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豫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四面环山,属于丘陵地带,村庄的收入来源只有山上的木头和石头。人们生活都不富裕,我家也不例外。没结婚之前,我在广州一家鞋厂打了几年工,结婚后我成了母亲,先是留在老家带了几年小孩,孩子长大后,我又加入了打工的行列。
这一站是在苏州。家里有好几个兄弟姐妹都在苏州谋生,有的打工,有的自己开店做生意——弟弟在苏州开了一家石材店,我想就先到他那儿住下来,再慢慢找工作吧。
刚到苏州的那几天,每次上街,我都在街上四处搜寻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只要一看到有招工广告,就会立马凑上前去,把电话号码记下来,然后挨个打电话询问。前后打了不下一百个电话,可十多天过去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心里暗暗着急。
这一天又看到一个招工广告,我像见到救星一样——是一家电子厂招生产工,上白班,包吃包住,三千元工资一个月。我赶紧打电话过去咨询,对方还算客气,让我第二天去面试。
面试基本算是顺利。面试官让我把手伸出来给他看,他说“伸!”我就要把手指伸直,他说“抓!”我就要抓一下手指——大概是看手有没有残疾能不能干活吧。
和我一起进厂的有十多个人,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有河南的、有安徽的、有陕西的、有江西的,也有江苏苏北的。有打了十多年工的大姐,也有刚出校门的小姑娘。
办完进厂手续我们分了宿舍,每个房间四个上下铺,靠门口有一个大铁皮柜子,一人一格放衣服和行李。厂里不提供被褥,我带了两个行李箱,一个装衣服一个装被子。铺床的时候,我看着空空的床板发呆,这附近没有市场,买不了褥子,今晚可怎么睡呀?后来和我住一个房间的老员工从她床上抽下来一床海绵垫子,才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等到第二天,人力资源部开始培训,我才知道,这家电子厂是做漏电保护器的,“全球只有五个生产厂家做这种产品”。老板是温州人,厂子也是刚从上海搬过来的,现在有一千多人,还在不断招工中。
培训共有三天,主要讲一些厂里的规章制度、工资底薪以及加班费的计算,人力部门还不停地强调说,厂里定期会请社会上的成功人士来给我们做讲座——事后我问厂里的老员工才知道,都是骗人的,一次讲座都没有办过。
中国工厂流水线上的女工
我们这一批进厂的有十多个人,培训结束后,厂里新开了一条生产线,我们进了车间。按照规定,一条生产线一天要做八千个产品,分给我的工作是给插头放螺丝钉——前段的人已组装好插头,流水线把半成品流到我面前,我要飞快地拿起一个盖子扣上去,要扣的刚刚好,上下左右都对齐;再在四个角的小孔里安放上四颗螺丝钉,每次放螺丝钉我都要像武林高手一样稳、准、狠,一次搞定,一刻都不能停,因为后面产品很快又跟来了……
一天下来,我要放三万多颗螺丝钉,加上“为虎作伥”的组长要求多加了五百个产品,我一天要放三万四千个螺丝钉!这是什么概念呢?——我想别说放螺丝钉,就是光摸三万四千个螺丝钉,一颗一颗的摸完也会累个半死吧!
随后,流水线后面的工人再用电批把螺丝钉拧紧。这个工作看似非常简单,但因为产量定的高,组长为了不让我们加班到晚上十二点,把流水线开得比火车跑得还快,我想从没进过工厂的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肯定会头晕。
谁手慢一点,面前的产品就会堆成小山,组长看到了就大喊:“大家动作快一点啊,早点干完早点下班!”大家就拼命地干。有的工友一边干还一边说“快!快!快!”——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天下来腰酸背疼,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完全不能动弹。
尽管工厂有一个伙食相当不错的食堂,每餐不是鱼就是肉,可三天之后,和我一起进厂的人还是跑了一半。在我后面、用电批打螺丝钉的工人,是一个刚从学校出来打工的十七岁小男孩,电批把他的胳膊震得肿胀起来,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住。我的手上也起了血泡,因为螺丝钉有棱有尖,也没时间考虑伤不伤手,拿的时候只是在装螺丝钉的袋子里随手一抓,如此抓的次数多了,连手套都一起戳破了。
厂里每天都有人离开,也有人进来——哪个岗位上缺人,就会让新人立刻补充,像公交车一样。一星期之后和我同时进厂的就剩五个人了。这五个人中有两对是恋人,因为“爱情”留下来,其中一对,女的是江西人,已经在老家结了婚,是80后,男的是陕西人,90后未婚,他们在别的厂认识而后相恋,为了避人耳目才转到这个厂上班。另一个安徽小姑娘是舍不得一个星期700元的工资,“坚持一个月,我就可以辞职了!”
厂区很大,食堂门口有几棵银杏树,用木头围起来,既可以当栅栏又可以当椅子,秋天银杏叶黄了,偶尔会掉几片叶子在地上,就和我们萧索的心情一样。
有一天,吃完饭还没到上班时间,我们几个工友围着银杏树坐着聊天,在流水线顶端放插件的陕西90后把手伸给我们看,拇指和食指指腹上皮肤已经发白变硬,我们问他疼吗?他说:“刚开始很疼,现在已经麻木了,到后来你们的手跟我手这样就不疼了。”我们听了不寒而栗。打电批的小男孩苦着脸说:“我受不了了,我不干了,明天就走。”
我也不想干了,胳膊抬不起来了,手上的血泡一碰就疼。正当我犹豫不决时,弟弟打来电话问我干得怎么样。我说:“感觉人都成了机器,一直重复同一个动作,不用动脑不用思考,只要埋头苦干就行了,只会越干越傻!真是你要老板的钱,老板就要你的命!”弟弟说:“那就不干了吧,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于是我收拾了一下行李,离开了这个白天也灯火通明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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