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工人应该如何看待媒体及其发挥的作用?工人应该如何利用媒体服务本阶级的利益?
相信因为劳资矛盾而引发的各种纠纷,对于大家来讲已经并不陌生了。随着媒体对工人话题,尤其是对劳资纠纷的关注、报导增多,工人在权益受到侵害时,也越来越多地主动求助媒体。如何看待这种求助现象?工人应该如何看待媒体及其发挥的作用?工人应该如何利用媒体服务本阶级的利益?
媒体与工人
劳资纠纷中,工人通常处于被动地位。在没有阶级力量支撑的前提下,单个工人权益受到侵害后,自己又无力解决,于是只好寻求其他力量给老板施加压力,迫使后者尽快解决。其中被认为比较快捷、有效的办法之一,就是寻求媒体的帮助。工人的经验是,单个劳资矛盾被报导后,往往给老板造成压力,从而获得较快较好的解决。
然而,媒体为了炮制、引导符合有产利益的大众口味,热衷于追求猎奇、刺激效果,当同类事件增多之后,便失了去报导的兴趣。前些年,有些工人在讨薪时,采取跳楼、爬吊塔、自杀、自焚等激烈的方式表示抗议,媒体部分地给予了报导,看到事情解决有望,其他工人开始效仿,因此便有了“跳楼秀”之类的词。新闻界有句话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当同类事件越来越多地发生时,便越来越失去其“新闻价值”。为了得到媒体的关注和报导,工人的应对方式也越来越多花样,例如“裸奔讨薪”、“开胸验肺”。维权无路的工人,无奈之下被迫选择以令人震惊的方式伤害自己的尊严和身体,以此发出抗议。这些事件在得到持续的跟进报导后,似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然而,大部份“冤案”事实上是得不到媒体披露的,而媒体对普通维权事件的继续追踪更是少见。因此,曝光一次之后,老板如果能够拖延、应付过去,或者发现压力并没有原来以为的那么大,那么工人的维权同样难有进展。
工人为什么找媒体?
工人寻求媒体帮助,主要原因是工人的力量跟老板相比实在太弱。老板有一大帮 “智囊”为他出谋划策,让工人干更多的活,拿更少的工资,并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接受老板的剥削。在发生劳资冲突后,还有国家给老板善后。大多数工人则经常享受不到法律规定的最基本的权利。被侵权后,可以选择的维权途径并不多。
请律师通常收费高,耗时长,且未必有成功的把握。据了解,04年惠州超霸工人诉工厂一案,某律师为244名工人代理官司,收取律师费用二十四万,耗时将近两年,最后败诉,给镉中毒工人造成很大的打击和伤害。律师给工人办案不用心,甚至勾结老板、两头通吃的案例也不少。至于政府部门,许多工人只要有过一定的维权经历,就会很快失去幻想。现实中很多工厂明目张胆地违法和侵害工人的利益,可是劳动局、法院等相关部门,经常扮演的却是赤裸裸地袒护老板的角色,连法律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记者虽然很少直接干预纠纷,但报导本身能造成影响;同时记者如果介入事件,通常表现主动,而且给工人的印象是“义务帮忙”,而不像律师那样要“提成”,也不像职能部门那样惯于推诿。媒体看起来无论跟涉事的单个老板还是政府,都没有什么利益关系,所以常常被认为是“中立、客观”的。加之一些有“正义感”的记者为“探寻真相”,还会深入各种虎穴搞调查(如记者卧底富士康、与“新生代农民工”一起打工等),因此很多人得出前述的印象。权衡之下,无组织的工人更倾向于寻求媒体的帮助。
当然,工人在寻求媒体帮助的时候,并非纯粹出于对媒体“中立、客观”的幻想,更多的是把媒体当作就事论事、更快解决麻烦的“实用工具”。笔者在08年陷入一场劳资纠纷,与另外几名本厂工人一起去当地政府部门投诉时,同行的几位男工友提议去拦路,同时拨打本地一个时事新闻热线报料,希望以此给当地政府和厂方压力,尽快解决我们的问题。笔者接触的另一次集体劳动争议中,因为某工厂倒闭,几千人堵路示威,要求政府解决工厂欠薪和补偿金的问题。他们打了很多媒体的电话,虽然去的记者很多,但内地媒体都不敢报导,最后凤凰卫视曝光此事。结果,在跟政府谈判的时候,工人要求凤凰卫视必须在场,这样厂方多少要假装出一点客气来。这是工人主动寻求与媒体合作的案例。
如何看待媒体?
媒体在这个社会中扮演什么角色?他们为什么越来越多地以貌似同情工人、帮助工人的口吻来报导劳资纠纷?
我们先来看看媒体是如何“同情”和“帮助”工人的。首先,媒体对工人个体维权事件的报导,往往强调工人的苦痛、无奈,有时还会谴责无良资本家;同时,自己则扮演“打抱不平,呼吁劳资良性互动”的公道角色。这类调子背后的逻辑是,只要这个社会给予工人更多关爱(换句话说,多一些慈善家),就好了。当然,也需要谴责无良老板,呼唤富人遵守“企业社会责任”。实质上,明目张胆违反劳动法律的企业,往往都是那些规模小、利润低的企业,就算他们全部倒闭了,也基本不会影响媒体的主要赞助者——各种大财团。既不影响收入,又能迎合大众的需要,提高发行量(或增加点击量),岂不名利双收?
其次,对于工人罢工等影响老板生产的行为,近年来媒体日益摆出工人之友的姿态,而不再一味指责工人“不识大体”——他们批评“无良老板”,并提出罢工权立法、完善法制、加强基层工会等主张。然而,媒体的友善面目十分廉价。前几年,珠三角某工厂发生重大劳资纠纷,《今日说法》进行了报导,后来事情并没有解决,工人在老板和当地政府的严厉打压下,无奈进京上访。他们想到去找该节目当时采访他们的一位记者,但是节目组声称该记者到外地去了。接待的女职员听着工人们的倾诉,难过地跟着抹泪,最后表示:“媒体也有难处,你们回去,我向上面反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即便是这样廉价的友善,对于工人来讲也是奢侈的。媒体在国家和老板的压力下一击即倒,往往不惜牺牲工人对媒体的信任。笔者了解到,2010年,深圳某工厂发生罢工,老板找来黑社会助阵,许多工人向媒体“报料”,出于盲目信任,告诉了对方自己的真实信息。最后,当厂方把爆料工人名字、爆料媒体名称一一点出来时,工人傻眼了。
媒体频繁报导劳资纠纷,并看似很为工人着想和打抱不平的背后,是自发工人运动的持续与扩散,统治阶级不得不有所变通,包括主动承认工人的苦况:生存状况差,维权艰难;同时提出一些无伤资本大局的改良措施,以疏导矛盾和稳固统治。私人资本以及自由派舆论阵地,则期望借此在工人中树立权威,获得群众基础,作为向上层要价的筹码。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造成了官僚迟钝冷漠,而自由派媒体成天嚷嚷着“维稳必先维权”的表象,但在核心利益上,私人资本及喉舌(从记者到律师)与国家是一致的——不稳定,如何保证资本的利益?也就是说,他们总是努力掩盖而非揭示工人跟老板阶级的根本对立,他们总是诱导工人等待再等待,而非直接打击有产秩序。归根到底,在私人资本及传媒帮手的眼中,不管是单个的工人,还是有组织的工人,只是他们用以实现民间老板与执政集团之间权力再分配的工具。
工人斗争如何运用媒体?
既然主流媒体并非客观、中立;记者的“正义感”也不过是在给统治秩序打补丁。那工人应该怎么办?身在尚无广泛言论、结社、出版自由的中国,并非只能沉默或一味指望记者申冤作主。只要把“依靠工人集体的力量”作为主要手段,对传媒采取利用而不迷信的态度,就能避免被记者牵着鼻子走。更重要的是,只要有机会,工人应尽力用集体的力量争取言论、出版等公民自由。所谓言论自由,并非自由派媒体所宣称的那种,抽象且空泛的“公民言论自由”。从工人角度来看,应该首先、并主要是传递工人维权信息、发表工人意见的自由,例如在罢工期间出版斗争通讯,利用各种形式(手机、QQ、微博、论坛等)传播最新信息;又如保护因上网发帖被国家打压的工友。一句话,工人要争取的自由,只能是有助于最大限度维护本阶级利益的自由。
另一方面,应积极使用新通讯手段(手机、互联网),不拘形式创造工人自己的媒体,发出本阶级的声音。工人媒体(无论电子或纸版)的本质,是帮助工人了解自己的处境并寻求改善生存的共同出路。它应反映自身生存状况以及普遍思想行为的变化,同时关注管理和老板的动态,做到知己知彼。对具体斗争(不管是个体还是集体),工人媒体应设法记录事件过程并总结经验教训。自发的工人运动已持续许多年,但总是难以摆脱被动应付的状态。工人媒体,是变被动为主动的一个重要手段。
2011年8月8日
(本文原载于天涯,原标题为“媒体与工人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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