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今年春节过后,我就收到过来自山东莱州某村村民的上访邮件,涉及当地土地纠纷。可能因为我早年办过一些法律援助的案件,又比较幸运地为维权者赢得了他们应得的权益,有“平民佐罗”的虚名,所以找我的纷至沓来。我个人能力有限,对于很多来自基层农村的信访者,爱莫能助。因此,很长时间里,我对这样的求助信,不得不表示抱歉。
清明节,我有事去了一趟潍坊。莱州村民的一位在京朋友看到我的行程,就让我一定抽时间去莱州走一趟,从潍坊到莱州是一个小时的车程。我酷爱石头,却孤陋寡闻,第一次听说中国石都在莱州。莱州是全国生产石材最多的地区,而莱州又以柞村盛产石材闻名,各种优质花岗岩、石英石,皆出自这里。我决定去看一眼。
沿途经过很多石材企业和石雕工厂,可能因为经济不景气,颇为凋敝,据说很多已经倒闭了。一位山东朋友自告奋勇,把我送到事发地的柞村镇,我所见之处,有点触目惊心,滥采导致的巨大坑洞,把地面破坏得满目苍夷。那个被当地村民举报的非法开采的矿区,虽然已经停止作业,但依然可以看到对附近耕地农田造成的损害,难以再恢复了。我站在风口,感到阵阵寒意。
我看到当地村民提供的材料显示,2004年,柞村镇前张家村村民委员会与刘建英签订了一份土地有偿合同,期限是20年。附录的平面图标明了土地四至,占地面积8100平方米,折合12.15亩。费用的标准是,前两年每年3000元,第三年第四年每年8000元,第五年至合同期满是每年10000元。甲方签署合同者是当时的村委会主任张德先。乙方刘建英,其承包的矿区叫盈合采石矿。批准的开采证允许开采的面积是9亩。
这几乎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每年几千元至一万元的成本,可以带来多少盈利呢?大约五千多万!这个数字太惊人了。村民给我算了一笔账,按照2015年3月测算的矿区面积,矿坑长180米,宽50米,深22米,合198000立方米,257400吨位,按照淄博硅酸盐研究院的长石参考价,每吨200-260元,即使按200元计算也是5100多万人民币。
等等,不是说好12.15亩吗?怎么有那么大?原来,原村委主任张德先擅自收回村民口粮田11亩多,又收回某村民叫行地25亩,以及租赁地4亩多,供刘建英开采。2012年7月村委与刘建英的代理人共同丈量矿区实际面积,长235米,宽145米,合34075平,51.16亩,多占土地39.01亩。原本只允许开采9亩,却多开采了39亩,这帐怎么算?
张德先在2002-2008年任莱州市柞村镇前张家村党支部书记兼村长,后来当过镇长和镇党委书记,他是当初卖矿的始作俑者,也是让刘建英非法占有39亩良田的责任人,一直被村民举报。上访材料里写,张德先家原本家境一般,当村长以后年收入也只是一万五千元左右,却莫名其妙开始有钱,不但花巨款在莱州市买了楼房,而且给在莱州市人民医院工作的儿子还巨额赌债。
多年来,莱州市柞村镇前张家村村民就走上了上访之路。山东省莱州市国土局在国土信访复字(2014)第8号回复里,对村民反映的“柞村镇前张家村盈合采石矿扩界开采30多亩土地”的答复是,该局曾经对其越界开采下达过《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国土局还说矿区总占地20亩。可是,国土局在2016年1月18日给村民的答复又说占地总面积43.37亩。问题是,从2012年起,矿区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动,国土局测量怎么会前后矛盾?
村民的上访材料里说,前张家村是贫穷村,每人分地一类地2分,二类地2.5分,三类地2分,土地资源本来就匮乏。被占的是耕地,是良田,祖祖辈辈在那里耕种,可是国土局认定说非法占有的属于“裸岩地”,这让村民无法理解。若这些土地原先是裸岩地,那村民怎么可能当做口粮地耕种?若因为非法占地后,土地被破坏,变成了裸岩地,那国土局怎么能以破坏后的现状,当做认定土地性质的标准呢?
村民对莱州国土局的两次答复还有很多异议。首先是非法占地的面积,村民计算的50多亩,都是有测量和依据的,与国土局认定的差距很大,他们认为国土局没有认真核查。其次,他们认为国土局认定村民放的三块堵路的大石头压占8.68亩,与事实不符,因为每块石头大约一立方米,三块石头只能压占3平方米,怎么可能压占8.68亩?再次,村民认为矿产资源属于国家,非法占地给国家造成了巨额损失,应该予以追缴,不能落入承包人私人腰包,造成国有财产的流失。
我从2016年1月18日莱州国土局出具的莱国土信访复字[2016]1号答复意见上,看到最后的结论是:“针对刘建英涉嫌的矿业、土地违法行为,我局予以立案查处,并通过各种方式联系被举报人刘建英配合调查取证,均遭拒绝,现已将相关情况上报。目前,该案正在处理中。”2016年1月29日,村民代表又向烟台市国土资源局提出了《复查申请》,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依然没有结论。他们认为当地官商勾结,正在商议进京上访。
莱州之行,我没接受当地村民的一分钱,婉拒了村民任何的馈赠,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针一线。我也平和而理性地劝阻了他们进京上访的行为,但村民反映的问题,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从莱州回潍坊的路上,看到沿途的采石场,如同大地母亲裸露的肌肤上的伤口,在清明节萧瑟的寒风中让人感伤。我怀揣着村民的上访材料,陷入沉思:我应该怎么帮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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