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4日爆发的“俄乌冲突”仅仅两周左右的时间已经在全球掀起了狂风巨澜。这一历史性的事件未来将对全球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格局产生难以估量的深远影响。本文试着分析俄乌冲突的历史渊源、现实矛盾、背后较量,并简单探讨本事件对于全球政治经济格局的一些影响。
历史渊源
历史上乌克兰和俄罗斯有共同的祖先——东斯拉夫人。在8-9世纪,瓦良格人第二任继承者奥列格统一了东欧平原,建立了基辅罗斯公国,它是乌克兰、俄罗斯和白俄罗斯共同的摇篮。东斯拉夫人历史上第一次大一统,罗斯人也因此成为东斯拉夫人的代称,公国首都基辅被称为“罗斯众城之母”。在10-11世纪,东西罗马帝国分离和基督教东西教会分裂,罗斯人被东罗马帝国的文化吸引,以东罗马人的写法为基础,创作了西里尔字母为书写体的文字,即俄语和乌克兰语的拼写方法,后来又主动皈依了东正教,因此乌克兰和俄罗斯不仅同宗,在文字、宗教方面亦有很深的渊源。
随着基辅罗斯的中央权力衰落,罗斯内部分裂为多个公国。在13世纪中期被蒙古西征军征服而建立金帐汗国。在反抗蒙古入侵的过程中罗斯人形成了两个中心,其中一个实力最强的莫斯科公国于15世纪崛起并统一了罗斯各政权,1547年成立了俄罗斯帝国。
14世纪后期金帐汗国衰落后,波兰-立陶宛王国向东扩张,控制了当代乌克兰疆域中第聂伯河以西的部分,这个地区被称为右岸乌克兰,其居民受天主教文明影响较大,自认为继承了“罗马正统文化”;当代乌克兰疆域中第聂伯河以东部分的居民保持了基辅罗斯时期绚丽的东正教信仰,在文化和心理上与日益强大的俄罗斯接近,对于乌克兰西部的归属感并不强烈。乌克兰东西部的文化差异逐渐形成。
17世纪乌克兰地区成为了当时东欧三大强国——波兰、俄罗斯和奥斯曼土耳其反复争夺的舞台。这一地区四处征战的半独立的哥萨克人,以基辅、波尔塔瓦和切尔尼戈夫为中心,逐渐演变为现代乌克兰民族。
随着1620-1699年的“波奥战争”中波兰不断衰落,俄罗斯不断扩张。1654年沙俄与哥萨克领袖签订《佩列亚斯拉夫协议》吞并乌克兰东部地区,1686年击败波兰夺取乌克兰中部的基辅等地,18世纪联合普鲁士和奥地利三次瓜分了波兰的领土,夺取了右岸乌克兰,还击败了土耳其夺取了乌克兰南部的亚速,吞并了克里米亚汗国,最终统治了今天的乌克兰疆域的绝大部分地区。
1917年俄国爆发的十月革命终结了沙皇两百多年的统治,而乌克兰也趁机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民族国家。然而乌克兰仍然成为了苏联和波兰的战场。1922年东部和中部乌克兰成立的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作为首批加盟共和国加入苏联,1939年苏联夺取西乌克兰并入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1991年苏联解体后,乌克兰脱离苏联成为了一个独立国家。
追溯这段历史我们不难发现,作为独立主权的乌克兰是从苏联国内政治形势演化的结果中诞生的。在历史上乌克兰的各个部分曾长期分属于不同的国家,每个地区都有不同的历史特点和历史面貌。例如西乌克兰的所有居民和中部地区的大多数农业居民母语是乌克兰语,他们在政治上更倾向于融于欧洲和西方的组织,支持自由市场经济和政治改革;第聂伯河沿岸的城市以及斯洛博达乌克兰和波列西耶城镇则是从童年就说俄语、受俄罗斯文化教育的乌克兰族人,他们亲俄,对于民族运动没有很强的兴趣;东部和南部还生活着母语是俄语、世界观是在俄罗斯文化基础上形成的俄罗斯族人,他们保留了苏联政治文化的特点,主张与俄罗斯紧密合作或一体化,反对割断与俄罗斯的联系。
乌克兰处于西方文明和东正教文明的断层线这样一个特殊的地理文化位置带来了多民族的复杂的历史文化背景,以及和俄罗斯的错综复杂的联系。这样的历史渊源决定了它内部和外部的矛盾重重,为未来的冲突早就埋下了伏笔。
现实矛盾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又与经济密不可分。历史文化的割裂只是提供了冲突的可能性,而只有分析现实的经济矛盾才能找到俄乌冲突的现实根源和导火索。
单从国土面积和人口看,乌克兰国土面积60万平凡公里,排名欧洲第二位;人口总量约4200万,排名欧洲第七位,这样的数字在欧洲都算的上是一个大国。
从资源禀赋来看,乌克兰也有许多优势。农业方面,由于国土地势平坦,农用土地占国土面积的70%,可耕地面积占国土面积的55%,远超世界平均水平,而且都是土质良好的黑土,面积占世界黑土总面积的三分之一,具备得天独厚的农业发展条件,是世界第五大小麦出口国,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葵花籽和油菜籽籽油出口国,被称为“欧洲粮仓”。农产品出口额占出口总额的39%,农业对GDP的贡献率超过10%。自然资源方面,矿产丰富,冶金工业发达。乌克兰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商业级铁矿石储量300亿吨,约占全球总量的五分之一,锰矿石开采量占世界的31.9%。同时,乌克兰还有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采煤、化工、机械产品(军工、航空制造、机车和拖拉机)和造船业也是经济的重要部门。
但是乌克兰的经济结构有着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具有很强的对外依附性。
一方面,不管是农业还是矿产开采、机械制造业,都需要依赖外部的需求支撑。以独立前的1989年为例,乌克兰生产的钢占全苏产量的34%,铁矿石占44.5%,谷物占25%,肉占22%,向日葵籽占44%,交流电动机占36.9%,转子、挖掘机、玉米和甜菜收割机占100%,联合采煤机占95%,高炉炼钢设备占40%,电源变压器占50%,金属切削机床占23.9%,锻压机占25.7%,石油设备占17.8%,化学设备占28.4%,农机占26.3%,畜牧业和饲料生产机械占29.4%,挖土机占29.6%,桥式电动起重机占23.7%,电视机占35.8%,录音机占28.6%,冰箱和冰柜占13.9%。苏联解体后,一些产品面向全联盟的部门出现了供求关系的严重比例失调,在造船、运输机械制造业、农机制造业和军工综合体等部门尤为严重,需求大幅下降,另一方面,离开俄罗斯和独联体其他国家企业的产业合作,乌克兰能够独立生产的产品仅15%左右,由于一些需要进口的原材料和零配件在解体后受到严重影响,产能利用率严重不足。
另一方面,能源自给率低,独立初期石油自给率仅10%,天然气自给率40%。高耗能的开采、冶金、化学工业等依赖大量进口能源来维持发展。
虽然解体后乌克兰不断试图摆脱对于俄罗斯的依赖,利用欧洲国家的援助削减俄罗斯的进口,对于俄罗斯的依赖度有所下降。1993年俄罗斯在乌克兰商品进口贸易的比重为52.44%,出口贸易比重为45.38%,到2001年已经分别下降到22.6%、36.9%,2007年提升到25.7%、29.4%,比例基本稳定。根据2019年乌克兰的贸易数据统计,俄罗斯仍然是乌克兰第一大进出口国,超过整个欧洲(不含俄罗斯)的贸易总额,远大于与亚洲的交易规模。2019年乌克兰对俄出口额24.6亿美元,进口额54亿美元,贸易逆差近30亿美元。乌克兰对俄罗斯的出口商品结构主要是冶金产品26.5%,机器设备28.5%,农产品11.7%,轻工产品10.2%,矿产品6.1%。据统计乌克兰25%的粮食、90%以上的肉类、70%左右的牛奶、酒精饮料及软饮、50%的机械工业产品都运往俄罗斯市场,反过来进口商品50%以上为石油天然气为主的能源产品,因此乌克兰对于俄罗斯的贸易是不对称的,具有单方面的产品依赖的特点。根据俄罗斯总统普京的说法,乌克兰企业仅拖欠俄罗斯银行的贷款总额就高达200亿美元,以至于今天俄罗斯资本控制着乌克兰炼油行业的90%、冶金行业的66%、铝业的90%、通信行业的38%和电力行业的36%。
解体后乌克兰由于外部需求大幅下降、供应链不完整以及能源成本大幅提升导致工业发展陷入困境,乃至整个国家都陷入了严重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克拉夫丘克总统执政期间启动了小规模私有化,产生了权力寻租机制,库奇马总统任职阶段开始了大规模私有化,结果前苏联时期留下的技术设备及产业遗产如大型矿业、能源企业等成为了寡头崛起的物质基础。由于乌克兰工业基础薄弱,制造业发展停滞不前,工业产品附加值低且竞争力弱。寡头们往往通过出口原料型和低附加值的初级加工型产品获得利润,逐渐垄断了重工业、能源业、金融业、对外贸易,控制了国家的经济命脉,攫取了巨额财富。有数据显示,乌克兰前100名富豪的财富超过1300亿美元,占全国GDP的83%。排名第一的里纳特艾哈迈托夫与前总统亚努科维奇关系密切,其资产约126亿美元,个人占了全国GDP的10%不到。寡头们还垄断了政治权力,掌握了媒体和舆论,达到了对国家政治经济生活全方位的掌控。
从这个角度来说,乌克兰内部的政治经济社会的矛盾冲突、对外关系的方向与寡头们的利益密不可分。
总体说来,由于部分摆脱了对于俄罗斯的经济依赖、与俄罗斯在产业上存在竞争,同时把欧盟作为未来的商品市场、资本输出地等因素,乌克兰寡头的利益在加入欧盟这一点上是基本一致的,只是在对待欧盟和俄罗斯的态度上有所不同。中部以金融、传媒、消费品生产和西部农业为主的寡头们与俄罗斯全无利益关切,因此支持激进的全盘西化政策,乌克兰的前总理采纽克、两位前总统尤先科和波罗申科都是其中的代表;东部重工业为主的顿涅茨克帮与俄罗斯经济联系密切,因此在支持加入欧盟的背景下希望与俄罗斯保持正常关系,代表人物为前总统亚努科维奇。但亚努科维奇在俄罗斯的压力下暂停了与欧盟的“联系国协定”,违背了其他寡头的利益,加上其他不正当的资本竞争手段,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中被寡头们集体抛弃。东部寡头后衰落,乌克兰开始在中西部寡头的控制下宣布重返欧洲一体化道路,同时执行全面的“去俄化”政策,在政治上甚至可能加入北约。这是俄罗斯不可能接受的,也引起了与俄罗斯联系密切的顿巴斯地区人民的不满。在克里米亚回归俄罗斯之后,2014年8月顿巴斯地区建立了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个独立的共和国。对于乌克兰而言,失去了顿巴斯就等于失去了四分之三的工业区,对于本来就国力贫弱的乌克兰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一场冲突早已在所难免。
背后较量
这场冲突目前已成为全球焦点,由于背后涉及到欧洲两大势力欧盟和俄罗斯的较量,其影响力和敏感程度已经非过去的局部的地区冲突(如利比亚、叙利亚、也门、阿富汗等)所能够比拟的。2014年的克里米亚事件虽然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考虑到顿巴斯地区对于乌克兰经济的重要地位,本次冲突的性质也要比14年要严重更多。
单纯的分析乌克兰问题已经不足以看清楚事情真相,我们还要从背后两大势力的角度去进一步加以分析。冲突本身也不仅仅是两大势力政治和军事的对立,背后隐含着经济的角逐。考虑到俄罗斯和欧盟的不对称的贸易关系,俄罗斯是欧盟重要的能源进口国,双方主要的较量就是能源的较量。
俄罗斯是天然气的重要产地,欧盟是天然气的主要消费者,两者之间有直接的能源供应联系,是斗争时重要的筹码。
欧盟是一个经济体量大但是资源贫乏、对外依赖度高的经济体。目前欧盟每年天然气消费量接近5000亿立方米,其中90%以上依赖进口。过去以进口管道气为主,近年来LNG占比提升,2020年已经占25%左右。
2020年欧盟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1527亿立方米,占进口量的38%,占总消费量的30%。俄罗斯仍然是欧盟最大的天然气进口渠道,尤其是俄罗斯的管道气占欧盟管道气进口的40%以上。LNG进口方面,俄罗斯也占16%左右。
欧盟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的渠道主要是北溪一号、亚马尔-欧洲和乌克兰通道三种,运力上限分别为550亿立方米、329亿立方米、400亿立方米。2021年俄罗斯实际供气1031亿立方米,同比下降9%,较2019年下降25%。从月度来看,2021年1-7月同比基本持平,在欧洲进入取暖旺季备气时,俄罗斯开始减供,2021年10-12月,俄罗斯实际供气233亿立方米,同比下滑21%,也因此带来了欧洲天然气价格的快速上升。
从短期来看,随着气温逐渐升高,欧盟天然气消费进入淡季,需求量大幅减少,欧盟的压力正在减轻。从中期看,欧盟正在寻求指导成员国赶在下个冬天到来前储备好库存,长期看估计会通过采取寻求替代进口渠道、加速能源转型和提高节能力度等多方面因素来降低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
不管如何,俄罗斯进口的150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想去替代,难度还是不小的,如果欧盟还要给冬天取暖用天然气备足库存,短期的天然气供需关系可能维持紧张,天然气价格居高不下。如果最终没有完成替代,欧盟在能源问题上仍然被掣肘。
俄罗斯方面,乌克兰东部的紧密联系以及战略上的缓冲需要也决定了俄罗斯对于顿巴斯地区有很强的控制诉求,但若要讲占领和合并,阻力也不小,也许比较倾向于寻求一个独立但处于俄罗斯控制下的顿巴斯地区。
由于顿巴斯的经济体量占比高,对于乌克兰国内的重要性强,乌克兰国内对于该地区也不能放任,但是如果军事力量不足,或许鞭长莫及。
综合来说,双方在顿巴斯地区都有很强的需求,接下来的局势走向完全取决于地区军事力量的对比,最终局面可能偏向于俄罗斯的诉求,但是地区不稳定也是会是个较长期的事情。
事件影响
这次冲突对于世界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直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欧洲两大势力虽然没有直接发生冲突,但是之前的缓冲地带已经被大大压缩,给地区的和平稳定带来了威胁。
欧盟的去俄化和俄罗斯的去欧盟化将加速,改变全球政治经济格局和生态。国际产业链的分工协作被打破和重新分配,过去国际经济贸易的经济理性的原则和互相信任的基础开始动摇,对于原来就已经趋向于倒退的全球化进程而言,是进一步的打击,对于与国际贸易相配合、并借此树立道德制高点的西方意识形态也是个沉重打击。东西方的阵营似乎将重新走向分化的趋势,民族主义情绪重新燃起。
围绕着上游原材料和能源、下游的市场展开的争夺,掌握国际产业链中的优势地位将是下一阶段全球垄断资本的主题,对于经济增长、通胀和汇率均带来波动,对于人民生活产生较大影响,也会为新的斗争种下种子。锁链如果束缚得更紧,那离崩开锁链也就越近。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应该抱持更乐观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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