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和翻译/Humayun、恰东风
当女装品牌唐可娜儿(DKNY)的创始人唐娜-卡兰等富豪女性被主流女权运动奉为偶像时,为DKNY生产衣服的女工们却拿着低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的报酬,被迫每周工作70-80小时。
于是,由一群服装业女工发起的“难道我不是女人吗? ”抗争运动(Ain't I a Woman?,AIW运动) 应运而生。这是一场针对DKNY剥削行为的全国性的抗议运动,旨在让那些从各行各业血汗工厂的劳动力中——无论是服装业、家庭保健还是办公室工作——受益最大的资本家承担起他们应有的责任。一经发起,AIW运动旋即得到华人职工会(Chinese Staff & Workers’ Association)和全国反血汗工厂连线联盟(National Mobilization Against SweatShops)的大力支持。同时,由全国各大高校学生组成的、旨在支持个体起来争取更好的生活和工作条件的学生反雷诺组织(SOAR)亦积极参与其中,成为构成AIW联盟中坚力量。在SOAR看来,学生不仅仅是消费者,也是劳动者,无论是无薪实习生、负债者还是家庭保姆。因着共同利益,学生与工人应携手终结以血汗工厂为基础的经济。
这篇采访稿不仅为我们提供了美国工厂女工反抗血汗工厂的宝贵行动经验,也为我们讲述了尽管存在种族、族裔或性别的差异,但同为被剥削的工人的身份和共同经验构成了我们联动的基础。正确认识到我们同是“学生”亦是“工人”,亦让“工学联盟”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扎实的推翻资本主义剥削的共同力量。
01
AIW运动,结束超时劳动
采访者:AIW运动最初灵感来自美国妇女权益和废奴主义先驱索杰纳·特鲁思(Sojourner Truth)1851年发表的著名演讲Ain't I a Woman?。在社会运动领域,这一演讲被后人公认为为较早强调社会不平等的交叉性的经典。你认为,当下的AIW运动也走交叉性路线吗?
被访者:AIW运动是一个由各行各业劳动者参与的群众运动,但其领导者是家庭护理女工。AIW的确反映并超越了交叉性的范畴。今天,金融资本统治了一切,性别歧视和种族主义则加深了剥削。家庭护理机构强迫移民妇女家庭护理员24小时轮班工作,却只给她们13小时的工资。许多被迫24小时轮班工作的家庭护理员说,她们不仅需要照顾病人,还被要求额外为病人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做午餐和晚餐。更糟糕的是,24小时轮班和强制加班的血汗工厂做法正在向其他行业普及。蓝领和白领工人都不断被要求延长工作时间。尽管存在种族、族裔或性别差异,但血汗工厂式的经济模式却实实在在地剥削了我们所有人。
当然,承认重叠的压迫是不够的。我们需要解决阶级剥削问题,因为它是一切形式压迫的基础。与交叉性政治不同,AIW运动的目的是团结越多的工人,以消除阶级剥削。家庭护理工人的斗争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榜样。她们拒绝把自己看成是乞求施舍的受害者;相反,她们鼓励其他人积极参与到反对24小时轮班的运动中,主动承担起反对剥削斗争的责任。这鼓舞了我们所有人。例如,我作为一个在校的、享有 "特权 "的移民女性,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无偿实习和24小时的论文写作其实也算是一种剥削。参加AIW运动的经验,为我揭穿了所谓的 "智力劳动 "优越性的迷思。
无论是在工作场所还是在家里,我们带头并联合其他工人共同要求缩短工作时间,以重新掌控自己的时间。为掌握自己的时间而抗争是美国劳工运动的传统,它随后被普及到世界各地。这一传统曾要求每天工作8小时。现在我们有要求加班费的权利,但却没有拒绝加班的权利。我们所做的,就是重新找回这一工运传统,我们有拒绝加班的权利,我们有掌握自己时间的权利。无政府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如果真的关心工人阶级的解放,都应该站出来强烈反对这种24小时的工作制度。
02
不同种族、族裔和性别的团结实践
采访者:你们与美国钢铁工人工会的合并产生了怎样的行动呢?尤其是AIW运动,是如何建立起与男性和其他种族群体的团结?Pactiv有试过哪些反工会的手段吗?
被访者:多年来,Wan Zhen Huang, Lili Cisneros和其他70多名包装工在新泽西州的基尼(Kearny)工厂工作,为雷诺集团的子公司Pactiv公司制造塑料容器。工人们需要在闷热的环境下连续工作12个小时。工人中绝大多数是女性。2010年6月中旬,一名女工因工厂关闭了所有窗户并不提供水,在工作期间晕倒。包装部的许多Pactiv工人随后来到华人职工会(CSWA)寻求帮助。华人职工会帮工人们起草了一份请愿书,并把她们介绍给钢铁工人联合工会。2010年8月初,Pactiv总部派了一个管理小队到基尼的工厂,一边向工人们做出了承诺,但另一边同时也威胁了工人。2010年9月16日,工厂举行了工会选举,但工会败诉。在随后的一年,面对工人因工作量的增加而怨声载道的情况,Pactiv公司非但没有着手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反而进一步提高工作量,并制定了相关的管理政策和评价体系以对敢言的工人进行警告和打低分。41名最直言不讳、支持工会的工人更惨遭辞退。而留在工厂继续工作的工人,亦因工厂只顾提高生产量而不断实行强制加班和把机器提速等措施而频繁受伤。
Pactiv公司女工的经历表明,长期失业和强制加班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尽管工人被告知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政客们也打着 "创造就业 "的竞选口号,但我们看到的却是,工作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这些工作被强加到已经在工作的工人上。通过让她们承担额外的工作量,让她们不断延长工作时间,来让那些“存在”的岗位消失了。这些被迫承担过量工作和超时劳动的经历,对于不同行业、不同种族和性别的工人来说,都是普遍的。
03
工学联盟:同被剥削的经历让我们站到一起
采访者:我很好奇SOAR的历史,你能介绍一下你和其他人参与“占领华尔街运动”和学生债务的情况吗?你曾经写到:"我们发现问题不仅仅是学生债务,债务只是加深了剥削,结束债务不一定意味着结束剥削,同样的状况还可以重现。"
被访者:当“占领华尔街”运动发生的时候,我在宾汉姆顿。我的一些朋友去了纽约市,直接参加了“占领华尔街”运动,他们向留在宾汉姆顿的人汇报进展。我们围绕着不断增加的学生债务进行了讨论,当时的学生债务已经超过了1万亿美元。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学生债务是一种加深剥削的机制。我们中的一些人在校园里工作,一些人在不同的公司做无薪实习生,一些人找到了固定的工作。我们所有人都遇到过这种情况,即公司都希望工人签署放弃拒绝加班的权利,否则将不被聘请。为了偿还高额的学生债务,年轻人被迫签署这样的不平等合约。更糟糕的是,很多学生债务的偿还者其实是为子女贷款的父母辈。对他们来说,退休将不复存在。但对抗债务的斗争是非常有限的,我们现在主要还是采取反对强制加班的方式来反对剥削。
被访者:我们看到你积极动员学生,还提到 "强制加班不是某些人的特殊经验"。你是如何说服学生与工人站在一起的?校园里的抵制运动的效果怎么样呢?
受访者:SOAR试图将学生与工人联系在一起。但更根本的是,我们认为自己是学生,同时也是工人。我们很多人在读书期间就已经有工作了。强制加班的问题也影响着我们。当我们成功地迫使校方撤掉餐厅里所有雷诺兹和Pactiv产品时,我们证明了当工人们团结起来时,真的能有力量做出改变。但如果我们永远把自己看成是与工人不同的精英学生,就不可能实现这一点。
多数派曾推出过系列专题《工学联盟》来讲述学生与工人结合的运动。工人和学生的联盟,是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罕有的以共产主义为想象的社会运动。它超越了公民社会框架下劳工的“依法抗争”,甚至直接挑战了地方政权的合法性。这样的尝试,必然受到来自政权和资本巨大的双重打压。
但打压本身不可能让劳资矛盾消失,也不可能彻底将工人运动终结。我们同时也看到,中国经济与产业结构的变化亦将重组工人阶级。无论是建筑工人和的士司机的抗争,还是在平台经济下不断涌现的快递员和外卖员的反抗,都让我们看到了行动和改变的光。不管形势如何变化,我们相信总会有青年不断寻求着参与社会变革的方式。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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