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是某街道的阶层调研,毛主席说解剖麻雀,那么,本调研就是解剖了一只麻雀。
第一部分、甲区的经济结构
甲区为某工业型街道,按公开资料,甲区面积约40平方公里,人口结构以外来农民工为主,本地户籍人口很少且往往为土地所有者。根据公开资料,甲区人口不到40万,甲区职工约35万人,户籍人口不到1万人,户籍人口中约一半为原住民。
按生产方式分,甲区经济分成资本主义的生产和依附于资本主义的个体生产;资本主义的生产又分成两大部分(按股权归属分):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和其他工商业企业。
一、社区股份合作公司
社区股份合作公司是村民以土地出资入股建立的公司,甲区有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共十余家。
社区股份公司控制了甲区大量的土地,通过修建工业园并出租的方式,每年收取租金超过数亿元,租金收入占社区股份公司收入的95%以上。另外,社区股份公司兼营物业管理、保安公司,还通过子公司开设网吧等娱乐机构盈利,这部分收入占比不足5%。社区股份公司每年会给村民分红,据称,近年人均分红在3-5万不等。
社区要职和股份公司要职一般由本地豪强轮流担任。比如,A社区有三个大姓,某大姓人员担任社区党委委员,其哥哥是股份公司监事。再如,B社区党委书记和股份公司董事长是亲戚。
社区股份合作公司,是地方豪族统治当地的经济基础。
二、其他工商业企业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除股份公司外,甲区有各类企业约4200家。从结构来看,甲区产业呈现典型的以第二产业为主,第三产业为辅的特征。
甲区工业以电子和设备制作为主,低端制造业雇佣人员比例超过工厂工人的七成。甲区商业多是低端服务业,如餐饮、住宿、批发零售业等。甲区有大型消费综合体数家,另有2-3家星级酒店。
根据政府工作报告,甲区规模以上工业产值与规模以上服务业营收之比,大致为100:1(如果算上小微企业和大量散布在居民楼和出租楼中间的小商业,工业产值与商业营收的比例大致在9:1)。规模以上工业产值与社区股份公司租金收入之比,大致为200:1。如果净利润占工业产值的5%算,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净利润与社区股份公司租金的收入之比,大致为12:1。
可见,工业企业是甲区的经济支柱。
三、工业企业概况
甲区企业近4200家,主要集中在电子行业,大致占一半比例,其次是设备制造,大致占2成左右。甲区百人以上企业仅200余家,其余4000来家企业均不足百人(分散在各工业园区)。甲区大中型企业(300人以上)占比不到2%,雇工却接近60%,产值合计占7成左右。
甲区企业可分为大厂和小黑厂两种,其中大厂又可按待遇、合法程度、管理严苛程度等分成四个小类。
(一)一类厂和二类厂
一二类厂多是国际集团公司的子公司,主要以欧美日等工业垄断资本为主。一二类厂生产的产品高端并具有一定垄断性,利润率较高。两类厂雇工合计占比约20%(占所有工厂工人比例)。
一二类厂产业符合地方产业导向,自身也比较配合地方的工作,内部一般有专人负责政府对接。他们往往会参加商会/行业协会,且为副会长单位、理事单位等。他们一般为地方纳税大户,也受地方重视,不仅能够享受各种政府补贴,地方还会主动为他们解决厂房等各种问题。为增强资本家及其代理人的政治归属,地方特别重视在商会内搞党建工作。
一方面,这些工业垄断资本有足够的利润提高员工的工资和福利;另一方面,因其主要客户是国际大公司,这些国际大公司多受制于某些国际标准(如SA8000、RBA、OHSAS),而这些国际标准中往往又安排有劳工条约,因此一二类厂的经营比较规范,且在工资之外,还会有餐补、住房补贴、年终奖等福利。
一二类厂主要的区别在于普工的工资。一类厂普工基本工资(加上福利)较高,且随工龄不断增加。以十年老员工算,一般而言一类厂普工5天8小时到手工资在4000-6000元左右,可以不靠大量加班维持生计;而二类厂普工5天8小时到手工资不到3000元(二类厂普通工资一般也会比当地最低工资高出几百块),必须靠大量加班维持生计。一二类厂的利润均较为丰厚,都能够支撑较高的普工工资。区别往往在于,一类厂普工曾有过集体行动或其他原因,使得工资上涨。因此,随着劳资力量对比等客观因素发生变化,一二类厂经常互换位置,一类厂可能掉落成二类厂(物价涨工资不涨),二类厂可能升级为一类厂(比如集体行动后基本工资大幅上涨)。
(二)三类厂
三类厂以内资、港资、台资为主,资本规模也较大,但处于竞争比较激烈的行业,技术含量不高,不具备垄断优势,利润率比较低。三类厂是大厂的主体,雇工占比大致在40%(占所有工厂工人比例)。
三类厂大多为代工厂,没有自己的主打品牌,为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三类厂产品以元器件和低端的最终消费品为主。比较典型的三类厂产品有变压器、光纤、学习机、家用电器、耳机、手机配件等等。这些产品的特点是技术含量低,一般小公司购买流水拉和元器件后也能生产。三类厂竞争的就是规模,或者说是雇佣工人的人数。能开一条拉还是三条拉、能雇十个人还是三十个人,是他们经营的关键。他们主要靠形成规模效应,挤垮其他竞争者(多为小黑厂)。
三类厂的老板通常和当地有一定的关系,管理层熟知劳动法的漏洞,并且能够摸清楚地方(尤其是劳动部门)在执行层面的一些潜规则,见缝插针地违反各种劳动法律法规,从各种方面压榨工人。他们所在的地区商会、台商商会等机构,也会邀请仲裁员等法律专家给企业人事培训如何规避法律风险。
三类厂普工基本工资低(一般是当地最低工资),普工需靠大量加班维持生计。该类厂管理经营有诸多不规范之处,比如社保公积金一般仅按基本工资而非实际工资缴纳,再如休息休假和日常管理方面也常常违法(普工无法依法享受产假、病假)。
(三)四类厂和小黑厂
300以下企业几乎均为小黑厂,主要是电子厂,以生产电子元器件为主的,如电路板,Pcb板,遥控器,手机外壳,电子烟,等等。
小黑厂资本规模小,现金流吃紧,靠无休止地压榨劳动力获取微薄的利润。
小黑厂大量散布在甲区的各种工业园中。小黑厂老板也许能和政府官员建立私人联系,但是小黑厂本身却是不符合政府产业导向的,它们在甲区多被归为散乱污微企业,属于要逐年清退的对象。
小黑厂管理极不规范,社保公积金缴纳方面存在较多违法行为,且存在大量克扣工资行为。小黑厂基本工资普遍为最低工资,以沿海为例,基本工资在1500-2200元之间。工人无法靠最低工资完成劳动力再生产,因此被迫自愿加班。小黑厂加班时间一般在一个月100-110小时(周一至周五加班3小时,周末加班11小时),部分企业会更多。
四类厂就是资本规模较大的小黑厂,特点与小黑厂一致。
第二部分、企业主和社会管理者阶层
企业主包含大企业和小企业,社会管理者主要指班子成员。
一、甲区上层阶级
甲区上层阶级由三部分构成:(1)以街道领导班子为代表的社会管理者核心集团(领导班子加上街道实权人物)。他们在本地基本不直接掌握生产资料(但不排除自己家族在其他地方控制生产资料)。(2)以村股份公司董事长和社区党委书记为代表的地方豪强。他们掌握本地大量土地,社区股份公司是他们的经济基础。(3)以大厂(一二三类厂为主)股东和总经理等高管层为代表的私人工业垄断资本及其代理人。他们垄断了本地的主要工业企业,是本地经济的核心支柱。
社会管理者核心集团和工业垄断资本之间。一方面,工业垄断资本的产业构成往往符合政府的产业导向,并且部分大资本会按政府产业导向安排自己的资本分布。工业垄断资本通过解决就业、缴纳税收的方式,带动本地经济,提升官员政绩,并维持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另一方面,社会管理者核心集团也会积极落实上级产业政策为大资本服务,比如,他们会帮助工业垄断资本申请补贴。工业垄断资本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本地政府的政策,本地政府的决策也会考虑他们的利益。比如某些工业垄断资本要扩建厂房,但本地用地紧张,政府就会清理散乱污微企业,帮助大资本腾地。甲区政府为了帮助某厂(三类厂)落实厂房,曾要求某工业园区不再和租约到期的某些小企业续约,以便腾出厂房供该厂扩建。
一般而言,工业垄断资本还会配合政府完成各种指标,比如配合选举抗击疫情优秀员工;再如,今年扶贫攻坚,为保证全部脱贫,每个街道都有精准扶贫名额,甲区为了完成任务,动员工业垄断资本成立扶贫基金,每月援助精准扶贫对象一定数量的钱,以便完成指标(连续6个月达到脱贫标准)。
这一切,反映了甲区政府和甲区工业垄断资本之间的关系。
社会管理者核心集团和土地资本及其代理人(即地方豪强)之间。土地资本及其代理人是典型的寄生虫,他们寄生的对象主要为工厂主和工人,寄生的主要方式是收租(厂房的租金和工人的房租)。社区股份合作公司是他们主要的经济力量。他们通过股份合作公司掌握了大量土地,主要以收租为生,甚至连资产阶级所谓的进取心都不具备。甲区重大项目实施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用地的问题,村民要高价赔偿,或者违规建设增加赔偿面积等,很多工程好多年都搞不定。害怕尾大不掉,甲区逐步对这些土地资本采取限制的政策。近年来,土地资本的利益必须让位于体制的利益,比如甲区建设区域商业中心需要征地,土地资本只能服从。
工业垄断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之间。两者是有好合作关系,土地所有者会收取不低的租金,但工业垄断资本完全能承受。土地所有者从来不去骚扰大资本,比如,某二类厂所租厂房是原村长的土地,相互之间关系良好。
二、甲区剥削阶层的下层
剥削阶层的下层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是工商业资本中的小资本(以及某些中介),这些小资本主要是外地人(本地人一般不开厂而是收租);一是本地普通村民中有一定土地的人。
这两部分人都是剥削阶层,但并不能影响本地政策,对地方决策往往无能为力。
(一)小的工商业资本家
由于历史原因,甲区有大量小微企业。产业结构上,低端加工企业占多数,资本体量小,利润微薄。根据政府报告,甲区未来定位是高端制造业和区域商业中心,这种定位与甲区现状产生冲突。从工业来讲,一方面重点企业有用地需求,但街道土地资源极其有限,另一方面甲区现有大量散乱污微企业,这些企业单位产值地下,占据大量工业用地。从第三产业来看,甲区人口大量为外来务工人员,无法支撑区域商业中心的定位。因此从长远来看,甲区必然清理小微企业,并对现有用地重新规划。事实上,近年来政府一直在清退散乱污微企业,为引进高端企业腾出厂房。
因此,从某种角度而言,小的工商业资本家仿佛私生子。绝大多数小企业不符合地方产业政策,问题又多,带动经济能力有限,地方并不待见他们。疫情期间,政府会救助大企业,但对小企业的帮助很少。小企业管理不规范,安全隐患更大,安监、劳动等执法部门工作人员会时常“关照”小企业,小企业主在这些人面前也是毕恭毕敬。
有些小的工商业资本家(多是做工程的),会想办法与街道层面的官员搞好关系。于是就产生了一群专门的中间人,这群中间人一般是本地村民或者社区工作人员,他们帮着小资本家和街道领导牵线搭桥,从中捞取好处。
不仅如此,小的工商业资本在土地所有者面前也是唯唯诺诺。土地资本压榨小老板很厉害,小老板欠房租,他们就直接断水断电,小老板基本上是依附于他们的。甲区要向高端制造业和区域商业中心转型,厂房房租一直在涨,导致很多小厂利润不断被挤压,最终被迫搬走。前段时间,有小老板拉人跳楼秀,有小老板堵工业园门口,起因就是房租暴涨了一倍多。
土地所有者的雇佣人员甚至都能指挥小资本。比如,某个没有执法权的政府事业单位,想让小厂老板配合调研,这就很有讲究了。新人会怎么做呢?新人会直接找到小老板,讲明来意,请小老板帮忙。但是,小老板往往不搭理。而老油子就不一样。老油子会联系工业园管理处,让物业(土地所有者的雇佣人员)直接给小老板下命令,小厂老板一般就会配合调研。
小资本自身规模小,本就利润微薄,又被土地资本盘剥,为了保障资本的利润,他们除了合法剥削工人外,还会通过各种违法手段盘剥工人。因此小资本多数都是小黑厂,他们剥削工人异常凶狠。
中小型劳务中介的管理者也是剥削阶层的下层,他们为工厂输送工人,从中盘剥工价。他们是经济下滑后,资本体制渴望“灵活用工”的产物,他们是资本的服务者,是劳工的吸血鬼。这群人靠直接倒卖劳工为生,或多或少涉黑,工作人员社会习气极重,多数人意识反动。
(二)本地普通村民
有一定土地的普通村民构成剥削阶级下层另一部分。
他们一般有三大项收入来源:
(1)通过股份公司分红。社区股份合作公司每年地租收入超过数亿,而需要分红的人员不超过5000,理论上人均每年可分红数在10万左右。据了解,现实中大致人均分红在3-5万元。
(2)房租收入。村民在自己宅基地上面修建民房(一般会修好几层),并将自建的民房出租给务工人员。以一栋7*4的农民楼计算(7层,每层4户),假设每户租金700-800元,房租月收入大致在2万元左右。
(3)工资收入。村民一般不会去打工,但有一些村民,会与小厂合作,成为本地人厂长,帮着小资本跑跑村委,打点疏通村里面的关系,小资本为此每月会支付他们一两万块钱。
这些村民靠地租过着寄生性的生活。部分村民还兼当资本的掮客,分享小资本榨取的剩余价值。无疑,他们也是剥削阶级。但是这些人在整个剥削阶层里面往往处于弱势,他们影响不了政府决策,不享有任何政治方面的权力。
随着产业外迁,租房的人越来越少,房租收入时有下降,部分村民开始抱怨,日子一天比一天紧了。
第三部分、小资产者
本地小资产阶级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类,一类是传统小资产阶级,主要是做些小生意的人,他们掌握生产资料,并主要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收益;第二类是新兴小资产阶级,主要是大厂的中上层管理或高级工程师,他们不直接掌握生产资料,但在生产劳动中可以一定程度掌握生产、组织生产,因此能获得不菲的收入。
一、传统小资产者
传统小资产阶级主要由小店老板和跑运输的个体户构成。
(一)小店老板
小店老板分两类,一类是有门面或铺面的,一类是没有门面或铺面的。
第一类包括小饭馆老板、奶茶店小老板、理发店小老板、加盟型小卖部老板以及菜市场摆摊售卖的贩子。
他们工作时间极长,以某重庆面馆为例,夫妻两人一般早上6点半起来干活备料,一直干到晚上12点才打烊收工;他们没有时间照顾小孩,小孩放学后就在店里做玩耍或者写作业。忙不过来时,小孩也会帮工。
他们心存发家致富的梦想,却往往被土地资本压榨盘剥。好不容易今年的流水做上去了,但是房租也跟着上涨,年底一算也多不了几个钱。前述重庆面馆老板娘抱怨,“最讨厌的人就是房东,每年给我们涨房租。2015年的房租才3400元/月,2019年房租涨到5500元/月。今年房东还想给我们涨房租,这哪里受得了。我们一起找他理论,他看我们人多,最后才没涨。” 他们说,好不容易赚了几个钱,都给房东打工了。
他们收入比工厂工人高出一截,某加盟店店长月薪1.2w,他说,“我以前自己盘店,一个月下来也差不多这些钱。”但他们收入并不稳定,随着工厂外迁,很多人生意越来越差。重庆面馆老板娘说,“2017年生意最好,从2018年就不行了,2019年猪肉涨价,工人也少了,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他们竞争非常激烈,某不到一百米的街上,有六家奶茶店,经常更换老板。
他们地位不稳,开的店经常转租倒闭(三年以上就算是老店了)。他们可能今年还是个小老板,明年就跑去工厂打工成了无产阶级。
第二类包括推着餐车卖餐的、晚上摆地摊的,等等。他们是消费降级下市场经济的必要补充。以卖餐的小老板为例。这类餐车出没于工人社区和工厂门口,很受工厂工人欢迎。餐品种类丰富,各种炒饭、凉面、烤肠、烤串,应有尽有。由于大量使用劣质油和调味品,餐品味道极好,广受工人好评,一个工人说,“还是地沟油养人啊”。他们没有租金的压迫(有些需要交少量管理费),但是城管的管理更严格。一个工友回忆,“有一次在餐车前面卖凉皮,旁边一声大吼,‘城管来了’,老板推起车就跑,我刚把钱付了,凉皮还没给我。过了半天,老板见城管走了,推着车回来,递了我一碗凉皮,‘小妹,对不起哟,理解一下。’”
他们的生存环境比第一类小老板更恶劣,收入比第一类小老板更低,和无产阶级的界限也更模糊,随时随地都可能跌落为无产阶级。
(二)运输个体户
运输个体户主要指滴滴司机(私家车)和摩的司机(专职跑摩的)。
专职跑滴滴的,每天跑的时间在12小时左右。一个滴滴司机早上7点出车,往往要晚上7、8点后才舍得收车。一个师傅说,“我早上6点起床,6点半出车,晚上一般8点才收车,下午也就休息一个小时,刨除吃饭休息,一天要跑11-12个小时。”在这样的大城市,一小时能跑40多元的流水,一天11小时下来能跑到四五百块,一个月能跑1.2-1.5万左右。这只是毛收入,还要扣除成本。一师傅说,“车没有成本啊,我这个车上牌价15万,8年必须报废,就算能跑八年吧,一个月成本就1500多。再算上每天电费(一天40-50)、损耗、保险(一年一万)、罚款,每个月成本差不多就要3000块。”由于滴滴司机被平台抽成,因此也受到剥削,从这个角度来说,也可将滴滴司机归入无产阶级,类似于自带工具的佃农。
专职跑摩的的司机,如果每天跑12小时,差不多能到手250-300元(某工人晚上下班后兼职跑摩的,从6点跑到12点,差不多每天能跑100-150元左右)。如果全月无休,一个月跑下来能到手7、8k。跑摩的最怕交警,一旦被抓就被扣车。一个摩的师傅说,“一般几个月就被抓一次,2000块钱(车钱)就没了。”假设一个摩的师傅一年被抓三次,那么平摊到每个月就有500元的成本。一摩的师傅说,“那些人我远远的就能看到,但是他们TMD有时候穿的是便衣!我们生活已经很苦了,有些人还拿底层来搞钱!”另外,有时候天气恶劣无法出车,或者出车收入会大降。如果把这些都算上,摩的师傅的收入大致也就6-7k/月。
跑运输的个体户有两个共同的特点。第一,几乎全年无休。滴滴师傅有成本压力,几乎每天都会跑车,甚至在春节都会跑车。摩的师傅也基本类似。第二,饮食不规律导致肠胃疾病。常年不能正点吃饭,导致他们患肠胃疾病的概率大增。
跑运输的小资产阶级地位都不太稳定,摩的师傅相对更差一些。很多摩的师傅就是工厂工人,年龄大了找不到厂,或者不想每天在厂里面上班,就买了个摩的拉客。有些摩的师傅,今天还在跑摩的,明天就回到厂里上班。还有很多工人为了补贴家用,下班后兼职跑摩的。
二、新兴小资产者
在甲区,大厂的部门经理、高级工程师、某些高级文员、政府基层公务员(非领导班子),属于新兴小资产阶级。其中,前三类是新兴小资产阶级的主体,大致有千把人规模(按30个大厂估算)。
以某一类厂为例,我们大致分析一下部门经理等新兴小资产阶级的基本情况。
该一类厂经理是部门的一把手,经理下面设主任,主任下面设主管。
经理有很大的权力,不仅有本部门所有事务的最终决定权,还控制了本部门的人事权。组长升主管、主管升主任,都是经理提名。凡是经理提名的,上面一般都会批准。从与生产资料的关系看,经理虽然在名义上并不具有生产资料的所有权,但生产资料可以由他们经手和配置,于是他们实际上就拥有了通过这些生产资料牟取私利(相对于公司的“公”而言)的权力,勾结供应商吃回扣、外发订单至自己名下公司、提前报废公司机器设备等以获得工资外的“隐形收入”都是通过这一权力实现的。从经济收入上看,他们能获得可观的收益,年收入能在数十万至百万之间。从日常权益维护上看,他们一般是明确站资方立场。因此,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将他们归之为小资产阶级的上层,他们在资本主义和平发展时期,是异常保守反动的。
主任薪酬一年20万左右,并拥有一定的人事权。普工升组长或者组织升主管,一般是由主任提名经理审批,实际上,凡是主任提名的经理都会批。从与生产资料的关系看,主任不直接掌握生产资料,但主任握有组织生产的实际权力。经理并不负责直接组织生产,而只负责对接业务,以及协调与总部的关系。生产基本都是主任实际负责。从哪里买原材料,怎么安排生产,在实际上都是主任决定的。这使得主任有了很大的以权谋私的空间。两年前有一个主任被抓,就是因为他从供应商那里拿回扣。这个案子涉案金额数千万,牵扯质量、采购等多个部门员工。在日常的斗争中,主任所持立场与经理基本相同。这群人在资本主义和平发展时期,也是保守反动的,但他们的地位不如经理稳固,收入也明显较低,可划入小资产阶级的中间层。
主任下面是主管,主管协助主任具体安排生产。从与生产资料的关系上看,主管名义上也不掌握生产资料,但主管能具体安排生产,并且一定程度拥有收入的分配权,这个权力主要体现在加薪和月度绩效的评级上。以加薪为例,尽管每年都会加薪,但是如果主管对某人评价不高,持续给的加薪评级都比较低的话,每年的加薪都比别人少个一两百,累积下来就会是相当大的差距。比如M部门有一个一直很受自己主管欣赏的组长,基本每次升职都被最快安排、每次加薪都按最高标准来加,目前津贴已经达到了4500以上。从经济收入上看,主管工资明显高于普工,但也明显低于主任,一般也就是在一年12万左右。从日常维护权益上看,他们在维权中往往是墙头草。因此可将其归为小资产阶级,他们是小资产阶级的下层。他们在资本主义和平发展期,一般也是保守的。但他们的地位不如经理稳定,因此在资本主义动荡期更容易跌落下来。
该厂工程师分成工程师和高级工程师,工程师是典型的脑力无产者(后面讲),而高级工程师级别在原材料(如化学品、消耗性硬件)以及检测设备的采购上都有一定的话语权,收入上面也明显更高,在厂里面地位类似于主管,可划为小资产阶级。
三、基本分析
毛主席曾将小资产阶级大概划分为三种:“第一部分是有余钱剩米的……这种人发财观念极重……这一部分人在小资产阶级中占少数,是小资产阶级的右翼。;第二部分是在经济上大体上可以自给的……他们感觉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世界。他们觉得现在如果只使用和从前相等的劳动,就会不能维持生活。必须增加劳动时间,每天起早散晚,对于职业加倍注意,方能维持生活。第三部分是生活下降的。这一部分人好些大概原先是所谓殷实人家,渐渐变得仅仅可以保住,渐渐变得生活下降了。他们每逢年终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说:‘咳,又亏了!’……这种人在精神上感觉的痛苦很大,因为他们有一个从前和现在相反的比较……是一个数量不小的群众,是小资产阶级的左翼。”
这个划分在今天也是适用的。
传统小资产阶级大多心怀发家致富的梦想,但在土地资本的盘剥下,在政府的严格管理下,在当前工人逐渐减少的大背景下,他们整体的处境每况愈下。他们之中少部分人能够有“余钱剩米”,一年更比一年好,很多人却是“感觉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世界。他们觉得现在如果只使用和从前相等的劳动,就会不能维持生活。” 滴滴师傅满是抱怨,“以前平台还有奖励,现在呢,搞垄断,什么奖励都没有了。单价也调低了,以前30公里的单子小100块,现在最多就60-70块。这两年赚钱越来越少,去年一天能跑六七百,今年一天也就四五百了。”很多小店开张不到半年就挂牌转让,“哎,房租太贵,生意难做啊。”
随着经济矛盾日益尖锐,越来越多的小资产阶级日渐落寞,他们今天还是小资产阶级,明天就是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下层和无产阶级的界限非常模糊,经常相互流动。沾染了小资产阶级习气的工人(或从小资产阶级沦落为无产阶级的工人),他们的意识往往是动摇的,他们即使是在工厂里面打工的时候,也成天想着发家致富。
新兴小资产阶级的稳定性更强一些,他们多是垄断工业资本的中上层管理人员,垄断资本高速增长的时候,会赏他们两口饭吃。但是近年来整个经济下滑,垄断资本发展明显受阻,他们的生活也受到影响。今年疫情之后,某一类厂年终奖大打折扣,还不到去年的一半,该厂部分下层小资产阶级下班后就去跑滴滴补贴家用。
第四部分、无产者
甲区无产阶级按行业分为受雇于工厂的无产阶级和受雇于商业服务业的无产阶级,其中受雇于工厂的无产阶级占绝大部分。下面我们将重点讲述受雇于工厂的无产阶级情况。
一、无产者的基本情况
普工、基层管理(如线长)、技术工人、工厂办事员(文员/跟单/项目人员)、技术员以及工程师均是工厂无产者的主体。其中,普工、基层管理(如线长)、技术工人属于体力无产阶级,工厂办事员(文员/跟单/项目人员)、技术员、工程师均属于脑力无产者。
整体而言,无产者约40%受雇于小黑厂或四类厂,约40%的受雇于三类厂,余下20%受雇于一二类厂。
小黑厂几乎不签合同(或者签署合同后收回),不买社保。体力无产者难以享受正常的休假。厂里管理严苛,且通过各种违法手段克扣工人薪资(比如罚款、逼迫自离、违法滥用综合工时等等)。四类厂和小黑厂类似。
三类厂会签署合同,会买社保(但不符合法定标准),但基本不缴纳公积金。体力无产者难以享受正常的休假。厂里管理严苛,基层管理骂人较为普遍。
一二类厂会签署合同,基本按法律规定缴纳社保和公积金。体力无产者也能够享受正常的休假。由于受制于国际客户的各种标准,厂里管理相对人性化,且在形式上设有各种沟通渠道。
小黑厂、四类厂、三类厂,合计约雇佣无产者的80%,这80%的人都随时遭受这不同程度的违法侵害。由于工资低、福利待遇差、工作强度大且技术含量低,体力无产者的流动性很强。这种高强度的流动性,一方面有利于资本违法获利(比如自离不支付工资、不干满一年不买公积金),一方面不利于员工形成本地的社会关系,因此也不利于员工形成团结意识。
一二类厂,合计雇佣无产者占20%左右,这20%的人在基本合法的状态下被剥削。由于管理相对人性化,且福利待遇交好,一二类厂体力无产者流动性相对较小,老员工较多,形成了自己的社会关系,有长远规划(比如一直干到工厂搬迁),较为注重日常权益,团结意识明显更强。
二、无产者的劳动、工资和工时
(一)体力无产者
工作强度。体力无产者劳动强度较大,特别是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他们以流水线为主,工作强度非常大。一二类厂中,非流水线岗位工人会轻松一些,特别是某些技术工人一定程度上能自主安排劳动,可以在工作中摸鱼划水。
工作环境。一二类厂受到国际客户关于职业安全健康、环境保护等方面的约束,同时他们也比较遵守关于安全生产方面的法律法规,同等岗位、同等职能的部门在工作环境方面较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好一些。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工作环境相对较差,以装空调为例,有些厂装空调,有些厂不装。是否装空调,并不取决于员工是否酷热难忍,而是取决于温度是否会对生产有影响。比如,电子厂害怕员工滴汗损坏元器件,车间通常都有空调;而设备制造厂很多不装空调。某电镀车间员工说,“老板眼中,我们比不上一台机器。电子设备沾了汗水,他会心痛,而我们,热得内裤全湿了,他问都不问。”
职业病和工伤。政府要求所有工厂每年向主管部门报备本厂的职业健康危害因素,同时还要求工厂每年进行职业健康体检。但由于主管部门是卫健委,和生产领域距离很远,执法力量不足,难以掌握各厂的职业病危害情况。按大致估算,甲区所有企业中,约有10%的企业有较严重的安全生产问题,体力无产者在这类企业工作有更大概率罹患职业病(其他企业工人也有可能患职业病)。主要职业病为粉尘导致的呼吸道疾病、噪音导致的听力疾病以及有机溶液中毒。一二类厂虽然更为规范,但工伤和职业病仍然不可避免甚至高发,违法事项也不时可见。比如某二类厂冲压车间有很大的噪声,员工往往出现听力方面的职业损伤。该二类厂在前几年勾结体检单位,隐瞒体检报告,让听力受损的员工继续在噪音岗位工作。三类厂在职安健方面不规范的地方很多。很多工人罹患有机溶剂慢性中毒,导致身心俱残,厂里面往往把他们扫地出门了事。
工时。所有体力无产者中,除一类厂(占比约1%)外,工作时间均为6天12小时(早8点对晚8点),部分人员工作时间更长。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很多工人下班后就想躺在床上休息。
工资。一类厂工人底薪随着工龄上涨很明显,十年老员工底薪一般超过4000元。如果管控加班(一月不超过36小时),一类厂员工工资比二类厂略高,如果不管控加班,一类厂员工工资会明显高于二类厂。比如某一类厂,10年老员工基本工资5600,加班100小时,加班工资约2400(按2450的基数计加班),合计工资税前8000。二类厂大部分普工在刚进厂的时候底薪为当地最低工资(或者略高),随着工龄的增长,底薪会有一定的增加,但十分有限,10年的老员工(普工)底薪也不会超过3000。一般而言,二类厂加班时间在80-110小时左右(周一至周五加2-3小时,周末加10-11小时),到手工资在5000元左右。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的工人,工龄工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10年的普工(如果有)底薪也就当地最低工资。除一类厂外,几乎所有工人薪酬区间大致在4000-6000元之间,只能勉强满足劳动力再生产。班组长工资比普工略高,比如一二类厂班组长一般有几百块的岗位津贴,班组长一般脱离了体力劳动,可以决定一条拉的人员安排、加班等,有一定的安排生产的权利,但非常有限。在劳资纠纷中,班组长往往站在普工一边。某些技术工人工资会更高一些,比如某三类厂的模具师傅工资能超过8k,但这也的技术工人很少。
福利待遇。一二类厂普工福利较好,有些厂依法缴交工会经费,过年过节会发放过节费或比较高标准的慰问品。公司食堂在干净、卫生、菜品丰富程度等方面比其他厂要好很多,宿舍通常有空调,条件也不错。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几乎没有福利,工人除工资外无其他货币或实物收入。
(二)脑力无产者
工厂办事员(文员/跟单/项目人员)、技术员、工程师均属于脑力无产者。
文员。小黑厂、四类厂和三类厂的文员,工资大致在5k左右,基本不加班,偶尔大小周。一二类厂有很多大学毕业的办事员,比如跟单或者项目人员,这些办事人员的工资会更高一些,大致6-8k/月。文员在办公室工作,接触普通不多,工作环境比普工好,劳动比普工轻松,厂方也通过名称、厂牌、服饰等各种方式有意识将文员和普通对立起来(比如称文员为职员,挂白牌;称普工为操作工,挂蓝牌)。
技术员。小黑厂几乎没有独立的技术员,技术员往往就是管生产的管理人员。多数二类厂、几乎全部三类厂和四类厂的技术员,都是从普工中提拔上去的,和普工没有区别,基本工资多为当地最低工资(二类厂会略高一些),也靠大量的加班才能养家糊口。一类厂和少部分二类厂会有一个比较稳定的外招的技术员队伍,通常为大专或高中学历以上(近年来招聘技术人员以大专和本科为主),这类技术员的工资要比普工、班组长、文员都高一些,往往能拿到7、8k以上(算上加班工资)。某些一二类厂的技术员会有意识把自己和普通区分开。以某一类厂电镀产线的调校员(即技术员)为例,他们虽然也都是做了很多年的操作员(普工)熬上去的,但是他们意识里一直把自己和操作员严格区分,日常也会对操作员说“你要好好干,东西都学会了,以后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工程师。小黑厂没有独立的工程师(有可能有个别工程师),大厂有独立的工程师队伍。大厂工程师分成三种,一种是跟线的生产工程师/技术员(如PE/ie),一种是负责机修的工程师/技术员,一种是设计研发的工程师/技术员。跟线工程师主要工作地点在车间产线,需要倒白夜班;研发工程师的主要工作场所则在办公室,不需要倒班;机修工程师视情况倒班,有些人喜欢呆办公室,偶尔出现问题时才会去车间处理一下,有些人喜欢混车间。工程师往往会加班(特别是跟线工程师),多数公司有加班费,有些没有。有加班费的厂中,跟产线工程师有加班费,驻办公室的工程师往往也没有加班费。多数加班费以基本工资计算(非当地最低工资),部分人员加班的时薪甚至少于正常工作的时薪。三类厂、四类厂的工程师工资待遇明显高于普工,某三类厂工程师工资在6-8k左右。一二类厂工程师收入明显高于普工,一般毕业3-5年的工程师收入能 8-10k。办公室的工程师和体力无产者日常接触很少,跟线的工程师日常和体力无产者接触很多,甚至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但是在真正发生劳资冲突时,不论是跟线工程师,还是其他工程师,往往会持保守立场。某一类厂发生过一次小规模集体停工中,很多技术员、普工都有参与,但工程师却都躲去办公室以划清界限。上级领导对他们敲打时也会刻意强调“你们是工程师,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要有素质,不要和那些产线上的工人搞在一起、无理取闹”。
三、无产者的生活情况
所有无产者均无望在本地买房。
20来岁未婚的年轻人多住宿舍或租单间。30来岁有家有口的工人一般会在外面租房(20-30平的一居室),他们的小孩往往在老家。如果夫妻两人工资合计超过1万,他们会将小孩带在身边,在外面租一个更大点的房子(一般也就30-40平的小两居)。
绝大多数无产者(不论是体力无产者还是脑力无产者)居住环境都很恶劣。他们居住的房屋以城中村为主,住宿环境非常差。前几年,城中村污水横流,硕鼠四窜,街上垃圾成堆,电线私搭乱建。近年来政府投入大量资金改造,但效果有限。
无产阶级享有的社会福利资源非常有限。甲区无公办综合性医院,民办医院仅1家,床位不足一百,千人床位数不到0.5张(全国标准大致是5-6张/千人)。多数无产者的小孩是留守儿童,夫妻两人在工业区打工,小孩在老家由老人抚养。如果夫妻收入合计超过1万,小孩有可能在身边,但也只能在本地私立学校上学(一年费用大致数千元)。只有很少部分无产阶级的小孩有可能在本地申请公立学校。但是,甲区教育资源严重不足,甲区没有公立高中学校,私立高中学位不足200个,多数初中毕业生只能到周边入学;甲区初中和小学学位也很紧缺,学位缺口达数千(这还是有资格申请公立学校的,大量无产阶级甚至连申请的资格都没有)。
无产阶级业余生活单调乏味,刷手机、打游戏是主要娱乐,工人偶尔也会去KTV,有些沾染了不良习气的工人会去某些娱乐场所。近年来甲区党群和义工搞了很多活动,但是覆盖人群仍然非常有限。
四、无产者当前意识情况
目前,无产阶级的意识处于一个从自发到自觉的成长初期。甲区无产阶级的意识有如下特点。
(1)斗争性
普工、基层班组长、技术工人、技术员是无产阶级的下层,他们的生活是最苦的,受的压迫是最重的,因此斗争性也是最强的。
文员的工资不比最底层的无产者多,但是他们工作环境比体力无产者和技术员更好,工作也比他们更轻松,也就是说他们受到的压迫不如底层无产者重,因此他们的斗争性也不如底层无产者强。分类而言,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的文职人员相较于一二类厂更加软弱,因为本厂的普工没有行动力,他们看不到力量,往往认为维权行动毫无意义。
工程师是典型的脑力无产者,他们的工资明显比前面这些群体高,很多工程师还是大学毕业,晋升前景也更为可观,他们是无产阶级的上层。虽然他们也受到很重的压迫,工作时间也很长,但是他们总觉得自己不是工人,总想把自己和工人区别开来。他们意识上更接近动摇的小资产阶级,他们的斗争性明显不如底层无产者。
(2)法律意识
一二类厂无产者的法律意识相比三类及以下厂要高,比如,很多常年在小黑厂打工的人,对不交社保习以为常,而二类厂的员工听闻某老乡没有社保公积金,他会知道这是违法的。有些积极的员工,还会鼓励老乡去要社保。
(3)结社意识
甲区工人普遍抽象的认可团结,但是却说“团结不起来啊,你看人这么散”。甲区少部分先进无产阶级产生了结社意识,意识到形成工人自己组织的重要性。这类人以一二类厂的工人为主。多数有结社意识的工人组织水平不高,在当前劳资对抗下不足以实现结社的目标。但是,从全国范围来看,越来越多的无产者意识到结社的重要性,工人自发组织是未来的趋势。
(4)团结的可能性
一二类厂由于老员工较多,能够在厂里沉淀形成自己的社会关系,更容易团结起来。因此一二类厂工人集体行动、争取权益的意愿会更强。
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的普工大多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没有长期的规划和打算,往往是过了年就不来了。他们的社会关系高度原子化的,组织性差,权益意识很弱,觉得厂里不拖欠工资即可,一般没有更进一步的要求。
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的线长、领班和课长,一般会有一些老员工,他们社会关系更加稳定,权益意识会更强。另外,这类厂也有一些流动性较小的部门,这种部门往往是环境较差的部门(气味大、高温、粉尘等等),这些部门的员工多是40来岁的老员工,他们出厂后很难找到其他工作,因此不会轻易流动。这些老员工权益意识会更强一些,往往会采取积极的行动维护权益。
部分小黑厂中也有工龄较长的普工,这类普工主要因为老乡或亲戚关系留在该厂,亲戚关系掩盖着尖锐的阶级矛盾。
(5)阶级意识
不论无产阶级的法律意识、团结意识如何,他们都很容易接受“剥削”、“剩余价值”之类的说法。但他们多数人也会说,“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了,现在能做什么呢。”也就是说,如果宣传能和无产阶级的利益结合,这样的宣传将真正起到启发其觉醒的作用。但是反之,如果宣传不能和无产阶级的切身利益结合起来,这样的宣传只会流于口号。
第五部分、甲区的劳资矛盾
我们以工厂无产者为例重点分析甲区的劳资矛盾。
一、一类厂和二类厂
这两类厂都是难得的好厂,员工流动性小,工龄长的老员工很多(某一类厂10年工龄的员工一大把),工人更容易形成自己的社会关系,这有助于增强工人的团结。这两类厂职工维权意识普遍较强,工人不仅关注工资,还关注工作日常中的各种矛盾(食堂、宿舍、空调、高温补贴等),厂里也有相应的形式上的意见反映渠道(如员工沟通会、经理信箱等)。
在这两类厂中,劳资双方核心矛盾仍然是工资,但是厂里工人倾向于追求更加长期的利益。如无意外,多数人会一直干到工厂搬迁(可拿到数万至十数万补偿金),而不会以丢掉饭碗为代价进行斗争。因此,工资工时的矛盾一般会以一种长期但不激烈的方式展现。他们更关注日常生活中的矛盾,比如加班、夜班津贴、劳动条件改善等。只有普遍而巨大的利益(比如搬厂的经济补偿金等),才能成为也往往成为激发剧烈抗争的导火索。他们不轻易停工,但一旦发生停工,组织程度和斗争性比其他厂要高。
从日常来看,一二类厂工人经济方面的目标是进行日常权益维护,并在此过程中加强相互的联系。
从未来来看:(1)经济方面。一二类厂工人都会关注并维护日常权益。并且由于一二类厂有较为丰厚的垄断利润,工人相对稳定有长期团结的可能性,一二类厂工人还有可能争取提高基本工资(特别是二类厂空间会更大),在5天8小时内(或者每月加班不超过36小时的情况下)能够完成劳动力再生产,即现行物价下获得4000-6000元的工资。(2)组织方面。两类厂工人均能够沉淀下自身的社会关系,因此需要尝试建立稳定的工人组织。
二、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
三类厂的主要矛盾仍然是工资问题。年轻员工用脚投票自己辞职,而老员工可能会以争取社保公积金为突破口。
某三类厂,一老员工离职时发现企业未按规定缴纳公积金,他的基本工资在2000左右,每月加班后平均工资在5000左右,企业按2000的基数和5%的比例缴纳公积金(法律规定应该按实际工资,即5000缴纳),每月少交150元,两年下来少交3600元。该员工向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投诉后,成功追讨3600元公积金。消息传出,该三类厂陆续有200多名员工投诉该厂,导致该厂承诺给全厂员工补缴公积金。
三类厂也会面临搬迁斗争。一二类厂在搬迁时能够拿出钱赔偿工人(虽然往往也要经过斗争),三类厂却不愿意出这份钱,他们会想方设法赖掉这些钱,这也会引发工人的斗争。某三类厂搬迁想赖掉赔偿金,结果厂里面的管理层组织起来,自上而下发动工人停工,迫使厂方出通告承诺赔偿。
小黑厂和四类厂。这类厂工资待遇不高,不缴纳社保和公积金,管理严苛,违法事项多,导致工人流动性很强,难以沉淀下来形成自身的社会关系,因此小黑厂工人的团结意识和组织意识是最弱的。在此情况下,资方对员工的权益侵犯较严重。乱罚款、不缴社保等是最常见的事项,其他诸如违法压工资(这个月底发上个月的工资,或者发上上个月的工资)、勾结中介克扣工资、逼迫自离克扣工资,也是常见的事项。这类厂工人往往是在权力被侵犯后维权(大厂当前也是被动为主,但主动的更多),权益问题主要围绕拖欠工资、工伤和搬厂补偿金展开,很少涉及劳动条件改善(如在车间安装空调等),几乎没有主动进攻涨薪。然而,由于小黑厂违法频发,因此小黑厂爆发员工维权的频率并不低,不时出现因拖欠工资而导致的维权事件。这类厂工人团结性较差,更多是通过个人和资本对抗。而资方不签合同,且侵犯权益往往采取零敲碎打的方式(这里克扣200,那里克扣200),很多人会觉得没多少钱,去维权又很麻烦,因此放弃争取。
从日常来看,三类厂、四类厂和小黑厂的工人,在经济方面的目标是敦促厂方落实基本法律,比如购买社保和公积金,享受法定休假等等,这些是工人能做并且已经在做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唤醒更多人的权益意识。这类厂由于利润微薄,单个资本能否支持工人在5天8小时内(或者每月加班不超过36小时的情况下)完成劳动力再生产的诉求,存在较大不确定性。因此,在小黑厂或三四类厂落实8小时工作制,可能需要全局层面的调整。
从未来来看:(1)经济方面。这几类厂没有足够的利润让工人在每月加班不超过36小时的情况下完成劳动力再生产(少部分三类厂有较多利润)。也就是说,这样的厂不可能在资本主义范围内,让工人过上稍微体面一点的生活。如此一来,工人的斗争只有打破目前整个利益格局,才能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2)组织方面。这几类厂工人均不能够沉淀下自身的社会关系,因此建立类似工会的工人组织难度较大。
第六部分、基本结论
一、甲区三大阶层
甲区共三个阶层,基本情况如下。
1、企业主和社会管理者阶层
这个阶层的上层由三部分构成。(1)以街道领导班子为代表的社会管理者核心集团(领导班子加上街道实权人物)。他们在本地基本不直接掌握生产资料(但不排除自己家族在其他地方控制生产资料)。(2)以村股份公司董事长和社区党委书记为代表的地方豪强。他们掌握本地大量土地,社区股份公司是他们的经济基础。(3)以大厂(一二三类厂为主)股东和总经理等高管层为代表的私人工业垄断资本及其代理人。他们垄断了本地的主要工业企业,是本地经济的核心支柱。
这个阶层的下层由两部分构成。(1)工商业资本中的小资本(以及某些中介),这些小资本主要是外地人(本地人一般不开厂而是收租)。(2)本地普通村民中有一定土地的人。
这些人仅占人口的极少数,他们不从事具体生产劳动,但是直接或间接控制了几乎所有生产资料,获得了巨大的收益(社会管理者姑且不论)。
2、小资产者
本地小资产阶级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类。(1)传统小资产阶级,主要是做些小生意的人,他们掌握生产资料,并主要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收益。(2)新兴小资产阶级,主要是大厂的中上层管理或高级工程师,他们不直接掌握生产资料,但在生产劳动中可以一定程度掌握生产、组织生产,因此能获得不菲的收入。
这群人自己拥有生产资料,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收益,不剥削别人,也基本不被别人剥削。但是,这群人中少部分日子越来越好,多数人勉力维持或者在逐步下降。
3、无产者
甲区无产阶级按行业分为受雇于工厂的无产阶级和受雇于商业服务业的无产阶级,其中受雇于工厂的无产阶级占绝大部分。
普工、基层管理(如线长)、技术工人、工厂办事员(文员/跟单/项目人员)、技术员以及工程师均是工厂无产者的主体。其中,普工、基层管理(如线长)、技术工人属于体力无产阶级,工厂办事员(文员/跟单/项目人员)、技术员、工程师均属于脑力无产者。整体而言,无产者约40%受雇于小黑厂或四类厂,约40%的受雇于三类厂,余下20%受雇于一二类厂。
这群人是甲区最主要的劳动者,是甲区经济繁荣的实际缔造者。但是,他们不掌握任何生产资料,仅能受雇于生产资料的占有者。他们的努力拉动了甲区的经济,养活了各种大小老板,供养着无所事事的土地食利者,也是小店老板的主要客源,但是,他们仅能住在狭窄的城中村,多数人与小孩分居,他们能够享有的民生资源非常有限。他们多数人从事着6天12小时的工作,旺季时甚至数十天无休,996对他们而言都是那么美好。而就是这样,他们的权益还被随时侵犯。
二、甲区的矛盾分析
劳资矛盾是甲区的主要矛盾。(1)甲区存在大量小微企业(小黑厂),他们管理严苛并经常拖欠工资,这经常引发工人的日常反抗。(2)甲区存在大量劳动密集型企业(三四类厂),近年来经济下滑搬迁较多,这又引发每年高达数十起的工人停工。(3)甲区多数小厂不缴纳公积金,大厂中很多缴纳公积金也不规范,这经常引发工人投诉。(4)即使是甲区二类厂,工人也需要6天12小时工作,劳动法形同无物。(5)甲区一类厂雇工仅占1%,即使是一类厂,工人所得不过将将糊口而已,难言体面生活。这一切,导致劳工在资本的压迫下,经常性地发生抗争,小至产线的冲突,大致停工,均并不罕见。
频繁发生的治安事件是甲区的次要矛盾。由于外来务工人员数量巨大,甲区治安管理压力很大,经常发生各种刑事案件,如诈骗、盗窃、抢劫,等等。刑事案件的作案人员相当部分就是所谓的“流动人口”。由于矛盾较为激烈,政府雇佣了大量人员维稳,如网格、辅警、社区工作人员,等等。这组矛盾是甲区的次要矛盾,其社会根源是大量所谓“流动人口”无法获得体面工资和收入,也就是说,这组矛盾本身受劳资矛盾制约。
小资产者和以土地资本为代表的大资本的矛盾是甲区的次要矛盾。小资产者受着各种盘剥,利润空间被不断侵蚀,特别是小店老板,最痛恨的人就是房东。他们之间的矛盾有时甚至非常剧烈,小店老板还曾联合抵制涨租。但是,他们的矛盾是甲区的次要矛盾,这组矛盾在造成劳资矛盾的制度没有解决的时候,是难以解决的。因此,这组矛盾归根结底也是受劳资矛盾制约的。
上层阶级内部也有矛盾,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是主要,而不是仅仅)。一是土地所有者/社会管理者(社会管理者所代表的体制)和小资本家之间的矛盾,一是土地所有者和社会管理者之间的矛盾。这两组矛盾是上层阶级内部的矛盾,虽然有时候也很激烈,但也仅仅是甲区的次要矛盾,一旦出现较为激烈的劳资矛盾,上层就会倾向相互协调利益,优先解决劳资矛盾。这表明,这组矛盾也是受劳资矛盾制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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