,这次访问本来是准备在今年进行的。我自权威方面获悉,尼克
松先生最早是向戴高乐将军透露他打算谋求同中国取得真正缓和
的。有些人当时曾预料戴高乐在访问时将在促成中美认真交谈方
面起关键的作用。他的死使这一点未能实现。毛主席给戴高乐夫
人的对这位将军的唁电,据人们所知,是自从罗斯福去世以来他
对任何非共产党政治家的唯一的一次赞扬。
与此同时,其他外交官很活跃。一位已经访晤过一次尼克松
总统的欧洲国家驻北京使团团长于去年12月再次来到华盛顿。
他绕过国务院跑到白宫去举行会谈,于1月间回到中国。我在2
月间离北京前不久,曾自另一位绝对可靠的外交人士处获悉,白
宫当时再次转达了一个信息,询问总统如果派一位私人代表前往
同中国最高级领导人交谈,他将在中国首都受到怎样的接待。
我必须再次强调,上述背景情况中没有任何情况是毛泽东向
我提供的。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毛再次向我追述说,教给中国人民进行
革命的正是日本军国主义者。由于他们的侵略,他们激起中国人
民进行战斗,并且帮助了中国的社会主义取得统治地位。
我提到几天前西哈努克亲王曾对我说:“尼克松是毛泽东最
好的代理人。他对柬埔寨炸得越凶,他就越使更多的人变成共产
党人。他是他们最好的弹药运输人。”毛泽东同意说,是的。他
喜欢那样的帮助。
我提醒他说,两个月前天安门广场举行“十一”游行时在我
同他谈话的过程中,他曾告诉我,他“不满意目前的情况”。我
请他解释他那番话的意思。
他回答说,文化大革命中有两件事他很不赞成。一个是讲假
话。有人一面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而实际上却在桌子下面踢人
家一脚,然后把脚收回来。当被踢的那个人问他:“你为什么踢
我啊?”他又说:“我没有踢啊,你看,我的脚不是还在这里吗
?”毛说,这是讲假话。后来,文化大革命中的冲突发展成了打
派仗——开始用长矛,后头用步枪,又用迫击炮。外国人讲中国
大乱,不是假话,是真的,武斗。
毛很不高兴的另一件事是虐待“俘虏”--即罢了官和接受再
教育的党员和其他人。解放军的老办法——释放俘虏并发给路费
回家,这曾使许多敌人士兵受到感化而志愿参加他们的队伍——
常常被忽视了。
毛泽东最后说,如果一个人不讲真话,他怎么能得到别人的
信任呢?谁信任你啊?朋友之间也是这样。
我问道:“俄国人害怕中国吗?”
他回答说,有人是这样说,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害怕呢?中国
的原子弹只有这么大(毛伸出他的小手指),而俄国的原子弹有
那么大(他伸出他的拇指)。俄国和美国的原子弹加起来(他把
两个拇指并在一起)有这么大。
但是从长远的观点来看,俄国人害怕中国吗?
他回答说,听说他们有点怕。即使一个人的房子里有几只老
鼠,这个人也可能吓坏了,怕老鼠吃掉他的糖果。比如,中国挖
防空洞,俄国人因而感到不安。但是如果中国人钻防空洞,他们
怎么能够打别人呢?
至于意识形态问题,是谁打了第一枪呢?俄国人叫中国人教
条主义,后来中国人叫俄国人修正主义。中国发表了俄国人的批
评文章,但是俄国人不敢发表中国的批评文章。后来他们派了一
些古巴人,随后又派了罗马尼亚人去要求中国人停止公开论战。
毛说,那不行。如果必要的话,要争论1万年。后来柯西金本人
来了。他们会谈后,毛对他说,他将减少1000年,但是不能
再减了。
他说,俄国人瞧不起中国人,也瞧不起许多国家的人民。他
们以为,只要他们一句话,大家就都会听从。他们不相信也有不
听的,其中一个就是鄙人。尽管中俄意识形态的分歧现在是不可
调和的(正如他们在柬埔寨问题上采取互相矛盾的政策所表明的
那样),但是他们最终还是可以解决他们国家之间的问题的。
毛泽东再次提到美国说,中国应该学美国把责任和财富分散
到50个州的那种发展办法。中央政府不能什么事都干。中国必
须依靠地区和地方的积极性。
通过这次和其他几次非正式的交谈,我相信,在今后的中美
会谈中,毛泽东一定会坚持那些指导中国全部对外政策、中国在
意识形态方面和对世界的看法以及中国的地区政策的基本原则。
另一方面,我也相信,在国际紧张局势得以缓和以后,中国将谋
求同欢迎它充分参加世界事务的一切友好国家和敌对国家中的一
切友好人民进行合作。 PDh品论天涯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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