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有时候总是惊人的相似,在马克思和恩格斯年轻的时候,他们都是青年黑格尔派,但是世界是运动的,人的思想在社会存在的变革之中是会改变的。马克思与恩格斯面对着工业革命之后的现实,不得不从黑格尔哲学当中吸取了其中的进步思想,抛弃黑格尔思想中不合理的部分,结合自己的实践,创立了科学社会主义。很快,在俄国,列宁一开始就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但是从理论到实践,列宁也不得不面对全新的社会现实,进一步运用马克思主义,最终十月革命的胜利,苏联的建立,使马克思主义在现实政治中获得巨大胜利,大大发展了马克思主义。之后在中国,面对着中国当时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现状,毛泽东也抛弃了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等思想,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来指导革命,并且没有一味的模仿苏联的道路,建立了新中国、进行了继续革命,进一步发展了马克思主义。而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今天许多的左翼人士,面对着新的社会存在也开始吸取前人的经验,要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新的发展。而这其中,有一批人想要模仿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路子,再次从黑格尔开始,想要通过黑格尔的视角来解读和进一步发展马克思主义,然而这些人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和继承,从来都止于黑格尔哲学和马克思早年所提到的“异化”,而没有从经济角度、政治角度、具体实践的角度去批判和继承,更有甚者直接退步成为了黑格尔主义者,这是非常令人惋惜的。而其中当今世界最为代表的就是齐泽克及其爱好者。
对齐泽克的赞美与肯定,是不需要吝啬的。他对后现代、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进行了卓有创见地研究和批判。借用拉康的精神分析的方法,他对资本对意识形态以及后延的具体行动的影响相当的富有洞察力,他认为后现代的左翼的思想,比如说身份政治,经济决定论,文化批判等等都是一种偏颇,并不能干扰到统治阶级的政治共识也无法触碰到资本主义的核心痛点。他利用精神分析的视角来看待个体是如何被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影响的,结合脑科学和神经科学,这对于社会存在是如何决定社会意识的具体过程的研究是很有价值的。比如说,人们上电梯按下关门按钮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人们看似参与到了电梯门的关闭,实际上门是自动关上的,这个关门的按钮只是给乘客一种参与关门的幻觉,齐泽克从中利用精神分析的方式联想到西方的形式民主,公众的投票看似参与到了政治决策,实际上并没有,就像上电梯按下关门按钮一样。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联想和比喻,并由此可以引发对民主形式的思考。在黑格尔哲学层面,他也对辩证法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在他看来,黑格尔的辩证法不是消弭矛盾的“同一”的辩证法,而是保持着矛盾的分裂力量的“差异”的辩证法,重新阐释了差异性到矛盾性的以及对立统一的辩证法结构。而且他不是一个乖乖呆在书桌上的理论家,而是较为积极的参与一些社会活动和政治行动当中,比如耳熟能详的他在占领华尔街运动上的演讲,以及更早时候他在斯洛文尼亚参与的许多政治活动。而在马克思主义宣传上,他在西方以“独裁者”、“暴力和残酷”等标签污名化列宁、毛泽东及其思想实践的时候,齐泽克宣传科学对待和研究列宁和毛泽东思想,甚至还给《矛盾论》做了翻译。以上这些点,相比于世界上其他的所谓的左翼知识份子,比如乔姆斯基来说,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他的进步性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对齐泽克的批判也是不需要吝啬的。齐泽克的拉康-黑格尔式的精神分析可以解释很多东西,但是精神分析只是解释社会现象的一个角度,而不是全部。借用恩格斯批判官方黑格尔派的话来说就是:
“在他们看来,黑格尔的全部遗产不过是可以用来套用在任何理论上的刻板公式,不过是可以用来在缺乏思想和实证知识的时候及时搪塞一下的词汇语录。这些黑格尔主义者懂一点‘无’,却能写一切。”
但是齐泽克的许多论点甚至于对马克思的批判都是精神分析式的,比如他公开宣布要认识马克思的“错误”,那个“错误”就是:
“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其实是没有资本的资本主义。马克思所看到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所以内含巨大的生产力,正是因它自身内部具有的矛盾,这个矛盾好比舰船上的发动机,消除矛盾则意味着让舰艇丧失动力。马克思那种没有对抗性矛盾的共产主义社会,即:在资本框架以外完全解放生产力的社会是资本主义本身内在的一个幻想,在纯粹意义上是资本主义的内在超越,严格说来是一种意识形态幻想。”
很显然齐泽克对于私有制和全民所有制下的生产力发展的认识是错误的,是非常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他并不明白哪怕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人类和自然界、人类的需求和自身自然属性上的矛盾也会驱使人类去不断发展生产力。就比如人类一开始用石器来做为生产工具,但是随着金属的发现和改造,人们发现金属工具更加好用、效率更高,随即开始用金属做为生产工具。而面对着一些河流的阻拦、峡谷的间隔,人们不得不改进桥梁的技术来跨越山河湖海,这种对效率和对生产工具的改造的需求,才是生产力发展的核心矛盾。
齐泽克本人的一些错误思想,对当今相当多的左翼哲学爱好者起到了相当不好的示范作用。从哲学到政治观念上,他虽然都反对传统的西马,反对后现代主义,但是他提出的论点,关注的焦点却也只是拉康-黑格尔式的,也是偏颇的,反而使得虽然齐泽克本人极力否认自己站在西马和后现代主义的立场,但是他的行为和自己的观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和把他和后现代主义以及西马区分的很开。
不掌握黑格尔就理解不了马列主义吗?马列主义的科学性难道是黑格尔垄断的吗?
在哲学层面上他对黑格尔哲学并没有批判的继承,反而是退化成为了黑格尔主义者。齐泽克自己就坦然的表示它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他最喜欢对那些批评黑格尔的人说 “不仅黑格尔已经想过你们正在说的东西,而且他想得更彻底”,或者“其实你才是黑格尔主义者,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在别人问他有关当今左翼应该从什么角度去进行理论上的革新,他就举了列宁在革命低潮的时候回去看黑格尔的例子,认为现在理论和解释世界要比改变世界来的更重要。然而列宁的理论创新并不是从黑格尔那边展开的,而黑格尔对真理的诠释并不是唯一和垄断的。就好比爬山一样,黑格尔走的路能到山顶,但别的路也是可行的。真理的表达有形式上的不同,但真理的实质性是统一的。在黑格尔这里我们称为量变引起质变的规律,在科学界流行的说法叫“More is different”,黑格尔的对立统一,在科学界就是不同尺度理论的统一,表达虽然不同,论证的路径也不尽相同,但是两者得出结论和内核是一致的。一个科学家或许从来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唯物主义哲学,也没有学过辩证法,但是他通过实际的科学研究就可能体会到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辩证法,即便他或许会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在社会科学层面犯下唯心主义的错误,但不可否认在科学层面所谓的本体论和认知论上,他就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对于黑格尔重要的遗产——辩证法来说,同理。所以,不是说读了黑格尔马列就是马克思主义者,也不是说没读过黑格尔马列就不能成为马列主义者,重要的是掌握黑格尔以及马列毛当中的科学性和规律性的东西而不是纠缠于句读和文献的教条式的过度解读。然而如今这种对哲学,尤其是黑格尔哲学的过分关注,甚至成为了某些圈子里的学习门槛。在笔者参与的一些网上哲学学习小组中,某些“哲学导师”甚至于认为不花个十几年读完黑格尔以及相关的欧陆哲学的所有著作,就像中了jojo里面的黄金体验镇魂曲一样,永远也抵达不了真实的马克思。至于没有系统学习过德国哲学而阅读《资本论》的人,对他们来说似乎就注定这个人永远也理解不了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这是如此的荒谬,一方面他们表面高喊“相信人民群众”“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另一方面,对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老百姓的智慧并不信任,骨子里还是有知识分子的傲慢。
你永远也抵达不了马克思主义的真实
当然,学习哲学是很重要的,学习黑格尔也是很重要的,但是哲学已经不能成为科学的科学了,从自然哲学到古典哲学,再到近代语言学的转向以及现代各种后现代主义思潮,随着生产力的提高,科学技术的发展,哲学不再是曾经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白月光了,它从天上被拉下了人间,它应当谦虚成为科学的指南,生活的意趣,抽象的鉴别者,而不是再次试图从各种层面上好为人师似的对科学指指点点,它应当谦虚的指出科学的内在矛盾,并且帮助科学建立一个尽可能自洽的猜想和理论。许多人并不明面上反对辩证唯物主义,反而是借用对科学的批判来间接的抹杀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中的科学基础,比如很多人对科学实在论的批判、对机械唯物主义批判的角度,无非是休谟问题和康德的先天范畴的重提,但是那些批评者自己却永远给不出一个科学的答案,总想保留所谓真正的哲学思辨,结果是只停留在分析和批判。后现代主义的各种哲学家,甚至于反对后现代主义的齐泽克自己,重新把哲学抬到了天上,虽然他本人极力的否认。费曼曾经说过一个笑话,“科学哲学家之于物理就像鸟类学家之于鸟类一样。”那些妄想将哲学重新拉回到学科之父地位的哲学爱好者来说,费曼的话不无道理。但这不意味着对哲学的全部否定,恩格斯晚年的著作《自然辩证法》在物理层面上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的,但是其对辩证法的完善,对自然科学的启发是具有进步意义的,甚至是里程碑式的意义。坂田昌一等一大批日本自然科学家对自然辩证法的认同也是极好的明证。哲学的认识论和对概念的分析以及对现实的理解总是起到指南和明晰的作用。
对形而上学以及对结构主义等思潮的研究,可以成为生活的调味品,但是不应该是生活的大多数。现实社会有着广大的舞台,有着更加丰富的素材,从学习到宣传,从调研到实践,有太多的空间去发展,现实的主要矛盾始终鞭策着我们。而哲学应当在现实的斗争中得到检验,是的,这既是马克思的原话,也是齐泽克这么对那些后现代主义哲学家所说的,但是很显然齐泽克不断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对意识形态的批判,却不自觉的走向了后现代主义,让自己成为了这种意识形态。他对黑格尔的追求,也让他自己走向了黑格尔的错误。他想回到列宁,他想掌握列宁本质上的东西,他想进一步的回到马克思,想要成为新时代的马列毛,但是他却始终没有走向人民群众,始终不明白怎么团结别人。而齐泽克及其爱好者,总是幻想着理论的革命,进而指导具体的革命。但是这不是单纯依靠精神分析和意识形态批判就可以解决的,并且无论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还是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的创新发展都是在实践过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而不存在先完成理论革命再完成现实革命的说法。革命的理论永远来自于并且晚于早已发生变革的现实。而对这些现实的分析,齐泽克很遗憾的停留在政治和意识形态批评上,而很少涉猎具体经济分析和具体行动的建树。
让我借用罗素对黑格尔的评价来结束哲学部分吧,黑格尔总是妄想获得对象的全部,这样才能对对象获得完全的认知,但是他悲剧的发现事物彼此的联系是如此的紧密,对一个对象认知最终通过联系链条扩散到整个全体,而以至于他不得不和柏拉图一样,认为存在着能够认识全体的绝对精神,否则整个世界便是不稳定的,整个世界将会因为不完整性而不断的变化,而绝对精神是绝对的,是没有外在矛盾的,是永恒的,是不会进步的。然而事实上,或者说现代的黑格尔主义者所犯下的错误,就和黑格尔类似,是的,对对象的全部理解是要扩散到全体的,但是我们对对象的理解从来不需要完全,而且事物是发展的和变化的,我们的认知总是在不断的进步和靠近对事物的完全理解,我们承认不可知论的有道理的一面,我们承认经验的局限性,但我们绝不气馁,决不放弃对真理的追求,我们不是完美主义者,但是我们对完美具有信心,我们热爱理论,但我们绝不沉溺理论,我们要把理论铸在现实里。我想我们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除了帮助我们分析和判断问题,也给我们一种勇气,当然这种勇气建立在科学性之上,一种敢于追求真理的勇气,敢于在冰冷的荒原上追求希望的勇气,敢于直面真实生活的勇气。而不会像那些在冰冷荒原上,畏畏缩缩,自怨自艾的人一样,面对真实生活的不确定性,面对着漫无天日的黑暗,只得闭上眼睛,抱怨甚至嘲笑那些他们认为的愚昧而浪费精力去寻找出路的人。
齐泽克的政治思想犯下了很多错误,更要紧的是他有一种类似解释权在我的强盗逻辑性,他的一些爱好者,倒是对第二点的模仿显得不那么的拙劣。
首先是他的加速主义政治倾向。在特朗普和希拉里的竞争当中,他选择特朗普的理由是特朗普能带来变化,能够达成“天下大乱,天下大治”的局面,他并没有站在美国人民利益的立场上去阐释,也没有从老百姓的生活影响角度去考量,这是非常不应该的,他没有分析美国两党真正的本质。虽然特朗普和希拉里或者说拜登都是骗子,都是要剥削和欺骗老百姓的,但是这两者之中谁能获胜,两者之间的统治手段差别的产生,解决美国社会问题的方式的来源他没有解释,这是非常令人失望的理论失败。如果读者对此感兴趣,可以阅读《阳和平:疯子还是骗子?——美国两党政治透视》这篇文章,在激流网上就能看到,笔者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而齐泽克本人对于国外其他左翼对他这个的批判的回应却是
“我是一个悲观主义的乐观主义者。在我说,我会投票支持川普的时候,我掉了很多粉。我没疯。川普是一场噩梦。但我认为,没有川普的话,就不会有Metoo,就不会有伯尼·桑德斯们了。我的想法是,有时,一个更加激进的敌人,会为我们开启更大的空间,而某种新的东西,会从这个空间中出现。这是一种绝望的乐观主义。”
这样的精英主义观点,这样天真的政治想法,没有一丝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味道。
在面对怎么替代市场经济,革命的具体行动,革命之后的具体建设上,他并没有很好的继承苏联和中国的历史经验。当然他很正确的说了在具体的革命上既要行动,又要思考,既不能盲目行动,也不能坐而论道。是的,话都让他说了,可是他自己并没有太多积极的尝试,他广为人知的很多理论和文章都在讨论意识形态和电影评论,但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左翼问题,很可惜并没有看到他太多的观点。他总是指出别人无法给出一个可行的计划,进而强调更需要三思而行,但是,他自己似乎也只停留在了哲学思考,而对根本的经济问题,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一带而过。对于他人的实践总是从他的哲学角度进行一种虚伪的批判。他可以用精神分析,黑格尔哲学批判他人,也偶尔会反驳自己,但是他从总是占据着解释权,而不会改变自己的错误,哪怕他自己承人了他人的批判,比如说帕尼就说过,“齐泽克挑战了马克思关于生产和私有财产的的观念,把马克思和基督教相联系,在齐泽克那里,马克思主义只剩下一副外壳。”齐泽克本人是认可这个批评的,但是他没有改变,只说到“阅读帕克的手稿,我感到潜在的一致性,尽管我们观点明显不同,但是我们有相同的政治关切和想象。”反正他想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在我看来,用一句网络流行语说,就是“还在嘴硬”。马克思说:“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诚哉斯言!
至于齐泽克对毛泽东理论的错误认知,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之前文所提到的他的非科学性非历史性,他还是一直在用黑格尔去评价毛泽东,而不是从现实的斗争(有经济的,有意识形态的,有策略方式方法的,也有哲学的)上去分析,在《齐泽克眼中的毛泽东中》,对待农民问题上,齐泽克根本没有认清楚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区分,他错误的认为毛泽东对待农民的态度首先是一种哲学上的革命使得他认识到了农民的重要性,而列宁和斯大林并没有认识到农民的重要性,反而对农民是一种歧视。这是非常荒谬的观点,斯大林时期的苏联,虽然在农业和轻工业上犯下了错误,甚至于对中国革命的认识也有很多错误,但是这个错误的来源绝不是所谓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上的根本性错误,而是苏联当时并没有完全认清中国的社会现实,后期苏联还是帮助和认可了中国革命的。回到列宁,回到马克思,这是齐泽克的追求,但是他的拉康—黑格尔的分析,恐怕是抵达不了的。
总而言之,齐泽克的理论,以及很多受其影响的左翼哲学爱好者,他们所讨论的理论,他们所讨论的实践,并不是现实所迫切推动的那些问题,他们总是关注于具体事件所衍生的哲学讨论,而没有完整的关注于现实本身,我们需要一个哲学的角度,一个精神分析的角度去解释世界,但是哲学的角度,精神分析的角度并不是现实的全部。列宁曾经分析过无政府主义者的心理状态,他说:“无政府主义是绝望的产物。它是失常的知识分子或游民的心理状态,而不是无产者的心理状态。”我们也可以借用列宁的话说,齐泽克哲学是对现实绝望的产物,是失常的知识分子的心理状态,而不是无产者的心理状态。他“不懂得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荒谬地否认资产阶级社会的政治。不懂得组织和教育工人的作用。把片面的、割断了联系的手段当作万应灵丹。”(列宁语),而把理论和现实真正结合起来,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主观世界,形成工人阶级的世界观,是齐泽克和受齐泽克影响在幻想中不能自拔的小资产阶级青年的真正精神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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