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夫妻：糊涂并相爱着

【香港《文汇报》9月11日文章】题：柏杨夫妻相濡以沫（作者　王明青）
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台湾大作家柏杨，对妻子张香华推崇备至说：“香华除了犯糊涂之外，什么都好。她犯糊涂就是嫁给了我。”可见，爱妻在柏杨眼中，确实什么都好。
1968年，柏杨因在《中华日报》副刊上刊登漫画“大力水手父子孤岛称王”，被疑讽刺蒋氏父子而被捕入狱。9年的铁窗生涯，只是伤其筋骨、饿其体肤，但丝毫未削减他的意志。“我完全是靠着毅力和幽默活下来的，否则狱中的非人折磨可以让我死去好几回了。我只能自己消遣自己，将坐牢变得有趣。我尽可能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化作一则寓言———人生中挫折是必要的，几乎每一个挫折都可以化为一种营养。”
正是这种信念，令柏杨可以将枯燥痛苦的囹圄生活化作阅读的好地方，令自己安静地读书，透过文字与历代圣贤并肩论道，任洋洋洒洒的才思纵情恣肆在绿岛静静的夜空，汇成一首扣人心弦的小夜曲。
牢狱造就了史学家与诗人
“我当时用早上吃剩下的稀饭涂在报纸上，一张一张地黏成一个纸板，凝干之后就像铜板一样坚硬。每天就背靠墙壁坐在地下，把纸板放在双膝上，在那狭小的天地中构思。就在那种情形下，还有一些狱友仍嘲讽我，‘写什么写，一个字都带不出去’，你看人性多么丑陋。我不管，仍然坚持写，写自己最基本的史观，为小民写史；另外，也写了些诗。”
好在任何苦难都有结束的一天。柏杨坐牢居然坐出了一位杰出史学家和桂冠诗人；那获释后的柏杨更叫人叹为观止，著书立说一本接一本，令人目不暇给，迄今已过二百册，遍布海内外华人社会，奋力笔耕六十年后的他仍在进行多项出版计划，并告诉我准备写一部小说，纪念那些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曾无私帮助他渡过难关的挚友知己，小说的题目暂定为《铁卷门下的天使》。题目是暂定的，但“天使”是铁定的。
这不，趁我们访谈的空隙，温柔优雅、天使一般的夫人———张香华就笑意盈盈地走过来，为他斟茶、擦汗，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爱情佳话令满室生香……
“没有香华我活不到今天”
记得为柏杨执笔写回忆录的周碧瑟，在写作途中常把笔放下来，凝视着柏杨，叹息说：“您的灾难，怎么没完没了？”被一位日本作家称作“一个看过地狱回来的人”的柏杨，自认自己的出生就像一个动物族群中的一只小驹，诞生在茫茫的天地之间，命中注定要过一种求活不能、求死不得的坎坷一生。
“要是没有香华在身边，我肯定也活不到今天。当年好容易熬到出狱，才蓦然发觉房子已不归我所有，妻子已是别人的妻子，女儿虽然仍是我的女儿，但已变成另外一位少女。正在满目凄凉之时，香华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默默地支持我，令我有无穷的勇气去面对艰难的生活和繁重的写作。能和香华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柏杨说这话的时候，充满深情。
“您一向强调人的尊严，讲求男女平等，但以您如此火爆的脾气，与香华相处，您会忍让和迁就她吗？”
“我们会互相迁就，我的脾气也改了不少。我要是她，就不会嫁给一个又老、又残的政治囚犯。香华由于受到系统完整的教育，因而用词比我文雅，我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所以现在每篇文章拿出去发表之前，都要经她过目和润色。我从她身上学到不少知识。”
香华是柏杨的镇定剂
柏杨的痛快淋漓、尖锐锋利与夫人张香华的有条有理、温柔雅致，恰好形成明显对比，难怪作家聂华苓常说：“张香华是柏杨的镇定剂。”就此说法想听听张香华的意见，但见坐在柏杨身边的张香华一边起身为柏杨斟茶、擦汗，一边笑意盈盈地说：“其实我们俩都爱犯糊涂。有一次柏杨打电话约我一起到外面午膳，说了好几遍地点，我仍弄不清楚，结果柏杨便没好气地说：‘那是我们结婚的地方！’还有一次，我们拍了些照片，回家后柏杨把它贴在相簿上，并记上何时何地拍，又写上了我的名字‘张春华’。我看到之后忙问他把我的名字写成了什么？他一看，连拍自己的脑袋说：‘我真糊涂！’”
这些故事把我们都逗乐了。夫人香华接着说：“不过有一次柏杨把我气坏了。因为我俩都是再婚，有一次他当着我孩子的面说，‘你妈妈一分钱也没赚过’，这话很伤我的自尊心。”这时，柏杨连忙插话说：“我这句话说得不好，但我一直认为女性在家庭中操持家务，一样可以创造价值，产生等值的劳动。”他越解释就越令大家笑得合不拢嘴。
人权婚姻八大戒条
现已82岁高龄的柏杨对台湾的人权状况以及中国人的尊严等重大课题的研究热情丝毫不减当年，并以夫妻相处之道类比人权状况，生动精辟地总结出“人权婚姻结婚证书——八大条”，可谓一针见血、发人深省。
多年来一直剖析中国人丑陋一面以及中国传统文化中糟粕之处的柏杨，再回首来时路的同时，审视一下已经步入21世纪的中国人有没有一些进步呢？
“中国人要一下子改变很难。想改变，只有从现在开始远离谎言文化，同时每个人都要想办法把自己变成鉴赏家。我们虽然不会演戏，却要会看戏；不会看戏的看热闹，会看戏的看门道。鉴赏家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一个好的鉴赏家，我们就能鉴赏自己，鉴赏朋友，鉴赏国家领导人物。这是中国人目前应走的一条路，也是唯一的一条路。”

柏杨（中）与妻子张香华（左一）相扶相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