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编者按】又有农民工工亡,这次是蜘蛛人。蜘蛛人不是蜘蛛侠,他们不是全能,没有足够的保护——安全绳、安全网,甚至大多数情况是,他们并没有劳动合同,也就没法拿到合理的工亡赔偿。几十年来,我们身边高楼迭起,我们的吃穿住行都是来自于像蜘蛛人一样一个个新工人的血汗。能说他们与我们没有关系吗?他们与我们的关系比很多明星八卦来得更为紧密,但面对他们的突然死亡,舆论的关注却明显不足,在这个劳动者建设的年代,这是让人痛心的。关注新工人,就是关注这个社会的发展,就是关注我们自己。
一、死亡的不同遭际
最近又有农民工在从事高危劳动时工亡:
“7月24日下午,一场大风突袭古城西安,两名正在一座大楼外立面施工的工人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起,随后又被安全绳拉回,多次撞上大楼外立面而死亡。”【搜狐新闻】
同一时期,另一场惨死发生:
“7月26日上午,荆州安良百货商场内,一女子带着儿子搭乘商场内手扶电梯上楼时,电梯踏板松动,女子将儿子托举出了险境,而后被卷入电梯身亡。”【武汉晚报】
相较于后者,蜘蛛人的死亡显得格外冷清,相关的报道不多且大部分都是简讯。笔者写作文本时进行搜索,已经不再有跟进的报道。他们的死亡伴随着声声惨叫,传到我们这里却已经悄无声息。我们能想象蜘蛛人的身份,普通的“农民工”,没有权力,没有地位。我们无从知道,死去的两个人是否已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们的死是否意味着家中失去了主要劳动力;我们无从知道,他们到底是死于突如其来的大风,还是死于工作中的防护不善、安全措施不到位;我们更无从知道,他们有没有签劳动合同、能不能获得合法的工伤赔偿。
在扶梯吞人事件中,责任方很快就得到了明确,不仅事件本身得到处理,也将在全国范围内对隐患电梯进行排查。而蜘蛛人事件就像之前太多太多发生在新工人群体中的事件一样:因为层层分包,没有合法的劳动关系,导致责任方模糊、互相推诿,督促解决的力度也不够。他们的死亡不会惊动国家机关,更别提以此事件为契机要求进行整个行业的规范与整顿了。这一方面反映了新工人群体在工作中的普遍处境,另一方面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政府对这个群体关注不够,不足以由上而下要求事件妥善解决;社会对这个群体的状况关注度也不够,不足以形成舆论力量促使事件得到解决。
我们之所以关注扶梯吞人事件,原因之一是其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切身相关。这种关注是信息过载状况下进行自动筛选的方式,也是“压力山大”的快节奏生活中不自觉呈现的倾向。那么,虽然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做蜘蛛人,他们的命运就真的与我们不相关吗?他们为了养家糊口从事着危险而又艰辛的工作,通过自己的劳动给了我们光洁如新的大厦,给了城市整洁的外观。他们的生命与你我一样有尊严。当他们因为一场大风造成的事故像纸片一样飘走,我们是否可以为思考一下以下的问题:作为长期从事危险性工作的群体,他们有面对突发情况的应急处理方式吗?如果有,是不是这些处理方式没有得到落实才导致了二人的死亡?如果没有,是不是应该以此为警钟开始关注这个行业、这个群体的状况,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工作中的安全保障?更重要的是,像这样的故事本不应该被漠然视之,因为它们所反映的不只是一个群体的命运,更关乎你我,关乎每一个人,关乎整个中国的命运。
二、庞大却微小的新工人群体
在当前的中国,打工者的人数达到三亿左右,在总人口中占有相当的比例,但这样一个庞大群体的生存境况却长期未被表述。在媒体中,他们只能以“下跪讨薪”、“连环跳”这样的“故事”出现而为公众所知。他们因为自杀、群体性事件受到媒体的关注,只是因为能够吸引公众的眼球,激发公众短暂的同情心。媒体并不会以此为契机深入调查背后的原因。媒体所呈现的是肤浅的、带有偏见的报道,读者自己也往往是看一眼也就过了。对于城市的管理者而言,打工者应该服从企业的管理以保证生产的高效,这样现代化步伐才能不断加快,当地的GDP才能节节攀升,至于这些工人的正当权益以及生存处境则不在管理者的考虑范围。于是,打工者在各大城市出现,却仿若隐身不见。或者说,很少有人真的“看见”他们。
新工人们从凋敝的村庄进入城市,蜗居于狭小的出租屋,在八小时之外用大量的加班换取工资,他们中许多人的处境如同一首诗中所描述的那样,“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他们背井离乡到城市辛勤劳动是为了维持家用和子女的教育,许多人不得不承受家庭分离的痛苦。他们的父母、子女被困在乡村,一年到头难见一面。即便孩子跟随父母到城市,也得从小体验蜗居的艰难。不管是哪种情况,他们的子女都很难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摆脱父母的命运。
然而,流通到世界各国的日用品、电子产品以及衣物,其中占相当比例的成品都是新工人们辛勤付出的劳动成果。我们日常所用都离不开这些努力。可我们坐享其成,总以为我们为他们制作的产品付过钱便无需再过多关注他们。我们没想过在经济链条中他们付出了劳动,所获得的却是微小的一部分,在维持生计之上很难抵御日常生活中的风险,很难为子女提供必要的教育支持。
充斥于全球的资本的逻辑在中国扎了根,成了多数人看待自己和他人的隐形法则。这套逻辑使得每个人的尊严只能靠当下的购买力和消费潜力来衡量,新工人们在这样的逻辑中成为低人一等的群体,他们的处境和命途鲜有人关心。政府、媒体乃至学者所关注的是那些有着更高消费能力的群体。很少有人发问,我们为什么会自动忽略那些身处底层的生命?像蜘蛛人这样隐藏着血泪的故事不疼不痒地过去,还不如一则明星绯闻更能激起读者心中的波澜,这难道是和谐美好的社会里正常的现象吗?
三、为什么要关注新工人群体
如今,我们每个人就像独立的原子,很少主动关注他人和身边的环境,除非对某些人与事的关注能够为自己带来利益,能满足自己的欲求。所谓的“社会责任感”在失去作用,所谓“共同创建一个更美好的社会”已经没有说服力。很多人会问:为什么要关注与我没有关系的蜘蛛人?为什么要关注新工人群体?
那么在此,本文就给出一个与“与切身利益”有关的回答:新工人群体的命运就象征着整个中国在全球化时代的境遇。在全球化时代发挥主导力量的是资本,它们不受国土疆界限制,能够自由流动,以追逐最大限度的利润。中国因为有着大量廉价的劳动力受到资本的青睐,因此有着当今时代“世界工厂”的称号。投资者获取的是最大程度的利润,并通过自身极具优势的话语权宣扬看似具有说服力的神话:创造力是财富之源,资本是财富之源。这套神话说服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投资者因此可以名正言顺将工人们的劳动忽略不计,心安理得地给他们提供较差的工作环境和较低的工资。
相比于新工人而言,条件更好的高学历“人才”所承受的生存的压力并不更小,他们所经受的焦虑与不安也并不更少。在这个一地鸡毛的七月,几十万人的财富被瞬间清零,那些为个人梦想奋斗所洒下的汗水灰飞烟灭。这一群体显然并不是新工人群体,但与之共享同一个命运。事实上,资本不只是影响学历不高的年轻人,也会困住高学历的“人才”,困住所有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卖自己的智力、劳动力以及闲暇的人。它不会考虑人们所需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也不会考虑关乎整个社会的和谐与安宁。它只会鞭策人们不停劳作,以赚取更多的钱,购买东西以满足实际上无法填满的欲望。新工人要不断加班,高学历“人才”也要不断地加班,整个社会中大多数人都在让渡本该属于家人朋友的时间以追求美好的生活。然而,资本所许诺的幸福生活迟迟不来,它让我们每个人在追求“梦想”的路途上患得患失,斤斤计较,被迫马不停蹄地向前赶去,惴惴不安地求取成功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开怀,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风险。
为什么要关注新工人群体?因为资本的力量太强大,它不仅隔离生死、划分贫富、混淆善恶、创造美丑,还塑造了我们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认识世界的方式,或者说情感结构;它让我们天真地相信:资本所创造的财富可以让我们享受充裕的物质,享受巨大的幸福。然而在现实的生活中,资本只管逐利,不考虑创造利润的人,不考虑人们的幸福。就算是有一定权利、地位、财富的群体在资本的游戏中也只不过是蝼蚁而已,随时有可能被发展的车轮甩到底层。整个社会充斥着逐利的氛围,人人皆感不安,又谈何真正的幸福?今天你不关注新工人群体,你就无法真正地关注自己的处境,因为我们都在资本所划定的圈子里,我们共享一种命运。今天你不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底层的命运中去看,明天你的财富消失、你的意外死亡来临时也不会有人关注。我们的自私与漠然正合了资本的心意,因为各自为营的苦干使它能够最大限度地忽略和役使我们去最大限度地赚取利润。但这会使我们错失真正美好的生活:人人心中安宁有归属感,人与人之间有信任,我们在他人眼里能够看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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