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喜：马克思主义哲学及其现实性话语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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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否存在一套属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话语Q0k品论天涯网

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历过一系列历史变化，期间许多与“言说(say)”或“话语(speech)”相关的语汇都发生了改变，特别是“哲学”一词的含义也随之发生了变化。马克思认为，哲学困扰我们的地方在于，只有当生活环境中的某些问题需要用抽象术语加以表述时，哲学才会出现。而我们只需要了解语言的本源，就能够洞察文本或历史文献的真实意义。因为它反映出，“感觉在自己的实践中直接成为理论家”,并且“人和自然界的实在性……已经成为实际的、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共产主义的基础。在此意义上使用“理论家”,归根结底仍与“哲学”有关，虽然正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所显示的那样，这种“哲学”让马克思仍然像费尔巴哈那样说话。这是马克思后来自己意识到的。在他的独立思想形成之后，“哲学”“哲学家”“理论家”在话语领域中由褒义词变成贬义词。这里用“贬义”一词，是指马克思在表达话语的方式上弃绝了“哲学家”,采取了其他的说话方式(某种关于实在的客观思想)。在此，马克思一定深知“哲学家”的话语尺度。Q0k品论天涯网

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大学哲学学科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这种主导地位的取得与言说和讲解正确世界观的教学能力紧密联系，这种言说能力就其性质和意义而言应当处于名副其实的话语主导地位。这正体现了学者在马克思主义哲学领域中付出时间和精力的意义所在。因此，要说清楚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这个时代带有标志性的话语特征，我们就应当在马克思主义哲学领域中提升三种能力，即说话能力、倾听能力和做事能力。不过，困难在于，今天人们将马克思主义哲学话语的权威性或合法性当作危机来“闲谈”,在他们的讨论中，曾经存在过“人的解放”“宏大叙事”与“不确定性”“语言游戏”的对照——其所谓正当性也在相互对照中丧失。Q0k品论天涯网

须注意，当我们阅读一位理论家的作品时，如果我们不能理解其独创性，我们对他的理解就必然受到阻碍，在他的作品中读出来的就只能是陈见。当马克思主义哲学被误解为短期或某一时期内的集体话语时，关于马克思的“传言”便被冒名顶替为马克思主义哲学话语，从而使人们忘却马克思主义哲学本意乃是长远意义上的集体“话语”。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否包含自身的话语独特性?这个问题充满了歧义。以实证主义、历史主义和相对主义为例，它们认为，在现代德国精神发展史上，自19世纪30年代发生精神(话语)断裂之后，便是一段不透明、难以独立分期的时期。在这段时期中，概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话语显然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Q0k品论天涯网

显然，许多解释者对物质生活领域中无比重要的阶级斗争现象视而不见，或视为不可证伪的话语，这是因为他们看不到作为一种看法纲要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和阶级理论在话语中的建构性力量。人们往往活在实证科学的虚构世界中，只承认以理性为根基的话语。在这里，存在一个普遍的方法论困难，那就是人们难以确定马克思的真实叙述的真理力量。有些解释者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不可能作为私人语言起作用，或者说，它不能作为马克思的个体信念的表达。所以，当表达现实世界的价值时，马克思主义哲学通常指一种从群体中获得合法性的集体性话语。我们需要为这种话语找到表达方式的名称，即关乎主体(在无产阶级的例子中)与其对象之间的关系。因为历史中的阶级斗争现象绝不是“意识的空话”或“理性思维”所能够贯穿的意识现象。它们都是实际上存在的事物，拥有本体论上的确实性(例如，对于工人阶级而言，阶级斗争就像可以触摸到的工厂那样真实)。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强调理论影响乃是被理解为“使某事物明晰时就会发生区分原则的强加影响”。如果仔细推敲马克思主义理论在语言交换(交流)过程中与其“先驱们”的理论的区别，也许有助于讨论如何找到所谓“马克思主义”哲学话语的特征。在此，政治变革以语言建构与解构为前提，即以一种世界观的转换为前提。事实上，理论影响不仅在马克思主义的意图中发挥了作用，而且还在社会现实中发挥了作用。Q0k品论天涯网

至少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改变世界的表征的同时也改变了世界本身来说，上述理论进路是成立的。当然，把“马克思主义”与“哲学”联结，不再是传统哲学意义上追求比神话更高级的话语的话语，更不是诉诸一种特定的体验，须借助它得到理性理解的话语。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所蕴含的话语究竟有何特征?有学者认为，马克思在“对现实的描述”、“对感性意识的自觉表达”方面都表现出权威——我们赞成这种观点。若要理解马克思在这方面的独创，我们须首先思考马克思如何理解语言。与此同时，为了能够让马克思“重新说话”,我们须撤销一直以来接受与讲授的关于语言错觉的示范性表述，这种错觉困扰着所有的语言理论和实践。Q0k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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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哲学语言的秘密Q0k品论天涯网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进行话语问题的探讨，《德意志意识形态》是绕不开的文本。我们看到，在表达集体性的现实价值方面，主要存在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历史观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的见解之间的对立，实际上需要从追问何种语言行为最有可能发动由意识革命到实践变革这一基本定向出发。大致说来，这相当于两种不同的描画社会现实的哲学图景。Q0k品论天涯网

世界观的斗争也体现着话语体系的斗争。我们现在可以明白，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通过批判黑格尔主义哲学为创造一种新的哲学语言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在19世纪80年代，恩格斯借《新时代》杂志编辑部约稿的机会，回顾过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怎样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出发，又怎样同它脱离的过程。这里，核心的议题是，表达那种正在形成中的新世界观的语言尚未产生。原因在于，1845年马克思恩格斯达成了批判黑格尔以后的哲学的共同见解，“但是无论哪个地方都不是全面系统的。至于费尔巴哈，虽然他在好些方面是黑格尔哲学和我们的观点之间的中间环节，我们却从来没有回顾过他”3。这段话清楚地表明，马克思恩格斯的确曾把费尔巴哈的静观唯物主义看作在哲学上的无思想的运动，但是他们当时还未来得及澄清，费尔巴哈在哲学基础的性质上仍然具有抽象思辨性。费尔巴哈认为是自然的那些事物其实是历史的：它们是变化的结果，其本身也是变化的。而谈及“全面系统的”“清算从前的哲学信仰”时，就必然要求从一个已经习惯的黑格尔主义哲学语言的概念表达和使用中解放出来。就像康德说着启蒙的哲学话语，以便从根本上使其动摇的做法一样。换言之，挣脱黑格尔主义哲学体系首先须挣脱黑格尔主义的哲学话语。但此事殊为不易。恩格斯说，从1845年至1888年，“马克思的世界观远在德国和欧洲境界以外，在世界的一切文明语言中都找到了拥护者”4。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政治变革中充当了先导。但从另一方面看来，它并没有在哲学领域取得理论影响上的优势地位，与此情形恰恰相反，从哲学领域来看，“德国的古典哲学在国外，特别是在英国和斯堪的纳维亚各国，有某种复活。甚至在德国，各大学里借哲学名义来施舍的折中主义残羹剩汁，看来已叫人吃厌了”。Q0k品论天涯网

加之，黑格尔之后，在德国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哲学。究其根源在于，黑格尔哲学已经成为马克思所称的“在天国为神祇所作的雄辩”。这种话语以文字的形式出现，是“为保卫祭坛和炉灶所作的雄辩”,具有神圣意味。纯粹逻辑便是黑格尔哲学“使世界神圣化”的方法。当它转义“为保卫社稷和家园所作的雄辩”时，它也具有了世俗的现实意味。6所以黑格尔哲学既是具有神圣意味的话语，也是具有集体意味的话语，二者相互联系，才使我们今天所说的黑格尔主义哲学成为可能的传统。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哲学的这两种意味：它既可以与宗教有关——所以，“信奉宗教等等的人可以在黑格尔那里找到自己的最后的确证”7,也可以与人间的存在有关——所以，“德国的国家哲学和法哲学在黑格尔的著作中得到了最系统、最丰富和最终的表述”。黑格尔哲学中每一个有神圣意味的语词由此都会变成“唤起怡然自得的民族感情”的世俗的集体语词中不可分割的部分。Q0k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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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非常有趣，马克思恩格斯用它来定义“思辨结构的秘密”。比如，“黑格尔常常在思辨的叙述中作出把握住事物本身的、现实的叙述”,“这种在思辨的阐述之中所作的现实的阐述会诱使读者把思辨的阐述看成是现实的，而把现实的阐述看成是思辨的”。所以，关于现实的话语与关于哲学的话语总是被思辨的叙述混淆，抑或在思辨阐述中现实通过语言交流，以一种混淆的方式，在接受者那里成为现在时，他甚至忘记了这些阐述的现实实际上不在场。黑格尔哲学呈现给人们的语境是：“哲学作为有关世界的思想，要直到现实结束其形成过程并完成其自身之后，才会出现。”当然，作为一种集体性的“话语”或“传统”,总会有长期和短暂的区别。黑格尔哲学毕竟不是关于黑格尔的“传言”,而是我们今天所谓的“传统”。“哲学家、思维着的人本身自古以来就是在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黑格尔的这个结论，是透过“话语”让哲学家的话语成为判断其他话语合理性的尺度。一旦哲学沿袭使用某一特定词语库的习惯，它便成为出于教学、笔记的目的而被构思的绵长的传统。Q0k品论天涯网

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理查德·罗蒂对黑格尔哲学表达话语内容的方式的评论中得到理解。譬如，罗蒂在谈到黑格尔辩证法利用语汇之间的相互对抗的特点时指出，“黑格尔的做法，不是保留旧的俗见，并作出区分来协助这些俗见融贯一致；相反的，他不断更改这些旧俗见所使用的语汇。他不建构哲学理论，并提出论证来加以支持；相反的，他藉着不断转换语汇(从而改变主题),来避免论证。在实践上……他放弃了‘达到真理’的观念，转而支持‘使事物焕然一新’的观念。他对前人的评判，不是他们的命题是错误的，而是他们的语言已经落伍过时了。由于发明了这种批评方式，年轻的黑格尔脱离了柏拉图/康德一脉相承的传统，而为尼采、海德格尔、德里达等人开启了一个反讽主义哲学的传统。对这些反讽主义哲学家而言，他们的成就建立在他们与前人的关系上，而非在他们与真理的关系上”。Q0k品论天涯网

在这段评论中，值得注意的是，罗蒂的立场是证明语言或话语的偶然性。其基本论据是，话语的领域与思想的领域其实是同质的。在此意义上，罗蒂本人的问题就在于他也属于西方的传统。或者说，这是古希腊人的语言传统：“能被表述的东西一定是能被思想的。”思维和语言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本身就暴露了形而上学的观点。罗蒂认为：“一个反讽主义者是否成功的惟一衡量标准，就是过去——不是要遵照过去的标准生活，而是要用他自己的语言把过去再描述一番，然后让自己有能力说‘我曾欲其如是’。”在这番描摹下，与其说，黑格尔辩证法是凭借语言形式来建立必然性的逻辑形式，毋宁说：“被黑格尔描述为精神自我意识到自己内在本性的那个过程，最好被描述为欧洲语言实务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发生变化的过程。……德国观念论者、法国大革命家、浪漫主义诗人共同隐约地察觉到：凡经历语言的改变，从而不再把自己视为必须向某种非人的权力负责的人，终将变成一种新的人类。”事实上，罗蒂在这里评论的并非黑格尔的辩证法，而是他本人朝着语言哲学的转向，这已经能够表明黑格尔辩证法在语言上的脉络。值得一提的是，在这里，罗蒂的论据并没有详尽透彻地加以说明，如果是强调“语言在讲话”,那么，语言或者思想与对象抑或现实之间的过渡，是如何可能的?这与其说是一个问题，还不如说是一个假定：它总是闪现在哲学家的头脑中，最终一定会迫使他们出发去寻找语言与现实的过渡。事实上，马克思揭露了所有具有意识形态倾向的哲学分析从不说明它来自何方，亦不说明它将往何处，不然，它就必须说明表达话语内容之方式与说话主体的相互关系，也就是说，必须去探究说话主体的本质。Q0k品论天涯网

更为特别的是，哲学称之为“思想”的东西，其实就是主体在思维中自己与自己进行的对话。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话语主体就永远是说话的这一个人或只是这一个人。这个说话的主体，在此还原中，发现其源头总是已经被语言所规定。黑格尔在恢复古代人在对世界本原的哲学表达时，也运用了语言的魔法，即语言能够将意谓“颠倒”过来，将它表述的东西变成表述(或模仿)它的东西。其实这标志着黑格尔哲学已经避开了言语的直接现实性，幻想从思维过渡到现实，或者说哲学家作为“这一个说话主体”已经遗忘了有机语言的生动意谓和诗意隐喻，正如这种趋势构成了作为普遍尺度的逻辑。在马克思眼里，哲学家的荒谬就像印度著名寓言所描述的，地球被一只站在海龟背上的大象所支撑，但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海龟不必依赖其他东西。要想避免这种无穷倒退，我们应当在语言的根本，譬如在社会历史分工中来寻求思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联系。马克思说，必须把进行思想统治的哲学家个人的思想同“这些进行统治的个人分割开来”,从而才能“承认思想或幻想在历史上的统治”。而黑格尔哲学乃至一切形而上学所面临的困难是，为什么哲学家、思维着的人本身会认为，一切的再描述以“我(哲学家、思维着的人本身)”为终结?《精神现象学》的最后一章即“绝对知识”的主题莫非是依据黑格尔生前最后一天而展开?对此，我们的理性能找到合理的根据吗?黑格尔为什么把思维同主体自相矛盾地分割开来呢?Q0k品论天涯网

看来，一种不曾存在过的语言一直被黑格尔主义哲学虚构成为创造“一种新的批判的语言”的实务。随之，有一种神秘的感觉驱使哲学家从抽象思维转向语言分工，哲学家认为，在作为共同体的语言中，至少有一些概念，如自由、平等，其相关的标准只有少数掌握它们的哲学家才知道，而其他人对它们的合理使用依赖于与前者的分工协作。实际上，随着一切唯物主义的因素在历史上的彰显，哲学家统治历史被视为一种历史的隐喻。在历史面前，所谓堂堂正正的思想乃是相对于权威而言，即看成对权威的克服而同时不自立权威。这就是说，须否认“思想和观念成为独立力量”,使黑格尔主义者伤透了脑筋的整个观念，无非是“个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和联系独立化”的错觉。而归根结底，这种错觉由于神圣意味而变得与神话十分类似。马克思立刻指明了就其起源来说属于哲学家个人的一切不适当的概念的诞生地：“在哲学语言里，思想通过词的形式具有自己本身的内容”,“思想家和哲学家对这些思想进行专门的系统的研究，也就是使这些思想系统化，乃是分工的结果；具体说来，德国哲学是德国小资产阶级关系的结果。哲学家们只要把自己的语言还原为它从中抽象出来的普通语言，就可以认清他们的语言是被歪曲了的现实世界的语言，就可以懂得，无论思想或语言都不能独自组成特殊的王国，它们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Q0k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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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言语行为理论与《关于费尔巴哈 的提纲》第十一条Q0k品论天涯网

按照马克思的理论，不同的哲学话语在人类社会的种种秩序的生发、型构、驻存及变迁中的效力是不同的。哲学话语可以归为两股基本效力：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段表述经常被理解得模棱两可。一种解释认为，这是马克思本人的言辞方式模棱两可所致。因为《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接近格言警句扩展了的片段体裁。马克思的首要兴趣在这个命题的第二部分，马克思似乎告诉我们，他要作这种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区分的原因是，“做”或“改变”。“改变”与“解释”,可谓拟制着本体论的差异。这便赋予“做”以重要性。从言辞到言辞方式，马克思的影响并不足以让我们抛弃这个命题的第一部分。相反，我们只能以这个几乎完整的命题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为基础，构想它的整体意涵。我们只需想想这点就够了：“改变世界预设了世界表象之变化，而世界表象只能通过充分地解释世界才能得到。这意味着：为了提出‘改变[世界]’的要求，马克思立足于一种完全特定的解释世界，于是，这个命题就表明自己是没有根据的。这个命题引发了这样一种印象，好像它在明确反对哲学，而这个命题的第二部分已经默默预设了对哲学的需要。”正因为如此，如果“解释”没有了根本的地位，那么“对世界的改变” 从何谈起?Q0k品论天涯网

在不同的意义上，我们必须先行指出，在马克思那里谈到的那样一种改变世界与此处解释者解读出来的含义并不相同。这种解读听起来像是对马克思那里所谈到的改变世界及其客观性的挑战，其作用是以言辞的方式来肯定对所谓“改变世界即改变对世界观的理解”。这就是前面述及的所谓异端话语通过改变世界的表征而改变由表征构成的现实世界的可能性。24然而，令我们困惑的问题，恰好就在他们二者的区别中：如果只有改变世界的态度而非解释世界的态度才是正确的，那么这种差异的含义是什么?怎样作这种区分?进一步说，对这一问题该如何作答?在众多解释者中，回答这一问题时，照样以理论沉思为背景，而这种理论沉思又是源自绝对自主的人的学说，一种古代的世界灵魂学说，一种自然本原学说，抑或一种对世界普遍圆周运动的神秘描述等。所有这些学说及回答，对那些凭问题进行思考的解释者而言，均是不满意的。因此，便有了如下辩驳：黑格尔哲学终结之后，哲学并不试图将真理的检验收摄到标准化的真理体系中，而是判分在所有的语言事件中付诸言辞，并以展现出哲学“问题”目标为要务。在这个意义上，即便哲学家们发现解决问题的办法行不通，问题也并不因此无关紧要。于是，那些重视文本的解释者又提供一种对上述命题的理论解读，在这种解读中，“同步模式”或“反馈模式”成为似乎自明的和自然的理解“解释”和“改变”世界的方式。不过，这种解读依然只反映了解释者的意见。Q0k品论天涯网

任何一种解读理应作为一种可称之为“问题史”的研究途径，方才正确。不管怎样，马克思哲学将取代存在论或认识论传统和现代形而上学的主导原则及基本建制，如意识之主体性规定、我思、旁观者的眼光、自我反思结构，或反思总以某一直接行动为前提、进步主义、概念的逻辑一致性和概念的内在一致性等。在此否定意义上，与其说，首要的、真正的对世界的改变不可能不依赖于对世界的解释，对世界的解释似乎是在先的，毋宁说，解释世界实际上被解释为用于阻止虚假地解释世界。确切地说，它依赖于问题自身，因为马克思的命题所涉及的是事件的逻辑(实践逻辑)——人与世界的基本关系在于人不断改变世界并被世界所改变，而不是这种逻辑——“解释世界”属于另外一个本质世界，属于独立于世界的人之主体性确证，并通过解释世界而加到未被他改变的世界上。马克思对这种认识逻辑毫无兴趣。关键问题在于，这种区分并不是哲学家的头脑所引入来划分的。而毋宁说，马克思感奋于命题所隐藏的问题，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之间何以形成真正的对立?马克思发现，将这种对立形而上学化，既非司法的也非宗教的，或意识形态的，唯有将之定位在人们交往关系改变的视角，以语言的“物质性”为基础确立把握和理解世界的可能性才能得到理解。与此相反，假如在这个方面我们具有黑格尔主义的勇气，这里看到的就不是一个“用普通方式说话和思维的普通个体”,而是“没有个体的纯粹普通方式”。Q0k品论天涯网

若重新解释上述命题，我们发现，直到今天，改变世界“问题”的哲学争议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呈现出一幅各种学说之间相互反对并试图在对手的路途中设置障碍的论辩场景。马克思以保留问题的方式，实现的是从纯粹“概念的、逻辑的和反思的”世界到“前概念、前逻辑的和前反思的世界”的转变。在这个意义上，即便马克思的“问题”被认为没有虚假成分，我们也不能说解释者就不必质疑。如果马克思可以通过改变能动者对社会现实的表征而改变社会现实，那么许多哲学论辩就比它们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实际得多。Q0k品论天涯网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这篇“新世界观”论文是马克思的一篇论辩性文字，这是作为哲学家的马克思在确立自己的路线后批判其他路线的文章。由此，问题被挪移到论辩领域：在对话中，提出一种论点以反对其他论点，就像给其他对话设置问题。甚至可以说，将马克思的改变世界的学说只视为“解释性的”鲁莽行为，将是两个或多个对话者之间的交锋。当我们同意人与世界的基本关系在于人不断改变世界并被世界所改变时，我们不是在谈论思考和在思考的同时行动那样谈论一个实际步骤(所谓“用话语做事”)。相反，必须把该谈话置于一种迥异于语言哲学的本体论视域，绝不牵扯世界的生成和消逝的语言形而上学问题。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在对创世说的驳斥论辩中，马克思已驳斥了理性宇宙论的可能性。Q0k品论天涯网

一旦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被置于对立的话语位置，我们必然会想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形式上的完整掩盖了其意思上的不完整，即它的敞开性。毫无疑问，从语言与存在关系看，哲学话语(或解释世界)的存在，并不是为世界意义提供保证，而是对语言过渡到生活的整个问题的不断质疑。在这个视角下，马克思主义哲学话语体系是对生活的创制，而不是对生活创制的解释。这就是所谓语言与制序(institution)29之间的关系。Q0k品论天涯网

首先，任何新制度的生成和维系都会碰到语言界限。因此，那些以哲学为业、一直以经营绝对精神为生的人们，提示着一种解除认识历史的困难的要求，即要用人能够解释语言与制度的关系来代替他们现在不能解释人类历史的意识，从而消除束缚他们的语言牢笼。或许在此意义上可以说，语言的实存就是世界实存的述行表达。在此，马克思恩格斯发现，把握现实的能力的丧失毫无疑问首先表现在失去与词语的真实联系。费尔巴哈让唯物主义与人本主义联合起来，实际上是与话语和意识联合起来。因此，假如在看待黑格尔主义时我们具有费尔巴哈那种反抗精神，我们就会说，异端批判的推动力量遭遇了正统话语的阻碍，异端批判本身即预设了对话语与既存秩序危机的批判。正因为如此，恩格斯说，费尔巴哈“美文学的、有时甚至是夸张的笔调赢得了广大的读者，无论如何，在抽象而费解的黑格尔主义的长期统治以后，使人们的耳目为之一新。对于爱的过度崇拜也是这样。这种崇拜，尽管不能认为有道理，在‘纯粹思维’的已经变得不能容忍的至高统治下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我们不应当忘记，从1844年起在德国的‘有教养的’人们中间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的‘真正的社会主义’,正是同费尔巴哈的这两个弱点紧密相连的。它以美文学的词句代替了科学的认识，主张靠‘爱’来实现人类的解放，而不主张用经济上改革生产的办法来实现无产阶级的解放，一句话，它沉溺在令人厌恶的美文学和泛爱的空谈中了”30。从历史唯物主义作为社会科学方法的角度看，哲学家的语言，若要发挥其作用，就必须与一定的社会条件相吻合，并在其中找到发现新问题和改变旧世界的道路。Q0k品论天涯网

其次，人们业已承认社会现实的发现出自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性质。而对于历史唯物主义来说，社会现实是双重的：它既是现实、物质世界，也是关于现实的观念的哲学表达。如果言辞是圆满的，如果名称与存在之间、词与物之间存在着一一对应的关系，那么就得承认语言的结构等同于或类似于现实、物质世界的结构。其中，命名即实现所命名之物的实存。显而易见，这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语言批评的立场。换言之，如果词为空词，如果在符号和语义之间还有不连贯和裂隙，那么就得承认语言的结构与现实、物质世界之间的间距。从这个意义上看，用语言系统来说明现实必然是一个专断的决定。这样的情况下，把改变语言视为改变世界观，实际上是一个既无可辩驳也无法辩护的观点。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当马克思恩格斯从“零”开始研究语言，从根本上放弃了对改变语言的重要性的分析，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话语的作用上，使得语言哲学中的根本领地——即通过语言叙述“建构”现实世界的问题——被摒弃了。基于此，语言，永远无法真正表示任何事物，只能表示交往的迫切需要的关系或干脆就是“振动着的空气层、声音”31。语言，大致说来，相当于一种从属于“第一现实”或“真实的现实”的“第二现实”(可以称为“想象的现实”“语言的现实”等)。Q0k品论天涯网

正如马克思所看到的那样，德国哲学家，“他们仅仅反对这个世界的词句”,实际上“他们就绝对不是反对现实的现存世界”32,因为他们的言说行为指向的任何现实都是它自身构筑的。在哲学专业层面上，那些既真亦假的言说以这种方式成为“消融在‘自我意识’”中的“废物”33;而对言辞的忠实，则变成了一种带有固定概念和专用表达的强制性的和需谨言慎行的职业要求，如“法官运用法典”。因而，“职业由于分工而独立化;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手艺是真的。他们之所以必然产生关于自己的手艺和现实相联系的错觉，是手艺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这样一来，马克思是非常重视技术与语言本原的思想家。他看到了，所说的并不是真的想要做的，如同誓言和信仰的力量因金钱力量而衰减一样，在更一般意义上，是一种内在于语言中的拜物的可能性发展。可以说，在今天，因为工业和技术，我们是不再依靠语言的纽带而过着共同体生活的第一代人。我们再次从哲学中看到，拥有语言的活生生的人类在其历史中已经达致一个极端的情形，在对此情形的冷静观察中，便呈现出对人的本质是语言存在物的质疑。而在哲学上，问题的要害是，尽管马克思反复强调，人们将终止“第二现实”(意识形态的哲学语言)的哲学探讨，而须从“第一现实”即世界本身出发进行哲学探讨。但是，马克思也清醒地认识到，“第二现实”不是“现实”,但是人生活在“第二现实”中却是一种真实的“怪想”。比如，在感性世界，如果改变感知层面，最终会改变对象。哪怕借助今天的数字技术也可以得知，感知层面的改变会使对象就像魔术那样变成超现实的对象。因此，使它所解释的对象得以改变的解释，也实施一种真实行为。Q0k品论天涯网

综上所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乃是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言语本源理论。我们不禁要问，我们使用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话语，究竟意欲何为?这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有义务解决自身合法性所提出的问题。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语言哲学的可能性领域。Q0k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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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保罗Q0k品论天涯网

来源：《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121年第2期Q0k品论天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