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之:由“祈福”所想到的
天津滨海新区的大爆炸,从各路的新闻播报中,看到的一幕幕被炸被烧后的残相,犹如灾难影片中的世界末日在现实里的变现。现在很多情况还不清楚,各种消息正在满天飞,是谣言还是真相同样也不知其真假。不过,因大爆炸而死人却是真的,不论因而死去几十人还是更多,数字在生命遇难面前没有大小,也因于此,现在各种的祈福又开始了。
中国这些年发生的大的灾难接连不断,有汶川大地震,有香格里拉大火灾,有昆山粉尘大爆炸,有上海外滩的大踩踏,这次有了更劲爆的腾起了蘑菇云一样的天津滨海的大爆炸,在炎炎夏日里一下子把人们带到了烈焰腾空爆炸的大灾难面前。每次灾难后,一种叫做“祈福”的东西在这些年中,在中国人中已经养成了。每一次看到为受灾受难者“祈福”的新闻和画面,尤其是年轻人,借着晚上的黑暗,许许多多的人点上许许多多的蜡烛,或摆成心形或者什么别的造型,都围在蜡烛圈的外围,静默。
每次看到“祈福”,我总要想,“祈福”之“祈”者,祈求、祈祷之谓也,“福”者,幸福、福气之谓也。如果依照字面之义,无外乎祈求幸福或者祈祷有福气,可是死者已死,他又有何幸福、福气呢,就算祈来,又有何用呢?毕竟与死者无干,也不会转送生者,何况这些“福”,真的就能祈来吗?滑稽得很,实为哗众取宠,表演之举也。
中国是有佛教、道教传统的国家。古代中国,达官富贵人家都会到名气大的寺庙、道观去烧香拜佛、打蘸,排场很大,普通百姓也会到有佛祖菩萨像的地方去祈求保佑。比如道教有一种打蘸求福,《红楼梦》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中详细描写了贾母带着两府上下大搞排场,到清虚观为省亲之后的贾妃打蘸。佛教比道教的影响更广些,所以常见拜佛求佛。佛道中的拈香拜佛,祈求佛祖、菩萨保佑健康平安、升官发财,消灾避祸,转祸为福,等等,也有祈求子嗣的,不过按照佛道规矩,福报要靠自己来修,佛菩萨是不会舍施给你的,更不能祈求佛菩萨保佑自己发财。不过,千百年来,上香捐善财是为了祈求佛祖菩萨们保佑自己,已经将捐和求在不明言中做成了利益交换,因此俗说,佛也要争一炷香,同样的佛祖菩萨像,有的香火就旺,有的就冷清无人。人死之后,如果家里有钱,可以请和尚或者道士到灵前来做法事,让他们做法,念经,超度亡灵。一个法事可能需要几天才能做完。
曾经远离社会主义社会的佛教、道教等所有旧传统又都回灵到了今天的社会,寺庙道观们不仅修缮扩建一新,而且打起了旅游、宗教文化的市场经济牌,成了比较能挣钱的一个“行业”。除了佛教、道教之外,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也在中国迅猛发展,挂十字架的教堂很易见到。每年一到平安夜、圣诞节等时间,在中国你会突然感觉一夜之间中国人都成了基督徒,见面如果不问候一声“圣诞快乐”,真的是不好意思该怎么打招呼,而每个人“徜徉”在圣诞节日期间里又是那样的自然和享受。也许正是中西方宗教文化的渗入,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中国人的“祈福”就多了起来。
在西方的影片中,有人死去,很多人要在死去人的墓前集体穆立,穿黑衣拿白花,这里边的文化,常识告诉我,是与基督教有关的。
现在流行的在为死人的“祈福”中,有一些中国佛教、道教的影子,点燃的烛光类似于烧香上香,可是又违于佛教、道教的“祈福”的原意,而在形式上,更主要地采用了类似西方葬礼上的穆立和静默。可以说,新流行出来的烛光“祈福”是深受西方宗教影响的一个异化之后的产物,给人的感觉,那些拿着蜡烛的人也好像一群基督徒了。
我已经不大相信,在一个已经高度自私自利的社会里,活着的人之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会大打出手,或以死相拼,又怎么能为不相干的遇难死去的人真心去祈什么福呢?
需要深入探究一下这种“祈福”。首先声明一点的是,在“祈福”中,肯定会有真心为死者所伤痛的,比如亲友,我们不能去冒犯这种伤痛和悲伤,这既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对生者的慰藉,也不会去挑衅其中的类似宗教的某种意味,以防有人以某种宗教的名义,用“宗教暴力”打击不信仰某种宗教的我们(“宗教暴力”是指宗教信徒以尊重宗教信仰的名义向不信仰这种宗教的人乱施以必须尊重他的宗教的无上限的要求)。
新中国建立后,我们摒弃了旧社会的一些传统,其中在丧葬方面,逐步减少土葬,改行火葬,不倡导旧的丧葬形式,改为召开追悼会,寄托对死者的哀思,教育和引导大家化悲痛为力量。那时社会思想积极端正,连中西宗教都主动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
死人的事,总是经常发生的,不论死了谁,都有组织和单位为死者举办一场寄托哀思的活动,对活着的人来看,能让人感到在这个社会上有依靠,有保障,不是孤单的,不是被遗弃的,活在一个有组织关心的社会网中。对于重大灾难造成的大范围的死人的事,总有党和国家出面组织人们,对遭难的群众进行营救和救济,所以如唐山大地震那样的巨大灾难,如果没有国家力量的依靠,能肯定的是,废墟后的唐山就以废墟存入历史了。灾难之外的人,同样在党和国家的统一组织下,支援灾区和受难群众,共同追悼死难者。
而后,这些情况基本改变了。人不再有组织,由一个有组织的人变成了纯粹的个体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疏远了,隔阂了,有利益关系的,冲突加剧了,没有利益关系的,冷漠加剧了。所以我们就经常看到了,人在社会上的竞争加剧,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不是你死,我就不能活,一幅幅的丛林世界。人遇难处了,人倒了,没人敢扶,倒的人有的想要找个能吃下半辈子的“钱包”,不敢扶的人,怕流泪又丢财,人被车撞了,只有轧死,才能终结可能无尽的敲诈和勒索,轧人的人为保住钱财,成为了冷血无情的杀手。一恶循环到另一恶,以至恶恶相因,恶恶相循。这几年有三部电影播映后,好像形成了一个社会“共识”——《色戒》告诉了“女人靠不住”,《投名状》告诉了“兄弟靠不住”,《集结号》告诉了“组织更靠不住”。这个社会里,原来什么都靠不住,人是多么地孤独无助。
但又不能忘记,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的社会性。人在社会上无法得到帮助,精神就会痛苦,精神痛苦就会逼迫着去寻求依归。因此,人就逐渐向宗教和类似宗教的一些形式上靠拢了。在这方面,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比中国的佛教和道教更有优势,再因之这些年的崇洋媚外思想的根深蒂固,很多人被基督教天主教拉了过去,另外相当多的人受到了西方宗教文化的影响——比如这种“祈福”。
“祈福”这种活动,我想更多的是当下很多人的四处飘零无着落的灵魂,渴望寻求聚集、寻求共同温暖的一种下意识里的诉求吧。比如汶川大地震后,在N城有人发起了在广场搞烛光祈福活动,来的都是不确定的人,只要自备蜡烛,都可以前往一块为遇难者祈福。当晚来了很多人,祈福过程行动有序,默契程度较高。在寻求这种诉求的同时,可能他们明着是为死难之人默哀、追悼,而实则是为自己找到一块灵魂的安全地,一块心灵可以抱团取暖的地方——明为死者祈福,而实则为己祈福。
因此,可以做出一种判断,今天流行的“祈福”,是对社会松散,人心分散流离的一种“控诉”,是无以言说的一种对人生痛苦的“倾诉”。社会管理者必须要认识到埋藏在人心深处里的这种灵魂里的渴望。
我们不要轻易为各种“祈福”所感动,这不是我们对“爱”无视,而是出于对广大生者的大爱。“祈福”越多,参加的人越多,可能社会就要危险了。
要记住,永远正确的是,任何一个社会,人永远脱离不开对物质世界不断更高的需求,但更须臾离不开精神世界里的诉求。
八月十五日
【查看完整讨论话题】 | 【用户登录】 | 【用户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