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环卫工,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环卫工。
如今我如愿以偿了,但是我的梦想却碎了一地!
儿时的记忆
小时候喜欢听奶奶讲故事,她给我讲过掏粪工人时传祥的故事,当奶奶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她满脸都是笑容。
奶奶说,时传祥是个很伟大的人,他一生都是“宁肯一人脏,换来万户净”,做着又苦又累又赃的掏粪工作,可是他从来都不觉得苦累赃。相反,他苦中作乐,一心为别人着想,因此还被评为了“劳动模范”,还受到过毛主席的亲切接见!
全国劳动模范掏粪工人时传祥
奶奶说,那个时候虽然很穷,可是大家干活都很卖力气,甚至还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有人会在大半夜悄悄帮别人家干活!
听着奶奶讲故事,我从小立志一定要做一个为人民多做好事的人。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时传祥的精神很吸引我,我就立志长大后一定要做一个环卫工。
时过境迁,小时候的纯真的梦想早已经被抛到了脑后。
下岗后,我成了一名环卫工!
爸爸说,在国企里面当一名工人也是很光荣的一件事,能为国家和人民生产很多有用的产品,而且自己也受人尊重。因此,我就跟着爸爸进了他所在的国企。那是个纺织厂,很大很大,我所在的产线就有300多人。大家一起努力工作生活,相互帮助。
我以为自己一直可以这么无忧无虑、尽心尽力的工作着,生活着,却不想2000年那场职工下岗潮里,我和我的同事们都被下岗了。虽说当时给了我一个再就业优惠证,可是我拿着它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
后来我就想,实在不行就重拾儿时梦想吧,至少还可以重头再来。因此,我就当了一名环卫工。
然而,当了环卫工之后,我才真正的感受到这个社会的变化。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劳动最光荣”的社会里,我深深的感受到人们对于劳动的鄙弃与厌恶。体力劳动再也不是受人尊敬的事业,而体力劳动者也变成了人们唾弃的对象!
还记得扫马路没几个月时发生的情景。有一天大清早我扫完街道在路边坐着休息时,有一个母亲领着她女儿上学。当时我记得很清楚的是那个母亲指着我对她女儿讲“你要好好学习,你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跟她一样只能扫大街了”。
“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扫大街”
“如果你好好学习,你可以为他们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一个没有等级的世界是可行的,为解放他们而学习吧!”
听了这样的话后,我的内心非常的震惊与悲伤。我好好工作,努力做事却被下岗,这不是我的错呀,我也不想被下岗啊!我努力工作,尽职尽责为人们打扫出一片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怎么就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反面教材了呢?
伤不起的环卫工!
后来我才知道,被当成反面教材真是太微不足道了!我要经常面对风吹日晒,担心被车撞,工资待遇又低,还被各路人马歧视,甚至是拳打脚踢!
是的,你没有看错,拳打脚踢,甚者是棍棒轮番上阵!
我依稀记得那次我被打的情形。一个开车的长得很壮的男人,下车后把垃圾丢了一地,他明明可以多走几步扔到垃圾桶的。我上前给他说了几句,他对我很不屑,似乎觉得我很脏。他或许觉得,我一个扫垃圾的人怎么可以指责他呢,他走过来,扇了我两巴掌。
我被他扇蒙了,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后来,我找领导反映,领导却说让我忍了算了。我很无奈,只能忍了,憋了一肚子的火——真是没有教养,怎么说我也跟他父母差不多年龄了吧!
后来,在新闻上看到,原来这样的事并不少,被打的环卫工不止我一个:
有人因为请求挪动一下车子,清扫车下面的垃圾而被打;
有人因为把垃圾车放得离别人的小车太近而被打;
有人因为在健身器材旁打扫卫生,被认为影响了别人健身而被打;
有人因为劝说摆摊位的人别把垃圾扔的满地都是而被打;
有人因为劝说公共厕所乱抽烟乱弹烟灰被打得脑休克;
有人被保安扔了劳动工具,自己去找回来后,被保安拳打脚踢,导致身上多处骨折;
有人因为驱赶在路中间拉粪便的宠物狗而被打,还被人指着鼻子骂“你们环卫工的贱命还比不上我的狗金贵!我打的就是你们!”
有人被宠物狗咬伤,要求狗的主人负责而被打,还辱骂“你就该扫地”!
这形形色色的暴打中,轻者我们只是忍受了疼痛与辱骂,重者要伤经动骨甚至还有生命的危险。而在这些事件里,会有人同情,谴责打人的人,甚至有相关部门对他罚款拘留。
然而,这些对于我们却无济于事,我们依然摆脱不了被各种暴打的命运!殴打环卫工的事件仍然层出不穷!
这个社会怎么了?
我想,这个社会怎么了?这些人打我的时候,也许并不觉得我也是一个人吧,也许并不觉得我也应该受到作为人该受到的尊敬吧,也许并不觉得我的工作对于他们有什么用吧?
久而久之,我也渐渐的变得沉默了。被打了就被打了吧,反正只要打不死,我还是得继续的工作,继续的挣那点微薄的收入用来养家,不是吗?
被打了就被打了吧,在这个金钱就是权利的社会里,环卫工挣得那么一丁点钱怎么能够受到人们的尊敬呢?这个社会里还有谁会在乎你到底为社会做了多少贡献呢?他们在乎的只是你拥有多少的金钱!
可是,我再也沉默不了了,因为这一次,连教书育人、为人师者的大教授也加入了暴打我的行列!
而暴打我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挡了他的道,而且我已经清扫完了马上要离开了。可是仅仅因为“我挣多少钱,你挣多少钱,你挡着我挣钱”,这名教授和他的家人就对我进行一顿暴打!
我突然开始害怕,比以前任何的时候都害怕。我害怕,如果有一天,连我的儿子女儿也加入暴打我的行列,那可怎么办?
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我们劳动者的权利何在,价值何在,人身安全何在?我就想问一句——要是我们工人不干活,你们这些富人吃啥穿啥?要是我们环卫工不干活,城市里的垃圾都能把你活活熏死吧!
我想到一句话,“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我们现在不就是回到解放前了吗?在那个人吃人的社会里,富人吃穷人,有权利的人吃没权利的人,穷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往上爬,爬上去了继续吃穷人……
编者按:
作者经历了中国社会近几十年的变迁,目睹中国工人阶级地位和生存处境的变化。现在她是一名环卫工,更是体验了这个社会的各种黑暗。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中国的科学技术和经济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生产力和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然而,人民的生存处境怎么样呢?我们的新时代又给了人民什么呢?
“端起饭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或许就是底层人民的真实状态。生产力发达了,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大家也都有肉吃了。但是问题是,社会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了,人民的权利越来越被剥夺,底层老百姓的生活感受越来越糟糕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缺乏感恩的心,是发牢骚,是不知足。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感受也是真真切切的,这些现象反映的是这个社会的最本质的变化。
改革开放,本身是一个资本主义化的过程。从一个社会主义的中国,人民有权利,工人有地位,一穷二白但相对平等的社会,转变成一个底层人民失去权利和地位,沦为资本赚钱工具的社会。
在如今的社会里,一切按照资本的逻辑。剥削人的老板被塑造为成功人士受人景仰,工人却成为反面教材被社会所唾弃,钱和资本成为一个人地位的象征。
有钱人(地位高的人)瞧不起没钱人(地位低的人),是这个社会的主流文化。有钱人殴打没钱人,也不过是这种主流文化的继续。在这种主流文化里,所谓的仁义道德是同等地位的人才配谈论的,一个环卫工人谴责有钱人乱丢垃圾,那是打破了地位的秩序,该打!
但是,我们就是要打破这种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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