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93年11月19日,在广东深圳致丽工厂发生的一场大火,带走了84名工人的生命,另外还有51人受伤。22年前的致丽大火如今已被大多数人遗忘,但是这场悲剧所带来的教训和意义却不能被忘却。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引入了大量外资,市场经济迅速发展。经济崛起的同时,资本对利润的野蛮追求也带来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工人的压迫和剥削。当时的资本家为了获得更多利润,除了压低工人工资,还在工人劳动环境劳动条件、人身安全和福利保障等方面加大剥削力度,以致当时的工人在进行生产工作时不能得到充分的安全保障,这也是致丽大火发生的主要原因。回顾当下,按照劳动法的要求,企业雇佣职工需要为其提供五险一金,但是五险一金的制度是否真正有落实,工人们的工资、医疗、安全是否真正有保障,都是我们需要关注和思考的问题。
下面是关于致丽大火的回顾,起因是野蛮黑暗的,结局是悲剧和触目惊心的。希望我们能够通过对22年前一场火灾的回顾,思考当下中国工人的劳动现状和未来命运。
3000元港币 84个生命
1993年5月27日,深圳市公安局八处田贝消防中队干警、葵涌镇消防整治工作组组长吴星辉,收下了葵涌致丽工艺制品厂厂长黄国光送来的港币3000元。当天,吴星辉就命令下属给致丽厂发放了消防合格证。
一个半月前,消防人员到致丽厂检查防火安全,发现了13条火险隐患,其中有:保险器全部用2.01毫米粗的铜线做保险线;易燃材料的仓库设在一楼车间 内,仓库与厂房只用木板隔离;厂房一楼的两个防火疏散卷帘门一个用电焊焊死,另一个长期用锁锁住;消防规定每层楼只能容纳50名工人作业,而该厂安置了 230名工人……
检查组立即给致丽厂发了整改通知书,限期整改。5月24日,身在香港的老板劳钊泉得到消息后,通过电话指示黄国光送3000元港币“搞掂”。吴星辉收下这笔赃款,在其他干警认为该厂没有整改,消防部门也没复查,不同意发给合格证的情况下,强令下属给致丽厂发了合格证。
负责勾兑这桩交易的是致丽厂厂长黄国光。深圳早期的三来一补工厂,通常都会聘请一位当地人担任厂长,负责 “摆平”地方上的各种手续和事务。担任防火责任人的黄国光,并没有对已经查出的安全隐患做任何整改,只是向消防部门提供了一份虚假的整改报告,谎称该厂已 组织了义务消防队,改装了电线套管。
那些从遥远的乡村来到深圳打工的女孩,那些在流水线上没明没黑日夜加班的女孩,那些在简陋的笔记本中寄放着美好梦想的女孩,并不知道她们创造的血汗财富中还要留出一笔黑金,并不知道小小一笔“湿湿碎”的贿款就是她们大半年的工资,并不知道:正是这笔台下交易最终把她们送向了死亡。
当年6月,葵涌镇政府再次到致丽厂检查防火工作,又发现许多安全隐患,检查组当场遭到黄国光喝斥:“我厂已领了消防合格证,你们不要经常来麻烦我,你们再来,我水都不给你们喝!”
1993年11月19日下午,在领到消防合格证后的5个月零22天,厂区的三根电源线短路打火,由于用铜线做的保险线不能熔断,电源不能及时中断,短路的电线不断喷溅火星,引燃仓库内堆放的布料、海绵,灾难随之降临。
大火燃起时,300多名工人正在加班,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赶制意大利品牌CHICOO的玩具,正在二楼的厂长黄国光自己打开窗户,攀爬着绳子逃出。
二楼和三楼的员工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慌乱逃生,但窗户被铁条钉住,四个出口中的三个门被锁死或焊死。路窄人多,互相拥挤,浓烟烈火,视线不清,加上燃烧的化纤物散发出大量有毒气体,许多员工被毒气熏倒在楼梯口附近。
当消防员把厂房西边楼梯口焊死的卷帘门用斧头劈开时,人们惊呆了,从一楼的拐角一直到三楼,全是打工妹们的尸体,堆了好几层,有的打工妹烧得只剩下骨头,有的打工妹四五个人抱成一团,掰都掰不开。
大火最终导致84人死亡,51人受伤。在死者当中,除了两位男工之外,其余的都是打工妹,最小的年纪只有15岁。
当时,这是深圳建市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火灾。
致丽大火幸存者小英的哥哥的忆述
香港噪音合作社的一首《再见萤火虫》,歌词里的小英真有其人,正是1993年致丽大火中其中一个幸存者。而歌词里的“哭没钱怎么上学”的哥哥,当年20岁,正在上大学。20年后,我们在重庆忠县听着小英的哥哥陈剑忆述当年的情况,虽没有亲眼目睹,但那些画面仿佛在眼前掠过,仍是很揪心。
“着火了”,“着火了”!
1993年,外出打工是很普遍的现象,都是为了挣钱养家,而只有沿海城市才较容易找到工作。但劳动条件却是出奇的艰苦,20多年后,小英的哥哥陈剑拿着她当年的一封家书,说道:
“她们那个时候的工厂把工人基本上视作机器的一部份而已,没有独立的人的存在。她们的车间那个窗子全都是铁条焊死,之后用铁网网住的,怕那些工人把玩具扔出去,就弄成全封闭的,基本上当成了一个笼子一样把工人关在里面,缺乏对人尊重。”
“对工人的工作时间要求过长,基本上谈不上休息时间,吃饭、洗衣、冲凉的时间是不给的。她说她们那边洗澡是洗冷水澡,当时我们觉得那边很糟糕的一个情况,还有她们说因为只有一个厕所所以需要等很久才上到。”
在这种劳动条件和生活环境下,小英每月能挣个两百多元,陈剑说当年两百多元在城市不算什么,在农村则是一个可观的收入。没多久,陈剑在大学里收到家里寄来的信,说致丽厂火灾,烧死了一些人,自己的妹妹也受伤了,广东发电报给小英爸爸,要派人去一趟。家书很简单,就这么几个字,陈剑当时没能理解小英的受伤程度,爸爸没让陈剑过去,就和舅舅二人去了广东。
在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年代,直到10天之后,陈剑才在大学图书馆里看到《南风窗》的报导,但仍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隔一段时间后,父亲给他写了封信,对火灾进行了概括性的描述,他才知道事情原来很严重。
直到很久之后,小英跟哥哥详细的讲述了大火发生的情况:
“她们当时正在做工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好像突然有人在讲’着火了’、’着火了’,她回头一看有很多烟雾弥漫过来,于是很所有的人就往楼梯间跑,她跑到楼梯间的时候前面已经是一片人海,根本就出不去。并且她需要下楼嘛,那个楼梯转驳处基本上是前进前进不了,后退后退不了,后面有一大堆人涌上来,前面又堵死了。她们看到下面的卷帘门已经关下来了,好像是起火不久就被烧坏了,关下来了怎么都打不开。她觉得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后来慢慢的她就失去了知觉。有一些烟雾啊、火苗啊,还有人员的踩踏啊,她就逐渐失去了知识。可是,等她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在救护车里被摇晃里醒来的,旁边有两个护士,她感觉很口渴,就问护士她需要喝水,护士没给她喝水,用棉签沾了一点盐水涂在她的嘴唇上,之后她又昏迷了过去。在她又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家医院。究竟在那里烧了多少个小时,她也不知道,她当时有多严重,她也不知道。”
没有医院敢收:担心小英死在那里
小英在火灾后被送到葵涌医院,因为伤情严重,转往南方医院,住院七个多月,动了二十几次手术。命是捡回来了,但并没有治愈,医院强制要求小英出院,陈爸爸不同意,医院就停药,并拉掉小英病房的电闸,也不打扫卫生,无奈之下,家人只得把小英带回老家治疗。
在离开广东时,小英全身仍在床上不能动弹,身上流脓流血,坐飞机时需要三排椅子才能平躺下来。因为有广东的政府人员送回来,所以到了重庆就住了宾馆,在退房时宾馆要求家人把床单和毯子全部都买下来,因为所有小英用过的毯子、布、床单、盖的东西都有脓血。这种情况下,治烧伤比较好的西南医院不愿意接收,说南方医院治疗的旧伤口他们无法处理,其实是担心小英治不好死在他们那里。家人没有办法,只能带她回到忠县,忠县人民医院仍然不敢接收。
陈剑一直都只是从家书中了解到妹妹的情况,直到小英被送回老家时,陈剑从学校赶回去,当时快天黑了,他在粮油职工医院第一次见到受伤后的小英。
“太让我震惊了,我没有想到是烧得那样严重。包括在那七个月,父亲在那边陪她治疗的过程中,父亲也给我写过几次信,也大概说了一下妹妹的伤情,但是他隐瞒了许多,都没有真实地告诉我,都没有真实地告诉我。我当时看到[她]的时候,真的是难以接受,真的是这样的。我开头在回来的时候,还用我在学校的钱给她买了一束鲜花。在我一生当中,当时的印象还很深刻。我上去的时候,那个医院也是一间很差的医院,一个部门的职工医院,灯光非常差,昏暗,我从楼梯间过去的时候,我看到她第一眼,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我的妹妹。我当时看到了,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没有语言。我把鲜花放给她,她无法伸手来接,两只手都不能动弹,连起身,不要说起身,她的双手就不能伸出来,就仅仅是眼睛望了我一下,就这样子。那个印象使我很深啊。”
“并且她身上,全是那种,还流着脓流着血,身上的皮肤还有那种黑色的,就那种炭化的那种颜色。她身上不能盖什么东西,只能在一些部位搭上一点布片,这样子遮掩一下而已,基本上这样一个状况。全身还是黑黑的,只有脸,可以清晰地看到是我的妹妹。”
20年后,当陈剑向我们描述当时的情况时,明知道小英现在活得好好的,却仍然语带咽哽,也许能说明医院里那个画面所给他带来的震憾。
小英在粮油职工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后,身上的伤口一直不愈合,一直的流脓流血,没法长出新皮,但这笔医疗费已经没人负责了。后来通过介绍找到忠县人民医院一名治烧伤的医生,医生也不愿把小英收到医院里,于是他只以个人名义来给小英治疗。治了几个月,有一点好转,但伤口仍不愈合,他就不来治了。最后,家人在家里找土大夫来治,小英的伤口是很久以后才真正愈合。直到现在,只有稍为碰一下,皮肤就会破……
陈剑说,当时小英的烧伤程度是三度,是医学上最严重的一级。整个治疗和康复过程非常漫长:在1994回家后,小英动了大大小小20多次手术,有些地方骨头外露,没法长皮肤,有些地方出现皮肿,肿得很大很大,像瘤子一样,很吓人。而且小英很容易感冒,当时几乎每月都感冒两次,发很高的烧。
致丽大火中的死者家属,得到的赔偿是三万多,而小英因为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一次性赔了16万,而这笔钱是以活到60岁的生活费作为计算的,摊分下来每个月大约是两三百元。这16万根本就不足以应付小英返回重庆后的20多次手术,家里还得为她筹医疗费。
后记
对于当前工人的待遇问题,纵然可以在短期内通过加强工会和劳动部门对企业的监督和制约来保障工人的人身安全和权益,但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对工人阶级的压迫和剥削永远会存在。正如罗莎·卢森堡所说的,资本主义之后,“不是社会主义,就是野蛮”。
每次由压迫和剥削所带来的苦痛,只会让无产阶级们更加强大,而我们作为青年学生,作为知识分子,也应该深入群众和深入现实去了解当今中国劳动阶层的真实状况,从中有所感悟,并有所行动。
文章内容来源于晶报和破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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