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美国汽车工人的斗争颇受瞩目。自从2008年金融风暴之后,陷入危机的汽车业在奥巴马主持下以大幅削减工人的工资福利为条件,对公司实施求助。工人自此薪水减半,没了养老金,退休后公司也不再支付医保,工资不再随生活费用(物价)调整,临时工泛滥。如此等等。汽车工人落魄了十几年。2019年为期40天的罢工,据说让资方损失了36亿美元,但工会急于让步,工人仍然无所得。最近,原工会头头因为贪腐案坐了牢,3月份新上任的改革派领导许多方面的表现似乎与前任很不一样,让不少工人寄望甚高,庆幸工会总算长了牙齿,能跟大老板咬一咬了。新领导屡屡指斥“公司贪婪”,在合同谈判中提出4年合同期内加薪47%、取消分级等等看起来完全符合工人迫切愿望的目标。工人热情普遍很高,三次讨价还价后拿出的协议,都被工人投票否决了。大家都期待着9月中来一场总罢工,但工会的决定是先选定三家装配厂约1.3万工人进行罢工,目前增加了38家零部件配送中心的5千人加入罢工。从这篇现场报导中,可以读到工人的种种不满,面对罢工的激动。当然,95%未能参与罢工的工人,或许急不可耐,部分工人更是大失所望。至于后续发展,还要拭目以待。
对崇洋人士来说,罢工照例被用来证明“你看,人家能罢工”(其实合同期内工人是无权罢工的)。强国人士则乐观其成:罢工可能损害美国汽车业的竞争力,利好中国汽车行业。不管怎样,没有人真正关心工人的处境,苦痛和斗争……
·译者│伍壹·
〔说明〕入夜,工人举着标语牌——交通灯和路灯从背后照亮他们,但有一块标语牌清晰可见,上面写着:“人人同一级”。
周四晚上,在底特律附近的福特密歇根装配厂前面,罢工纠察队员向鸣喇叭(声援)的司机们招呼回应。密歇根州、俄亥俄州和密苏里州的三家大型汽车厂的13000名工人正在罢工。(照片来源:JimWest,jimwestphoto.com)
罢工开启了。昨晚,汽车工人工会关闭了福特、通用和斯特兰蒂斯(前身为克莱斯勒)的三家主要装配厂。这是历史上头一次,工会对这三家公司同时发起罢工。
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
在每个罢工的工厂,汽车工人在接到通知后不到一个小时,就都组织起了强有力的、兴高采烈的纠察队。以下是《劳工笔记》记者发自当地的报道。
密苏里州在行动
美国中部时间夜晚10:30,圣路易斯附近的通用汽车温茨维尔装配中心,在雪佛兰科罗拉多卡车上组装前面板的金·弗莘(KimForschim)干完八个小时,下班了。此时罢工的消息野火般在车间蔓延开来。经理们担心破坏,在罢工开始前几分钟就把洗手间的门锁上了。
弗莘和其他上百人一道前往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2250号地方分会的会堂,志愿参加第一次纠察队轮班。她从2017年起当了五年的临时工,这激励了她起而争取加工资,取消分级制度。
弗莘在电话里谈到:“真正让我火大的是,新闻上说我们每小时能挣60或70美元。我们没人挣得到!幸运的话,我们能有32美元时薪。新来的临时工时薪是16美元,没得加工资,没假期,没病假。这种日子真是难过。”
她觉得现在的改革派领导层干得挺好,“跟我们的沟通(比原领导层)多了;没有把我们打折出卖(注:即开出比现状更差的劳动条件)。旧领导层一切都遮着捂着,只顾自己不顾会员。可能这就是他们坐了牢的原因吧。”
钟敲11时(当地时间),罢工时间到了,15人一组的队伍从面包车里跳出来,在工厂的每个大门口纠察。夜班工人下班后开车驶离停车场,列队40分钟,边按喇叭边大声呼喊。
中坚,老派
如一位老工人所说,密苏里州温茨维尔分会的人们自豪地坚持一种“中坚、老派的工联主义”文化。80年代时,这里的会员跟密苏里州的其他工厂一起,成为新方向(NewDirections)改革派核心小组的推动力,争取民主的工会,在车间采取反对让步的行动。
地方分会已成功抵制了(资方)把部件处理工作外包给无工会或低级别工人的做法。通过一致拒绝,工人们保留了只做一个岗位的权利,没有被迫轮做三个岗位。而在许多通用汽车的工厂里,工作轮换和外包之类的让步已经普及。
汤米·斯普拉金斯(TommySpraggins)是有38年工龄的温茨维尔厂生产工人。礼拜五早上,他跟纠察线上的工人乐呵呵地讲,他打算“要是只有10%的加薪幅度,就投反对票。才3美元的时薪啊。”
他说:“上一份合同到现在,通用汽车的CEO加了36%的薪水,挣到2600万美元。就像费恩讲的那样,他们在向美国公众漫天要价,挣几十亿的利润。他们可不是靠坐着吃糖果赚到的。”
克利西·斯宾塞(KrissySpencer)插了一句:“他们休想让我们把膝盖跪肿!”他在工厂里从事了12年的组装(汽车内部的)装饰件和面包车车身的工作。
在温茨维尔,工作保障是个热门话题。通用汽车表示,将在2026年之前把它盈利的厢型旅行车(full-sizevan)从工厂撤除。电话里,工人讨论了目前车身车间扩建将引入电动版厢型车的传言。
工龄38年的罗恩·罗特格(RonRottger)表示,工厂将欢迎电动汽车(EV)生产,但也不无担忧。“对斯特兰蒂斯公司来说,电动车一直是把许多工厂(比如贝尔维戴尔)关掉的借口。我们现在这种工作岗位可能没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把电池工厂组织起来,就像
把工厂的工作岗位转移到墨西哥的威胁浮出了水面,但对墨西哥工人的声援也随之而来。当一辆通用全地形SUV(GMCTerrainSUV)从清早的纠察队边上驶过的时候,一个工人注意到它是墨西哥制造的。
在厂里做了八年的詹妮弗·瑞安(JenniferRyan)插话道:“你看过墨西哥工人制作的声援我们的视频了吗?他们有了一个新工会,太棒了。”另一个工人也提起过那部全地形车,她由衷地表示同意。瑞安说:“他们像我们一样工作,有时一周下来,才挣40美元。这也必须改变。”
白班的气氛活跃起来,工人纷纷讲起他们2019年40天罢工的故事,并且下定决心,如有必要这次就继续好好干它一场。一辆UPS(注:UnitedParcelService,Inc.美国联合包裹运送服务公司)的卡车驶过,鸣喇叭以示支持。斯普拉金斯说道:“为了赢回(退休人员的)养老金和医保,此时此地,我们就得这样做。”
福特密歇根装配厂
周四晚上10点,福特位于底特律西部的装配烈马(Bronco)和猛禽(
资方不等午夜罢工的时限到来,就在11点钟让工人下班回家。一过午夜,罢工纠察队迅速散开,挤满了工厂的许多大门,其他人则聚在街对面,高呼口号的支持者和其他厂的一些工人也来加入了。密歇根大道上车流拥堵,喇叭声此起彼伏。间或响起呼喊声“没有协议,就没有轮子!”
UAW主席肖恩·费恩的到来,引得媒体一股脑儿挤上来——他想去纠察线,几乎去不成。“这里是披头士狂热啊,”某UAW职员说道。费恩试图鼓励记者去听听基层员工的意见。
梅班克斯(Maybanks)的祖父在厂里做过。他说,他干了不到两年,他最关心的是要有适当的收入,因为通胀很高。
米尔怀特·戴夫·布里塞诺(MillwrightDaveBriseno)拿到了最高级别的薪酬,做一份技术性工作,工龄24年,但他仍然认为,二等工人的养老金是首要问题。“养老金事关重大,”布里塞诺说。“过去大家来这儿是谋一份职业。现在的小伙子不这么看了:‘要找份工作的话我可以去沃尔玛。’(注:意即,找份工作不难,但到汽车厂来干就是为了能有些福利)
“这些人经过了近两个合同期才达到现在水平(的待遇),还有很多级呢。”
和大多数汽车工人一样,布里塞诺还记得大衰退期间公司要求让步的时候,工人所做出的牺牲。“我们跟他们合作过,”他说。“现在他们不想跟我们合作。我们的成本没到一辆车子成本的7%。(福特的CEO)
布里塞诺没有指望工会能实现所有那些雄心勃勃的要求:“我没指望每周32小时工作制,那是欧洲人的事。”(注:意即欧洲工人才那么前卫,或者才做得到)
一位不想透露名字的一级工人希望罢工能把分级取消掉,她说:“这样大家就不用等上六年、八年了。我做了三年后就达到顶级。传统的(一级)工人从没想要(后来招的员工)遇上这种制度。”
俄亥俄州的斯特兰蒂斯
与此同时,在俄亥俄州,托莱多装配厂的头班工人聚集在工厂的12号门外,“世界级制造”(WorldClassManufacturing)的巨大字母下边。当越来越多的同事穿过旋转栅门时,工人们鼓掌欢呼。有一次他们喊的是“废除等级”(NoMoreTiers)。
工人们摆起姿势,拍照留念。一位自称丹尼(Danny)的黑人工人穿着漂亮的一身红。
“宝贝,我们今天在创造历史,”他说。“我在代表我的人民。我要让你们明白——我们就是这么来的,我们正在为正义而战。”
他首当其冲的事就是全体工人享有平等的工资和福利。“经济糟透了,”丹尼说。“我知道很多人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支付房租而努力奋斗。我知道很多妇女不晓得该先付房租呢还是先付儿童保育费用(注:父母上班后托管儿童的费用)。她们没能拿到平等的报酬。我认识很多临时工,她们在这里干了六年还不能转正。”
劳伦·麦卡勒姆(LaurenMcCallum)说到,昨天,有一个主管走到她和另一个工会工作人员面前讲:“你们不配得到47%(的加薪)。你们干活不够勤快。”
她反驳:“我就没想要加47%,我想要养老金。”
对方说:“哦,你拿不到的。那样的日子回不来了。”
“我甚至没感到生气,”她说。“这事情显得,(他们)很认真看待我们的要求。我们从高到低都做出了牺牲。也许,就算我们现在不是做得很好,我们也得争取到一点东西,来表明车轮正朝着我们所需要的方向前进。”
“现在是时候了。为大家做有益的事吧,大家正在为你做有益的事呢。”
在印有斯特兰蒂斯公司的前身克莱斯勒的名字的14号大门口,工人们的影子映衬在银色铭牌上,他们聚集在烧炉周围,高呼:“没有正义,就没有吉普!”
这家工厂的工人生产牧马人吉普(Wrangler,原克莱斯勒的吉普系列之一)、牧马人4XE型及角斗士吉普(Gladiator,较新型的“先锋皮卡”)。
凌晨2点左右,工人围在一个烧炉边上。夜里寒意愈深,但过往车辆的喇叭声让大家的心情振奋起来;拳头和纠察队的牌子高举在空中。有一回,一个从最近关闭的伊利诺伊州贝尔维戴尔厂调过来的工人向燃炉中丢纸头。有人问丢的是啥,她开玩笑说,是过期的合同。
机械师西斯科·加尔扎(SyscoGarza)建议组织一支团结车队,以此吸引媒体对罢工的关注。他说:“有吉普的人都应该绕着这个建筑群开车。”
“大概从1970年代开始,我们就走着下坡路,”改革派“团结所有工人争取民主”(UniteAllWorkersforDemocracy)核心小组的成员科尔宾·弗伦德(KorbinFriend)说。这个小组为了工会成员直接选举高级官员的权利而斗争,之后支持费恩和其他改革派候选人。弗伦德也是从关闭的贝尔维戴尔厂调过来的,现在是一名纠察队队长。
他回忆起贝尔维戴尔厂的一位同事跟他讲起的关厂所带来的毁灭性影响。“想象一下吧,如果跟你一起工作的每个人不是突然体重增加了50磅,就是自杀,”这位有25年工龄的老工人回忆道。“当这些公司在电子表格中选择数字而抛弃制造汽车的美国工人时,社区就会发生这种事。”
〔作者简介〕
基思·布劳尔·布朗(KeithBrowerBrown)是《劳工笔记》的劳工气候组织者。
路易斯·费利兹·莱昂(LuisFelizLeon)是《劳工笔记》的特约撰稿人和组织者。
简·斯劳特(JaneSlaughter)是《劳工笔记》的前编辑,也是《做一个成功组织者的窍门》的著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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