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尼克松在1972》第17章 毛泽东只一天工夫,又改变了决定
一九七一年四月六日深夜。也可以说是四月七日凌晨了。中南海丰泽园北屋西头的书房里还亮着灯。柔和的台灯光洒在大写字台桌面上,已经用得光滑发亮的镇纸下压着一份请示报告。这是外交部和国家体委联合打来的关于不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的报告。
报告上,周恩来已经写了“拟同意”三个字,又在旁边用铅笔添上了一段话:“可留下他们的通信地址,但对其首席代表在直接接触中应表明,我们巾国人民坚决反对‘两个中国、一中一台’的阴谋活动。”
报告是四月三日打的。此时,在日本名古屋,第三十一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一天前,他已经在看过后JH笔圈阅,把报告批了下去。秘书已经对外交部与体委作了传达:主席已经同意了不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当时,名古屋的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已经接近了尾声,各个单项的决赛或半决赛正在进行。四月六日下午四点半,住在藤久观光旅馆的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已经接到了国内的指示:“……可以告诉美国队现在访华的时机还不成熟,相信今后会有机会。可留下他们的通信地址。但对其首席代表在直接接触中应表明,我们中国人民坚决反对‘两个中国’、‘一中一台’的阴谋活动。”指示还说,由于同样的原因,加拿大队领队沃尔登女士的美国籍女友不宜在此次来华。
接到了国内的明确指示,代表团负责人赵正洪和宋中作了商量,决定立即通知沃尔登和女友纽伯格女士。至于美国队访华的事,他们只是口头表达过愿望而从来没有正式提出过要求,也不必为此专门前去告知,等到在哪儿相遇时打一声招呼即可。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的事已经作罢,划句号了。
可是,毛泽东还将这份报告留在他的写字台上,并没有让秘书拿走归档。这件事,还是他思维的焦点。夜深人静,他特别容易进入心理学说的脑细胞兴奋状态。这已经是战争年代、戎马生涯中养成的习惯了。长年在夜深守着电台,收听各部队、各地区的汇报,根据情况的发展变化,又绞尽脑汁,运筹帷幄,作出新的部署。久而久之,成了习惯,胜利后进了京城,也经常夜深工作或是开会决策国家大事。
他的思绪在活跃着。二十天前,周恩来亲笔写来报告,请示派我国乒乓球代表团赴日本参加世界锦标赛问题,鉴于西哈努克的柬埔寨王国政府向我提出不承认朗诺集团有权派球队去名古屋参加乒乓球比赛,提议驱逐他们,周思来写报告提出我国乒乓球队在名古屋比赛的方针。
他批示了,照办。我队应去,要准备死几个人,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比赛快要结束了。看来,尽管有日本右翼反动势力进行捣乱,死人的事并没有发生。想不到却发生了美国乒乓球队表示想来华访问的事。他跟斯诺说过,寄希望于美国人民。
今天已经是四月七日了。这是三十一届锦标赛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冠军都在今天决出来,发奖,闭幕。想来中国访问的美国乒乓球队,已经到了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从今天下午,不,应该说是昨天下午了,昨天下午送来的“大参考”上,登载的各国通讯社从日本发出的电讯稿,纷纷报道我们的世界冠军跟美国乒乓球员、嬉皮士科恩交朋友的消息。十九岁的格伦·科恩,洛杉矾圣莫尼卡的一个大学生。他说,中国人让他从一个练习馆搭车到锦标赛体育馆去,大轿车上有二十多名中国运动员。世界冠军庄则栋对他很友好,他接受了庄送的一件礼物。一件漂亮的中国山水织锦。他甚至同庄照了相。他也拍了一些中国选手练球的、打球的纪录片。这个科恩还讲,如果他们邀请我去中国,我愿去。他还回赠了一件带有和平标志的短袖衫给庄则栋,别上了美国代表团的纪念章。庄则栋接受了。他说,中国运动员非常友好……
一个中国运动员与一个美国运动员的来往,竟然引起西方新闻界如此关注,纷纷花了篇幅详加报道。连正在莫斯科召开的苏联共产党二十四次代表大会的新闻都比不上这两个运动员交往的新闻引人注目。
毛泽东看着“大参考”,思考着。
周思来在午夜前来过。又谈起过巴基斯坦渠道和罗马尼亚渠道传来的信息。还谈起了美国国务院三月十五日宣布取消对持美国护照去中华人民共和国旅行的一切限制,并说今后只要有正当目的,均可到中国访问。白宫新闻发言人在情况介绍会上提请大家注意这个决定,说:“我们希望对方会有互惠的行动,但我们不会因为无此行动而裹足不前。”联系到二月底尼克松在对外政策报告中表示“准备与北京对话”,称“美国准备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国际大家庭中起建设性的作用”,周恩来感到,种种迹象表明中美关系已经进入了一个关键的转折关头;周恩来并不认为不同意美国乒乓球队访华的报告是正确的。美国人想到中国来,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这在一年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不但是总统说想来,就是乒乓球队也想来,中国将作出什么反应?
首先该让谁到中国,让尼克松总统?让那个犹太教授基辛格?还是让这伙已经到了门口的球员?
毛泽东面临决策。
周恩来还汇报了外交部和体委的头头讨论邀不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的分歧。多数同志认为,主席和斯诺讲过,欢迎尼克松到北京,有问题需要跟他解决;现在让美国乒乓球队打头阵未必有利。少数几位同志持相反意见,认为现在未必不是时候,要是邀请美国队访华,有利于中美两国人民友好交往的势头。主席也说过,有时真理往往在少树人手中。周恩来说,打那个报告是老一套,是按老规矩办事,根本看不到当前情况的变化。当然,这是指外交部,体委不能怪它,它不懂外交。外交部应该掌握好这个大局。时机难逢,稍纵即逝。
毛泽东深思着,沉默了。周恩来告辞了。
让美国乒乓球队打头阵有何不可?它将为尼克松或是他的特使来北京创造一个良好的气氛。这是打开中美关系的局面的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他丝毫没有睡意,就象烽火岁月的时候沉浸在大战前夕的兴奋之中一样。四月的北京天已经亮得早了。屋外有呼呼的风声。天边已经渗出几抹宣纸一般的白色。他毅然作出决定,要秘书转告周恩来,立即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
这时,他才想到该睡觉了。他回到东头的卧室,躺在那张摆满书的木板床上。刚才决策引起的兴奋渐渐消掉了。一种近几年常有的孤寂感又蓦然地袭入心头。江青搬去钓鱼台了。儿孙们搬出了中南海,有了自己的家。只剩他,住在这一圈高大的红墙里面。他们为什么不常来看我?要常来看我呵。
他教过她们吟诗谈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跟她们打扑克,开玩笑。李敏从苏联回来,中文讲不好,满口俄语腔,夏天还穿件小背心晒日光浴。他戏谑地称她是我们家的小外国人。还有那个寄养在老百姓家里那个小毛哥哥,为什么一直就找不到?
他为什么要禁不住回想起这些富于情趣的天伦之乐?
人家把他奉为神。他还是世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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