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朋友们,大家早上好!在网上观看会议直播的朋友们,大家早上好!作为食物主权的志愿者之一,我今天代表我们团队来分享一下我们对中国粮食安全和食物主权的一些看法。
一、粮食安全问题:“中国的米带子系在别人腰间”
我想讲的第一个话题是,我们现在的国策是把饭碗牢牢地攥在自己手上,这是我们的目标,那我们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来看一下,找一下差距,反思一下。我们中国粮食产量有过12年连续增产,一直持续到2015年,2016年的粮食产量稍有下降。然而,尽管有连续增产,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却是进口的量越来越大,进口的依存度越来越高。依存度就是进口量占我们整个粮食的消费量的比重。那么我国对进口依存度,已经从2003年的6%达到2014年的13%。而2015年我们粮食进口量是1.25亿吨,比2014年又增加了24%,这个增量是非常之大,非常之显著。
2016年我们的大豆和大米进口分别又再创中国的历史新高,那么分别达到了8000多万吨和353万吨,这个是我们的现实情况。有媒体说,中国的粮食进口,已经进入一个叫“常态化”的状况,也有媒体把它称之为“中国的米带子系在别人腰间”,所以我们离粮食安全的目标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那我们再回溯一下,不仅是近十年来,而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粮食情况到底怎么样?改革开放初期,我们中国当时的30个省市区中,有21个可以输出粮食,有多余的粮食可以提供给其它的地区。但是到了90年代,我们当时有粮食可外销的省份只剩了9个,今天有粮食可以输出的省份只剩到5个。广东浙江等省份严重缺粮。那么据我所知,广东省的粮食自给率,也就是它自给自足的能力只有10%左右。
四川省是我国的粮食主产区,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余粮。那么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些省份没有余粮的情况?这跟我们这些年来为了追求GDP,各地政府推行的一种发展模式相关,什么发展模式?以耕地换增长,把农业耕地转换成为工业用地或商业用地。同时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总的来说是以耕地换增长的这种粗放型的发展模式,导致了我们粮食不安全。
我们能把粮食交给市场吗?
关于中国现在粮食的现状,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有种看法是,没关系,我们中国现在有钱,可以在市场上买粮食吃。政府就不要再补贴粮食、农业了,不要再扶持农业了。我们需要更多的市场化,更多的城市化,这是一种观点。
我们则认为粮食不应该完全商品化,更不应该金融化,那么我们该给粮食如何定位?粮食应该具有公共品的属性。什么是公共品?比如说城市的夜晚有路灯,今晚你出门就享用了它的照明,你付钱了吗?没有,因为你享受的路灯照明是公共品。粮食安全、食品安全应该是公共品,而公共品的提供,就需要政府介入,国家保护,全社会的贡献和维护,责任也是我们共享的。
如果我们把粮食交给市场,后果是什么?我们来看一下,中国粮食最开放的一个品种是大豆,请大家看一下从2006年到2014年这些年间中国大豆进口量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同时在每一年进口的价格发生了什么变化?通常我们的想象是什么?你到市场上去买东西,你买多了可以便宜点,这是老百姓的逻辑,但实际上在国际市场的逻辑不是这样的,是怎么样的?
我们来看一下2006年,你大家看那红色的柱子,2006年进口量大概是2000多万吨,那么到了2014年我们已经到了7000多万吨,近两年来进口量是8000多万吨,更多了。可是大家看一下大豆的进口的价格,从2006年每吨的265美元一吨,涨到2014年的将近600美元一吨。这样的一个情况恰恰说明了我们买得越多,价格越贵,真应了我们老百姓的一句话:中国买什么,什么贵。
所以,我们能不能把我们的粮食安全交给市场?大豆涨价之后,谁买单?大家知道,进口大豆主要用来提取油脂,做豆油,提完后剩余是豆粕,豆粕做饲料,大豆涨价之后导致的后果是饲料涨价,饲料涨价之后是肉蛋奶都涨价,我们老百姓买单。
二、呼吁青山绿水:反思现有的农业生产方式
大家现在都感觉是我们环境出了问题,我们的生态出了问题,食物也不安全。我们呼唤青山绿水,就要反思工业化的食物体系。工业化的食物体系不仅与现在全球性的难题叫“全球变暖”脱不了干系,而且工业化的食物体系还处于气候问题的一个中心。
大家知道全球变暖跟过度碳排放、造成温室气体有关系。工业化的农业食品生产模式,依赖石油化工,依赖地下资源的开采和使用,增加碳排放,导致碳循环在天地间的循环紊乱,加重全球变暖。
农业的温室气体排放,占到了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的大约11%-15%,这还只是农业耕种这一部分。
我们现在土地利用的方式,还会再增加这个温室气体排放。现在是毁林造田,这不是讲中国,我们现在在这方面还是有所进步,但是在世界很多地方,特别在拉丁美洲,毁林造田的情况,农业开垦的情况,非常严重。实际上农业开垦占全球毁林总量的70-90%。这种毁林造田的土地利用模式,又增加了20%温室气体排放。然后除了这些,我们还有工业化的食品生产、加工体系。这些加总,农业及其延伸的食物体系模式,占到温室气体排放将近50%,就是这样的情况。
同样糟心的是,虽然我们生产了这么多,但我们产业化的食品体系,其实浪费丢弃了近50%粮食产出,这个是指全球情况。而如果我们改变现在的这个耕种模式,转为生态的模式,那我们就不是给全球变暖做加法了,而是做减法,不仅不会增加温室气体排放,反而会减少30%温室气体排放。
除了碳循环的紊乱,那还有一个紊乱,这个是比较少人提及的,那就是氮循环的紊乱。在《杂食者的两难》中,作者麦克·波伦讨论了这个问题。一九零九年德国化学家研发出人为固氮的技术,这一技术可以从大气中提取氮元素再结合成对生物有用的分子。氮是化肥中的一种重要元素。但是化肥的大量使用与战争有关。在二次大战结束后,美国政府发现自己过度囤积了炸药原料硝酸铵。硝酸铵也刚好可以为植物提供氮源。美国化肥工业以及由战时毒气工厂转型而来的农药工业的发展,其实是,美国用国家的力量把战争机器在和平时期另作他用的结果。
对化学合成肥料形成依赖后,农业就放弃了依靠本土资源的做法,不再养育各种生物以保持土地肥沃。麦克·波伦指出,人为固氮作用让食物链脱离了生物学逻辑,转而拥抱工业逻辑,农业作物开始单一化、规模化,开始依赖石油。工业的规模与机械化生产的效率被引入大自然。目前全世界可用的氮元素,有一半是人造的,这就扰乱了全球氮循环。
我国2010年公布的《全国污染源普查公报》显示农业污染是中国第一大面源污染源。有数据显示,农业污染量已占到全国总污染量(指工业污染、生活污染及农业污染的总和)的l/3~l/2。我们们单位面积的化肥使用量是国际公认安全上限(225千克/公顷)的1.9倍,而利用率却只有40%。
农药也有污染问题,我们现在是世界第一大农药使用国,单位面积使用是国际的3倍,仅有30%有效使用,残留率高达60%-70%。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中国是草甘膦的生产大国。草甘膦现在它的危害,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认识到,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把草甘膦界定为是很可能的致癌物。
再有,我们土壤有机质严重透支,这个大家也是有直观的感受。根据中科院的蒋高明老师的测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1亩地也能收获1千斤粮食,几乎是有机的,按照粮食和黄金的比值算,一亩地能刨出50克黄金,现在一亩地只能刨出3克黄金。
另外需要特别提出来是,世界在近50年来,通过我们现在这种单一种植、工业化的生产模式以及资本对种子的垄断,世界已经丧失70%的生态多样性。我们现在其实处在一个生态的灾难期。
三、我们要什么样的供给侧改革?
政府在政策上已经提出供给侧改革。那么供给侧要改革其实要反思食品安全和营养的贬值问题。英国和美国有50年的农产品营养跟踪数据,可以给我们参考,这些数据都表明什么?在这50年里面,你如果看几十种蔬菜,它里面营养元素含量都在下滑,这个具体数字我可以放在这边,大家看一下就知道,我就不用一个一个念了。
【红萝卜的铁含量下降24%
茄子的维生素C含量下降44%
西兰花的钙含量减少了37%
.......】
《英国食品》杂志报道:
【1930至1980年的营养数据表明——在20种蔬菜中钙、铁、钾含量平均下降了19%、22%、14%】
所以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食品安全是一方面的问题,可是营养贬值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供给侧改革在生产方面还要思考的问题是生产者的弱势地位问题。我讲这个案例发生在养殖业方面,是2005年的数据:农民养一头牛的收益比例只占到总价值的16%而已。而大头被沃尔玛这样的零售商拿走了。所以农业的利润现在2/3以上是在流通领域,不在生产领域。那么我们这个生产者的弱势地位,从供给侧的生产关系来说必须要改革,我们也呼吁改革。
四、变革需求侧,反思消费主义
仅仅供给侧改革是不够的,需求侧也必须要改革。我们要反思,反对消费主义。什么叫消费主义?我们现在很多的消费是面子消费,人情消费,时尚消费,把消费当做身份的象征,这些消费是一种消费主义的体现。这些其实跟我们对使用价值的需求是没有太多关系的。来看一组数据:中国每年浪费的食品价值超过2000亿元,相当于约2亿人的口粮。而2012年中国的粮食进口量(包括谷物、豆类和薯类)达8025万吨,相当于1.9亿人的口粮。从田头到餐桌,中国粮食浪费达19%,相当于浪费1350亿吨水和3.9亿亩耕地。
在现在这种市场化、全球化的体制底下,我们消费者真正的权益问题、食品安全问题难以得到保障,反而是被消费主义掩盖了。看起来吃的选择很多,但是实际的权益有没有得到保障?被遮蔽了。
五、重新定义效率:生态农业的价值
振兴乡村,再造绿水青山,我们需要改变一些基本观念。什么是效率?这是要重新思考、重新定位的。以前我们讲效率就是一亩地打了多少粮食,看重量,看热量。现在农业模式就是蒋高明老师的话,土地不喜欢,虫子不喜欢,草不喜欢,农民不喜欢。今天从供给侧改革来说,这需要改革。那我们新的时效观应该是怎么样的?
从节约能源的角度来说,现在所谓大农业的生产方式、工业化农业的生产方式、依靠化肥农药的生产方式,其实没有效率。因为在那种农业方式下你花十份的能量,你才产出一份的能量,你花了很多的农药化肥机器等等,最后产出的能量只有一份,10:1。可是如果用生态农业的方式来进行生产的话,我们消耗一份能量能产到3到4份。从节能的立场来说,生态农业绝对是更有效率的农业模式。
还有一个营养效率观,我们以前比什么?我们以前比的是重量,那我们现在改变观念,我们应该比什么?单位面积,每亩地我们产出的质量是什么,营养有多少,我们产出了多少健康,应该比这个。如果我们的效率观与时俱进的话,我们就会发现生态农业是有非常大的优势,顺应人们对食物质量、食物营养的需求,顺应节能减排的时代要求,有利于生态的可持续性。
值得注意的人们常说的生态农业也有不同的路线,有一种被很多人叫做生态农业,但仍然走单一化、规模化的路线,仅仅是把化肥和化学农药换成同样是来自外部的生物合成替代品。这依然是工业化农业的路线,并没有真正地重建当地的生态关系。这种叫“工业化的有机农业”也许更合适,而且这种工业化的模式特别容易与资本相结合。生态农业作为一种新的生产力,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是社区合作和多种经营。以社区合作为基础的生态农业一方面在改造人和自然的关系,一方面也在改造人和人的关系,包括生产者之间的合作关系,以及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互助关系。这方面,这次也来参会的山西永济的蒲韩社区起步比较早,走在前面,积累了很多非常值得学习的经验。
六、再谈人民食物主权
最后简单来讲一下什么是人民食物主权?大家可能觉得这个词比较高大上,可能比较学术化,其实不是的,人民食物主权这个词,是拉丁美洲的农民首先推广的。2008年“食物主权”出现在《国际农业知识与科技促进发展评估》中,这个报告是由联合国粮农组织和世界银行启动、世界各地数百名专家参与、历时几年磋商研讨的成果。包括中国在内的58个国家和地区的政府认可并签署了该报告。
这个标志着近年来关于粮食安全的讨论已经发生了范式转变。仅仅谈粮食安全是不够的。民以食为天,而今天的食物生产-分配-消费体系与各种权利密切相关。
食物主权的理念提出,人民和国家地区必须要有自决权,我们应该生产什么样的粮食,我们进口多少,这些必须要有自决权。如果我们被迫进口粮食,被迫进口美国牛肉,这个就有问题。我们民族自决权,我们国家的主权应该要保护。
生产者要有自主权,也就是公平地拥有、管理、和掌控生产资料的权利。生产者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必须要有自主权。我听说在有些地方如果农民不打药的话,有些农机服务拒绝收割。
此外,食物主权还包括消费者的人权,特别是消费者的健康权。
在食物主权的框架里,拉美农民们还包括了人类和大自然生态多样性权利。这些都是农民提出来的,最后他们还提出反抗的权利。跨国公司现在不断地侵入到农业生产环节,侵害农民的利益,农民应该有反抗的权利。
食物主权如何和我们中国当下的情况相结合?为推动食物主权,我们可以贡献哪些力量?抱歉我超时了。我们有两天聚会的时间,还有很多的机会交流。那我发言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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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严海蓉老师在2017年11月11-12日“生态农业与合作实践”人民食物主权年会上的开幕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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