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这篇文章是一位体力无产者记述自己思想转变的经历,非常难得。从这篇文章我们可以看到,无产阶级接受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历史必然,但是在这个必然中却充满了各种偶然因素。在当前社会,只有很少的无产者能够遇到足够多的偶然因素促成其接受马克思主义,但是,这样的人无疑将越来越多。
一、懵懵懂懂
我出生于1992年,为了规避超生罚款问题,我身份证改成了1995年(3姐是1990年的,必须隔三年)。
2009年我初中毕业后走上社会,这个时候的我懵懵懂懂。我干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老家当不锈钢学徒。这是一个典型的小作坊,一个老板,一个师傅,一个我。老板揽活,出材料,师傅出技术,我负责打下手。工作时间不长(早8点对晚6点,中午休息两小时),但是非常累。由于要一直蹲着工作,腰常常会非常疼,有时候忍不住站起来伸一下腰,却又感觉双腿发麻甚至抽筋。不锈钢学徒要负责抛光,抛光的时候会出现大量粉尘,这对肺伤害巨大。我每个月能拿到600块钱,没有任何社保,我当时连社保是什么都不知道。
工作虽然累,但是毕竟在老家,吃住在家,没啥压力。我也曾受过工伤,有一次学不锈钢切割,手指被割伤,但并不不严重。当时的我浑浑噩噩,没有任何想法,但却也无忧无虑,虽然在家里没有自由,没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却也觉得生活很快乐。直到有一天,师傅让我装顶楼的阳光瓦片(7楼),却什么防护都没有,就系了根绳子。我很恐惧,反复给师傅说我恐高,怕出问题,就因为这个事情,师傅把我裁掉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失业。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是南非世界杯。虽然失业,但我并不难过,有了大量时间看球玩耍,反倒挺开心。但这也毕竟不能长久,后来有个关系很好的初中同学,把我介绍到他姨开的餐饮店,从此,我开始了长达5年的厨房生涯。
朋友们都下过馆子,但是多数人对餐饮并不熟悉,我大致给大家介绍一下。以我的第一家店为例,这家餐饮店大约15人,除老板外,其他人职位和薪酬大致如下:(1)掌勺三人。一勺,工资6000-7000元。二勺,工资5000元。三勺,工资4000元。(2)案板两人。头砧,工资4000元。二砧,工资3000元。(3)配菜两人,工资2000元。(4)水台、打荷、包仔各两人,工资800-1000元。(4)收银员有人,工资600-800元。
一勺是大佬,老板基本见不到,大佬对我们来说就是老大,是统治阶级。有些大佬是包厨房的(包厨房的不多),比如老板给他一个月五万,他再拿这个钱去雇人,这样的话压迫就更重一些。一勺有自己的圈子,这个圈子相当于管理层。这个圈子里面有头砧,他负责采购,有时候能捞些钱。这个圈子的人往往站在资方立场压迫我们,要是我们有怨言,他们就威胁我们,“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就走。”
工作时间一般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八点,中午从一点休息到五点(有时候中午有客人来了也要去上班),每月休息两天。一般早上九点做准备工作,十点半才能吃早饭(下一顿饭是四点半吃)。我是做水台的,就是杀鱼弄海鲜,工作时间看着不多,但是也累。我们工作环境非常脏,衣服进了厨房总有一股味道,永远去不掉。掌勺的会骂人,有时候他晚上出去赌博输钱了,就会骂我们这些打下手的。有一次掌勺的输了一千多,当天做宴席,下面的人把碟子拿错了,八角的拿成四方的,也不是多大错,结果被掌勺的恶狠狠骂了一顿。
我最初工资600元,包吃住,当时觉得还挺好。我们老板很抠门,逢年过节连个东西都没有,但是好在没有罚款。这种小餐饮店基本都没有社保,加班费更是听都没听过。
这样的工作,一年到头基本存不下钱。
我在老家陆陆续续换过几家餐饮店,基本都是类似的,最坑的是有一家餐饮店,老板娘和政府有关系,专门做旅游团。中午经常有旅游团过来,叫你加班你就加班,根本没有休息,当然,也没有加班费。
直到这个时候,我的思想还是浑浑噩噩的,但是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年轻,我要去闯一下,我要出人头地。
二、艰苦度日
2014年我怀揣着梦想,和一个朋友一起就来到了现在这个大城市。才来的时候特别好奇,大城市,钢筋铁骨,现代化气息浓厚。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你恨一个人,你把他送纽约,因为那是地狱,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也把他送纽约,因为那是天堂。这句话太对了,我觉得每一个大城市都是这样。
我来到这里之后又干厨房。这次的店更小,老板三兄弟,我,我同学,一共五人。我每天从早上九点干到晚上十点半(中午两点到五点休息),每周休半天。工资大概一千多,没有任何加班费,也没有社保。工作非常累,以前我只干水台,现在水台和打荷我一个人做,相当于干了两个人的活。工作环境恶劣,又臭又脏,伙食非常差,老板还经常骂人(但是不扣钱)。此外,这个工作会对肠胃造成损害,我每天11点吃早餐,2点吃午餐,晚上10点半才能吃晚餐。这个小老板很努力,睡得晚,起得早,但异常抠门,且不讲良心。他经常把烂鱼给客人,比如喊我杀条烂鲢鱼,我要是不听敢杀了条好的,他就骂我。
2014年11月,老板倒闭了。我为了找工作误入传销,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千块钱几乎被骗得精光。我满怀希望来闯荡大城市,以为能出人头地,现实却给我浇了一盆冷水,做厨房太累了,学不到任何东西,社会太坏了,满是尔虞我诈。我非常迷茫,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开始看心灵鸡汤。鸡汤的确有毒,但是对当时的我,却起到了正面作用,他让我还保有一丝希望。我继续寻找未来的出路,我去了很多历史名胜,我想开拓眼界,我觉得这对我未来会有帮助。
2015年5月我回家做手机促销员。这个行业底薪很低,主要靠提成。我们当时业绩是1个月20台。大家为了冲业绩,都是8点上班一直干到晚上10点半,每个月就休息两天,也没有加班费。我最多的时候拿过一个月4000多,但是这样的好日子非常少。我开头还赚了一些钱,但是后来行情越来越差,2016年后半年开始入不敷出,只能靠借贷度日。那个时候盛行消费主义,我钱不多,但是也买,比如买山地自行车。现在想想,这些钱根本不应该花。我最多时欠了花呗好几千块钱,这个月的工资就还上个月的花呗。2017年6月,我们店又垮了,这好像是我干倒闭的第3家店了。我被迫失业,成了佛系青年。我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吃了睡,睡了吃。无聊了就去旁边的特色书店看书,我当时很喜欢一个叫大冰的人写的书,现在想来这个书是心灵鸡汤,但是对挽救濒临颓废的我起了很大作用。
三、压迫和转折
我不能颓废下去,我要去找自己的路。这个时候我还是有出人头地的想法,我觉得老家只是CBA,大城市才是NBA,我不能只打CBA,我要去打NBA。当时我看了一部电影,讲绝地武士,把我看得异常激动,我就觉得自己是绝地武士,我把自己想成光明的绝地武士,而把一切压迫我的人(比如我爸)想象成黑暗的西斯,我要打到他们,我要去大城市,寻找更多的绝地武士。
2017年11月,我再次回到现在的大城市,经人介绍进了某大型电子厂。在这里,我第一次了解了什么叫社保,什么叫住房公积金,以及学历有什么用。
由于我适应不了夜班,没做多久我就换到一个零售行业巨头去做店员。而这,成了我一生第一个转折点。来到这家零售巨头之后,我给自己定了两个目标,第一,在这里做满两年;第二,拿到一个大专学历(我报了一个国家开放大学的大专)。
这个零售巨头在当地有各种荣誉,我所在的店是其中一家,最初有员工100人左右。我由于有水台经验,被分到生鲜部去杀鱼。
这个店让我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资本的压迫。之前再怎么压迫我,至少还有休息时间,这个店我去之后连续干了四十多天,一天休息都没有。我实在受不了要请假,结果领导不准,我和他大吵一顿,从此管理层把我认定为刺头。2019年这家零售巨头发生巨变,由于之前快速扩张财务爆出亏损。公司无耻地进行“优化用工”,说白了就是裁员。我们当时超市100多人,后来锐减到50多人,钱不多,事没少,50个人要干完以前100人的事情,员工内部上下矛盾开始激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江西大叔,他是我们店的门卫。大叔是赣州的,性格有些见风使舵,有些现实主义,但是他却成了我思想的领路人。他当时觉得我还不错,下班不吃喝嫖赌,喜欢和人聊时政新闻(我喜欢看老梁的节目),他就开始给我讲很多我从来没听过的事情。我现在清晰地记得,他给我讲过列宁,讲了国家是什么,也讲了法律是什么。他有一次给我讲毛主席,他问我,“毛主席去世的时候这么多人哭,那些人都傻吗?都是被洗脑的吗?”我答不上来,他接着说,“怎么可能傻,这么多人呢,你想想。”然后他给我举例,“毛主席时候,人们的关系多好啊,农忙的时候我去你家帮忙,下次你来给我帮忙,现在呢?都成什么样子了!”他还总结说,“公有制下面人情非常好。那个时候学雷锋,学邱少云,学黄继光。现在呢,表面上在学,背地里很多人却说他们是傻子。为什么会这样?”他还给我讲了很多其他毛主席时代的事情,我听了之后对毛主席很好奇。
这个时候,我一个同学以另一种方式加深了我对这种思想的兴趣。我有个同学,上了大学后(26岁读继续教育大学)有一次争论问题,他说不服我,就直接喷我,“我和你不是一个阶级的”。当时我虽然很生气,但是也很好奇,什么是阶级,我想搞清楚。另一次,这个同学给我说,“你爸经常说,什么都是命,哪有这样,这个是唯心主义”。完了,他还给我讲了唯物辩证法之类的概念,我也很好奇。这个时候我就开始对马克思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他虽然和我吵架,对我不友善,但是于我而言,却是我思想的第二个启蒙人。我当时很多都理解不了,但是没有关系,他给我讲的,我就记下来,就像牛吃草,先吃再消化。
四、质的变化
而我思想真正发生巨变,是在疫情之后。疫情初期每天很早下班,无聊之余学会了科学上网,看到了很多信息。5月后我们恢复工作,但人员再次缩减。管理层给我安排的工作任务更重了,以前3个人的工作,现在就我一个人来做了。每天工作九个小时,每周只休1天,还没有任何加班费,我的怨气越来越大。我不断和江西大叔聊这些,聊我的想法,聊我知道的信息,他觉得我讲这些越来越激进,甚至有些危险,他不太愿意和我聊了。其实,我当时也不太愿意跟他讲了,但是我没有放弃进一步的思考。
2020年7月,我买了《宣言》,囫囵吞枣的看了一遍,其实也看不太懂,但是我一直希望弄懂。后来又买了《毛选》,看了第一篇,讲到哪些人可以团结,哪些人不可以团结,哪些人是我们的敌人,哪些人是我们的朋友。他写到书店的店员、农民、工人、资本家,我觉得都好像,感觉伟人的思想真是很超越。于是就自己找一些公众号,看毛主席的东西。我想搞清楚什么是共产主义,到底能不能实现。我到处找东西看,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才真正的发生了变化,我了解到,原来社会主义没有雇佣劳动,没有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压迫,没有谁对别人劳动的无偿占有。
也就在这个过程中,我把自己的整个经历都整理出来了。最初的我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懂;2010年之后,逐步有了出人头地的想法,这个想法曾长期伴随我,中间有时强烈,有时又破灭;2018经历了电子厂和零售店,这种想法才最终破灭,才慢慢感受到我穷不是我不努力,而是“人家有个好的爹”;学了马克思后,这一切都更加清晰了,回想这几年的经历,觉得马克思讲得太对了,我一辈子打拼,为了什么,不就是给资本家当肥料吗。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剥削,什么叫压迫。
现在,我脑子里面还是两股力量在那里打架,一个是要努力向上爬的想法,一个是马克思的思想。也许这种打架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毕竟,最初了解真相是很痛苦,很绝望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罗曼罗兰说,看透了生活的本质,依然要热爱生活(某个心灵鸡汤公众号看来的),我愿意做这样的人。
我特别喜欢看NBA,我特别喜欢詹姆斯。我知道他是个资本家,但是他的毅力我仍然钦佩。如果把我的人生比作一场球赛的话,我的目标就是要加盟一支球队,夺得我们无产阶级的总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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