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关注中国现状和未来的人民都会关心这样一个社会问题——中国新工人的未来何在。如果中国3亿新工人没有未来,中国就没有未来;如果中国没有未来,那世界的未来又在哪里?
这里所说的新工人,指工作和生活在城市,而户籍在农村的劳动者。近三亿的新工人当中有6000万人从事建筑业,我们住的房子、走的公路铁路都是他们建设的。
这个调研报告基于成都铁投紫瑞府项目的工地调研,试图对新工人群体做一些理论分析。
有关新工人的现实与未来的思考
——成都铁投紫瑞府项目工地工友调研报告
我们在执行“劳动最光荣——关爱打工者”项目的过程中选取了工地5位不同身份的代表(不限于新工人)作为重点访谈对象,以工作、生活和思想观念为角度带出整个工地的工友,也包括管理者的现状,并加以分析和讨论。
一、工友小G
小G,安徽人,85后,小G参加了我们K歌大赛,当天获得第二名的成绩,因为他也相对比较主动,活动结束后主动要自己的照片和唱歌视频,所以我就有机会和他多聊几句。
我找他的时候希望到他的宿舍去坐坐。有一天放完电影,大概八点半左右,我发微信消息问他,也没有回复。第二天一早收到他的消息,才知道昨晚他太累了,八点半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半夜才看到我的消息,又担心影响我休息,才在早上回复我。
我和他约着第二天晚上下班后聊聊天,他爽快的答应了。我在他的宿舍门口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晚饭后了。他刚刚洗完澡,虽然天气还有些凉,但他只穿了个短衣短裤。我和他寒暄几句,想在他的宿舍和他的舍友一起聊聊。但他一直也没主动邀请我进屋,后来站着聊的有点久了,他才说,“要不到我屋里聊?”
我刚觉得达到目的,他又紧跟着说了句,“但其他人都在玩手机,看视频,可能说话不方便。”我才意识到,虽然都是住在一起的工友,甚至有时还从事相同或相近的工种,但大家彼此在生活中也依然不那么熟悉。
我顺势说那咱们干脆到外边坐会儿,一起喝点儿酒。他也觉得这样妥当些。我跟着他进门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房间里躺着玩手机的两个工友。瞬间感觉住在这里好像不只是物质条件差了些,也少了点人情之间的温度。那些上了年纪的工友似乎比这些年轻工友更擅长沟通,他们通常互有交流,但年轻工友之间,反而少了沟通。
我和小G走出工地宿舍,在附近的超市买了酒,他执意要付钱,我和他争的时候,他建议,“我买酒,你买菜。”我只好答应。
我们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两个菜,边吃边聊。小G很直爽,和他聊天能感受到他对我没有顾忌和防范。他年幼的时候父母离异,跟随母亲生活,他学历不高,甚至没有上过高中。很早就出来打工,全国各地去了不是地方。
前几年在广东打工,主要是在娱乐服务业做服务员,后来做到领班的位置,虽然挣钱也不算少,但开销也很大,每天和朋友同事吃喝聚会,到头来根本存不到钱。又因为近两年这个行业被查的比较厉害,担心会有些不确定的风险,所以就离开广东,因为妈妈在南充按揭买了房,所以到四川来打工,他到这个工地也是今年的事情。
在工地上没有周末节假日,每天都要干活儿。尽管已到而立之年,也没有成家,问起他原因,他有些感慨和无奈。自己虽然不小了,但还没有挣到什么钱,没有养家的能力,虽然谈过几个,但最后也没有成。以前还有谈恋爱的热情,现在甚至都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问他为什么唱歌好,他说到自己以前在广东做KTV的服务员,每天都接触这些。那时的生活黑白颠倒,消费又高,时间长了钱也没存下来,身体也开始出问题。现在的这个工作工资没有之前高,而且之前的老板也几次挽留,但他都拒绝了,主要觉得那不是长久之计。
来这里是亲戚介绍,想重新学习一门技术,本来计划出国,挣钱可以多一些,但觉得国内还是比国外要熟悉一些,又离母亲近,就来成都了。刚开始说的是5000元/月,但到这里后又改成4800元/月,但也不好计较什么。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过工资,每个月都是发3000元的生活费。
说到未来的生活,小G也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从不懂事的时候出来到现在已经30多了,好像昨天还在自顾自的玩儿,但忽然就发现要承担更多责任,但也不知道究竟会怎样。
二、保安W大叔
W大叔:四川人,工地保安,今年60多。
工地的保安有两种,一种是在施工现场的保安,一种是在工地项目部的保安。W大叔是在项目部做保安,因为我经常到工地,所以他是我最早认识的工地上的一批人之一。
他吃住都在工地,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与另一个大叔一起轮流值班。这意味着他们两个人两班倒,每人每天都要值班12个小时,早六点到晚六点是白班,晚六点到早六点是夜班,两个人一个月上白班,一个月上夜班。他们的工资每月2000元。
我有时到工地的时候还比较早,就喜欢找他聊天。我在工地的很多情况都是从他那里了解到的。我见到他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在保安室里看手机,手机里每次播放的都是古装武打电视剧。看到我来了,他也总是陪我聊天,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W大叔是四川资阳人,这么大岁数还到工地工作,也是想多挣点钱。工地上很多工作干不了,只能当个保安。有一次聊到他的家庭情况,他才说起自己有个受工伤的儿子,已经丧失劳动能力,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孙子又到了成家的年龄,家里没有钱,不干怎么办,自己不管谁管呢?说到这些的时候,他苦笑起来。我在想2000元一个月到底能管多大作用呢?
和工地上相对年轻的工友不一样,他从来不在工地之外的地方吃饭、消费,我想,他每个月虽然挣2000,大概也能存下2000。工地保安比普通工友有一点好,保安管吃管住,工人管住不管吃。
他对我们的工地影院非常感兴趣,每次见到我都很期待的问,“是不是今晚又要放电影?”如果是放电影还好,如果不是放电影,我就感觉有点对不起他的期待。但即使放电影,他也不一定能看上,有时不巧,我们电影放映的时候,正好赶上他值班,即使很近,他也看不了。遇到这种情况,他是一定会反应给我的。
作为工地的电影积极分子,他总是给我各种意见建议和支持。比如要放什么电影,在哪儿放,什么时候放。后来既发现,他还是很能代表工人的意见和想法。比如秋冬时节,我们一般都在六点半放,这主要是考虑到工友下工,洗澡吃饭完毕,而此时天色已晚,不会影响放映效果。又比如在工地放电影的主要题材是爱国主义的武打和枪战电影,他们不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电影风格,所以其他各种类型电影在这里都没有群众基础。即使是反应底层社会群体的片子,如果表现手法过于文艺和奇怪,也不会得到共鸣。我们曾经以为《无名之辈》应该比较适合工友,但放出来的效果让工友莫名其妙,有工友说,看不出这个电影的主人公是好人还是坏人。
时间长了,W大叔也会向我吐露一些对工作的不满,比如工资。他说自从到工地以来还没有领到过工资,他和工地相关负责人也沟通过,但还是没有用。他对我说,如果总是这样,那最多干到年底,到时就不干了。
这个工作看似好像比较轻松,每天只在保安室里坐着就行,但其实工地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太平,有时会遇到偷东西,有时会有陌生人到工地卖东西,还有一些工地的安全隐患,都归保安负责。此外,工地没有休息日,长期连续的工作,压力并不小。工地工人流动性大,除了不同工种的工期长短有别之外,也有这样那样辞职的情况。只不过相对其他工种,保安的稳定性较强而已。
像W大叔这样,尽管已经到人到老年,但依然还要干,生活的压力让他停不下来。
三、工地安全部W工、L工、W工
W工,工地安全员,九零后,成都都江堰人。W工,安全负责人,达州人,已经定居成都;L工,成都本地人,曾在街道做城管工作,后改行做工程。
W工是这个项目的乙方——成都建工集团第七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员。因为他负责安全工作,是我们项目工作最主要的对接人,最早是他的领导之一L工负责接待我们,但后来L工生病住院,很多对接工作就交给了W工。我和他见面的机会最多,对他也比较熟悉。
W工与其他工友身份不同,其他工友是工地的被管理者,他则是工地的管理者,尽管人比较年轻,但他负责安全管理,对工人有管理权,如果工人在工地施工过程中违反安全管理制度,他是要开罚单的人。
工地项目部分为两个区域,一个是工人居住生活的地方,一个是管理人员工作居住的地方。就连食堂,两个部分也是分开的。直接点说,工人和管理人员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当我们在两个区域任意穿梭忙碌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两者的差别与隔阂。
我们连续三年做工地项目,这个工地的管理方是最支持我们项目的管理方。纵然如此,也不代表管理方就能把工友当做完全平等的对象予以接纳。我们开展的很多项目活动,工地管理方从来不参加。当然,如果我们把活动安排到项目部办公室等场地,工人似乎也不愿意去。
工地特有的工作机制也造成了这种隔阂。工人不是由项目乙方招聘的,而是由一个个包工头招募的。工地只对接包工头,包工头再具体管理工人,所以在工地管理者和工人之间至少隔着包工头,有时甚至还要更多。所以有时当我们让W工向工友发通知的时候,他也很为难,他只能先通知包工头,再让包工头通知工友。
为了深入开展工作,我和W工商量,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人宿舍,我想住在工地,这样可以和工友近距离的接触和交往,更好的了解他们。但W工很为难,他建议我找W工问问。W工算是W工的领导,他就是给工人安排住宿的直接负责人。因为比较舒适,W工一口答应。但他给我安排的还是和管理人员住在一起,这是为了照顾我。我说没关系,工友的宿舍也行,他摇头说,“那怎么行,他们的条件不如我们后边这里”。这个后边就是管理人员办公室后边的宿舍。
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更加明显的发现两个圈子里的人互不来往,他们互相之间也不认识。尽管一板之隔,管理人员一般也不去工人住宿区,工友一般也不去项目部。工友工友打牌,管理层和管理层玩游戏。
甚至工友互相之间也不认识。从外部看来,如此集中的一个空间里,住了那么多人,应该是很熟悉的,可是真当走进他们,就发现这里依然是个陌生人社会。这是有客观原因的,工地的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原本也不是一个团队或集体,都是因为工地临时走到一起,而又因为工种不同、工时不同,大家可能还没有机会熟悉就分别离开了。此外,工地纯粹是一个工作的场合,没有假期和节日,所以大家也没有机会相互交流。最后,即使在工地工作,很多工友也并不住在工地,尤其有些家人也在同一个城市打工的,他们会选择在外边租房。
我住在工地的时候,特意体验他们的生活设施,与以往我见过的工地不同的是,这里还定时提供热水。这是个很人性化的安排,在天冷的时候,有些工友洗漱和洗衣服就可以用到热水。而且这里的浴室是一直有热水的,我也在这里洗过澡,温度也挺合适,只是没有喷头,人需要半蹲着洗澡。难怪工友们都带一个水桶。尽管如此,这也是我此前见过的所有工地中物质条件最好的一个工地。
我们在开展工作的时候,安全部门的W工、L工和W工都很热心。我们可以随时进入他们的办公室,即使他们手上忙着工作,通常也都会非常客气的把我们让进来。所以时间长了,我们也会了解到他们的工作、生活和思想情感。
W工最年轻,很多具体工作都需要他去落实,我们进入工地拍摄,都是他负责安排。对于安全要求和安全制度,他非常专业,我们在工地现场走访,他边走边说,非常到位。
我们到工地可能见不到L工或W工,但一定会见到他。作为年轻人,他能在工地上待得住也让我有几分佩服。他和其他年轻人也有一样的爱好——打游戏,这个时候他就像个孩子。问起他有没有女朋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说到最后,他也说,这工地上女的都没几个,怎么找女朋友?再说,找女朋友又很麻烦。看的出来,他并不是不想找,而是没有条件。以他的工作状态可能也满足不了谈恋爱的条件,以他的收入水平,也不足以达到撑起一个家的能力,这可能和小G面临的问题是相似的,只不过W工更年轻一些,这个问题还不那么急迫。
L工和W工都是人到中年,但也是各有各的困难。有段时间在工地上忽然见不到L工,打电话才知道L工因为胆结石住院治疗;又有一次和其他工地领导聊天的时候偶然得知W工的爱人因为乳腺癌做手术。
有时看起来管理人员似乎比一般工友的处境要好些,但说到底,大家无非都是靠打工为生,有收入高低的差别,但没有本质的差别。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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