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广州如意坊。我外公、母亲都是如意坊附近的新风港码头的职工,在那里干到退休。
那些年,我享受过的国企福利
虽然现在百度上搜索不了详细资料,但根据最近广州海关的微信公众号文章,新风港码头是大跃进时期的产物。大跃进前,“只是一片停着许多疍家艇的河滩,是在大跃进时期凭借人力后天造出来的港口。最开始叫“如意坊码头”,后来因着“学雷锋树新风”的缘故,改成了新风港。(——新风,广州商港变迁的见证者 | 阿关正传)”
对于我来说,新风港不单是我外公和我母亲的工作所在地,我从出生开始就跟这个港口有了许多关联。
我出生的时候,是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那里房子虽小,但却处于一个天井中。同一个天井周围都是在新风港工作的同事。这个区域,就是职工的住宿区。
如意坊鱼栏大街天井,70、80年代特色鸳鸯楼。楼房外貌至今未变,但住房已经从宿舍性质,变成可以买卖的性质。图片出自公众号硬掃膠文章《超广角|属于我的故地如意坊》
巧的是,这个区域里的小孩大多都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于是,一群熊孩子平日里什么都会玩,譬如看到江里有一个断开的烂车胎以为是大蛇,于是便下珠江抓蛇;中秋玩灯笼的时候偷大叔的白酒来玩火;爬上楼顶在间隔很小的楼栋之间翻来跳去。这些事,后来如果被大人知道了,我们自然免不了一顿打,但孩子之间却始终对这些事情不以为然。
当然,有的时候也会付出一些血的教训。譬如我小时候奔跑速度最快的一次,就是在一次玩石头互扔游戏中,被扔破了头,血一直流,我用闪电般的速度,伴以鬼啸般的凄厉大吼,从江边石头堆狂奔数百米回家。
在这个小天井里,我度过了最愉快的童年。但我的童年除了在家里度过之外,还不得不提新风港当时的托儿所。
在我印象当中,新风港当时所有的职工都认识我。因为当我到了上托儿所的年纪的时候,我母亲就每天骑着单车,载着我穿越整个新风港,送我到了托儿所后,她才去工作岗位。
托儿所是新风港自己办的,老师也是港口职工。在我当时的认知里,我家是在新风港的右边,托儿所在新风港的左边。看着我们这些被每天父母载着上托儿所的小朋友,港口的叔叔阿姨都会和我们热情地打招呼,期望我们给他们一个萌萌哒的笑容。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托儿所很小,只有一层楼几个办公室的大小,大概就是分了大中小班,还有一个厕所,一个厨房。
这个行政楼一楼本来就是托儿所,左边玻璃门就是教室,右边花园是我们的小操场。后来变成了这个看上去有些情调,但其实没啥人会来休息的地方。
虽然我们都是一帮熊孩子,但印象中我还真没有一次被体罚的印象,不过也有可能是当时年龄太小,记不清了。直到如今,我妈还能记得托儿所的老师们,见面了还能打招呼,反而是我自己倒不认得了。
除了托儿所,以及母亲工作的地方之外,我在新风港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小诊所了。
新风港的小诊所同样也很小,比现在的社康中心还要小,也就一个办公室大小的诊所,再加上一个取药的地方。
这个地方原本就是小诊所。右边是看诊的地方,左边是药房,原本两个建筑之间还有一条小缝,药房在小缝里头。小诊所右边进去就是饭堂,这两个东西都已经没有好久了。
现在我已经忘记了到底我经常生病还是我妈经常生病,总之我感觉经常会和母亲来这个充满中药味的小诊所。我也没啥印象这个小诊所到底要不要收费的了,但印象中小病都是在这里解决的。
其实大医院也离新风港不远,以我的奔跑速度,也就是闯一个红灯外加几分钟直线冲刺,就到了当时的广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嗯,背书包的话要冲刺几分钟,我初中就在这医院旁边一墙之隔),我就是在这个医院出生的。但每次去这个医院,或者去更远一点的妇幼医院的话,那肯定就意味着要打针,或者要治疗一些长期性的炎症问题了。
这个图片后方就是新风港码头的一个入口。过了这个红绿灯,全力冲刺就可以到医院了。
回想起来,当时新风港提供的宿舍、托儿所、诊所,真的是很小很小,但却切切实实地解决了我家里很多问题。现在,新风港还在,但托儿所、小诊所在好多年前就没有了。
那些年,我外公告诉我的国企民主故事
实际上,新风港曾经有过的一些东西,可能在我出生之前就消失了。
我外公大概是从新风港建立的时候,就在里面工作了。他曾经多次获得省、国家劳模称号,对于这些东西,他都特别自豪。
我外公的劳模奖章。我外公是新中国第一批劳模,见过毛主席。除了劳模身份让他自豪之外,广州被日本占据时候,黄沙如意坊一带由于是铁路线,是日军把守重地。当时家住与黄沙一河之隔的河南、做搬运苦力(粤语俗称“姑嘞”)的他,和8个朋友结为异姓兄弟,用刀把日军的货运物资绳子、袋子割破,破坏,专做破坏日军生产秩序的事。
以前每次见到外公,他都会跟我重复重复又重复地说几个他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数是他在港口做装卸工作的时候,给领导提出了什么样的改良建议,他自己又是如何请教大学毕业的技术员,来结合实际,更快速地计算出货物的体积、重量,更快速的判断出应该用什么型号的机器来进行装卸。在这些过程中,他又是怎么和各级管理争论、用实际来证明的。
这些故事,以前每次听的时候,连我父母都觉得不耐烦,说:“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但每次我外公和我见面的时候,都要问“你学会圆周率了吗?”然后就开始讲他怎么计算货物面积体积的故事了。
以前,我也觉得不耐烦。每次听到外公说这些故事,我心里都想:“这些方法又不能用来考试,有啥用呢?”而且我还听说外公曾经被戴过右派的帽子,虽然那时候我不知道戴右派帽子是啥意思,但从大人的口吻里知道这肯定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事,那时候我觉得,这肯定是外公经常顶撞管理的后果,跟在学校里不听老师的话就会被罚一个道理。
但近几年,我才隐隐觉得,我外公讲的,除了他的故事之外,可能还在讲当年他作为一个一线工人,怎么参与港口工作的技术改革,甚至管理改革的故事。
虽然现在已经找不到资料证明新风港有没有实行鞍钢宪法,运用“两参一改三结合”(“两参”即干部参加生产劳动,工人参加企业管理;“一改”即改革企业中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三结合”即在技术改革中实行企业领导干部、技术人员、工人三结合的原则)。对比我印象中母亲的工作情况,就已经与外公的故事描述已经大大不一样。
我小时候,每次到了学校寒暑假的时候,我都会待在母亲工作的地方。有时候我还会帮母亲做一些分拣资料的工作,被母亲的同事称为童工。印象中,那时候管理和我母亲这样的基层职工之间的关系算是融洽,但也不记得有任何职工参与管理,讨论规章制度的时候。那时候的工会主席,好像就是港口经理。
如今我的外公已经去世了。在他去世之前的那几年,我曾经尝试问过他更多的一些事情譬如三结合、譬如革委会,但他已经忘记好多了。可在这么多年里,我能够感受到外公工作时那份深深的自豪,即使他曾经被打为右派,也无法掩盖他的这份认同。但对比我母亲的话,我母亲觉得新风港就是一件“渡过严寒的保暖烂棉衣”,已经很难发现那种传说中的主人翁精神了。
而至于今日,新风港更是从曾经的广州七大港口,变成每年都有消息说要关闭的地方。现在的新风港,已经鲜有货船停泊,仓库也已经外租给海鲜物流。
当然,这与新风港本身水位低,已经无法适应时代的发展有关。但如果看职工、工人的工作状态的话,从我外公勇于革命,以参与改革为豪,到我母亲一直矜矜业业,认真工作,再到如今,在新风港工作的大部分工人,都已经不算是新风港的员工,新风港更多的作为一个仓库所有者,大部分的工人都跟它没啥关系,更别说能够享受什么福利待遇了,即使是港口职工,也有的被被转为了派遣工。在这种情况下,工人自然也不会有更多什么把自己的工作与新风港的发展、与社会的发展结合起来的想法了。
新风港的“新风”二字,出自于“学雷锋树新风”,但这股新风,在新风港关闭之前,可能就早已消逝了。
曾经,国企就是社会主义的象征。只要国企还存活着,只要有着名义上的全民所有制,社会主义的红色江山就似乎不会变色。
但不要忘记了,即使是在国企占比最大的时候,我们国家依然是在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之上。在所有制上,即使是国有制、全民所有制,并不就意味着就是社会主义了。同样,国企的福利待遇与政策,也并不就能完全意味着社会主义。
在所有制上实行国有制与全民所有制,只是为了保证社会主义的建设,而福利待遇,则更只是社会主义建设所表现出来的东西,而不是本质。社会主义的本质,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
劳动人民怎么样才算是当家做主呢?这个蓝图谁也无法在今天完整地描绘出来,但起码在当年,毛主席推行的鞍钢宪法,打破管理者权威,让工人参与民主管理,就是一种非常进步的尝试。
如果丧失了让工人参与民主管理、让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探索实践,那即使在所有制上还保有一些以前社会主义的影子,在福利制度上还有一些坚持,但最终都只会迷失在以营利为目的的市场制度之中,把工人看成能用就用,能甩就甩的包袱。
虽然今天鞍钢宪法的两参一改三结合已经很难在国内找到踪影,但鞍钢宪法就真的过时了吗?恐怕未必。在阿富汗最好的大学喀布尔大学,这所曾经是发生过毛派与伊斯兰正统派组织激辩,是阿富汗的共产主义传播地,更培养出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这位以毛泽东思想在70年代抵抗苏联入侵,在90年代抵抗塔利班,在伊斯兰地区推行妇女选举这样传奇人物的大学里,在2004年开始尝试一种教员、学生、其他学校职工共同参与管理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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