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台湾眼前的两条路

【香港《明报》8月9日文章】题：眼前可以选择两条路——解读陈水扁“一边一国论”（作者  台湾著名时事评论家南方朔）
陈水扁在主张台湾独立的“世台年会”上，以视讯连线的方式致词，宣称“两岸是一边一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自己知道，别人也知道。这是清清楚楚，不会有任何误读的宣告。
昔日内战的延长
但所有的人也可以放心，尽管他的“一边一国论”引发国际和对岸的关切，也造成台湾股市的狂泻和汇市动荡，但大大小小官员还是会出来澄清，这是“解读错误”，“陈总统不是大家所想的那个意思”。在经过一阵动荡喧闹后，说这话的人已达到说话之预期目的；而硬拗的结果，也使得问题很快就被忘记。将来等到某一个时刻，这样的戏码还会重来一次，两次，或无数次。
或许有人会问，这种语言及动作的反复，它的道理何在？如果对当今独派政治的思维及策略模式知道得多一点，就可发现它的操作逻辑。它是一种“借着被打压而成长”的策略，从李登辉的“两国论”到陈水扁的“一边一国论”都是独派的仪式性操兵。
今日的两岸关系，本质上乃是昔日内战的延长，台海的零星军事冲突一直延续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始告结束。由于双方的停火系于互动而非有什么“停火协定”之类的形式，目前的两岸对峙并非“条约式停火”，而只能算是层次极低的“技术式停火”。在这个意义上，两岸现状的存在基础可谓极为脆弱，任何一方的妄动，理论上都有可能使得未完成的内战再起。
也正基于此，稍早前的所谓“九二共识”，可以说是两岸走向和平对话的基础。双方皆承认“一中”原则，而对“一中”之定义则双方“各自表述”，借此以避开究竟谁代表“一中”这个棘手的问题。这也是国际社会无论亲中或亲台，都接受“一个中国政策”的原因。
“卖台牌”与“打压牌”
然而“台独”派都有另一个一厢情愿的逻辑，他们把金马过去20多年的和平僵持，以及有金马护卫下台湾的半世纪和平现状，意图永远的固定化，稍早前甚至还主张“金马撤军”，以为丢掉金马这两个福建地方，台湾就能和大陆一刀两断。
他们回顾两岸关系的历史延续，也无意在两岸关系上竭智尽虑，开展双赢共利的格局。他们在“台独”愈来愈不可能的这个时代，也就对北京更为痛恨，并兼及痛恨所有反对“台独”的人。
近年来，由于大陆经济崛起，1991年台湾至大陆的出口仅占台湾总出口的9%，1996年已增至16·5%，到了今年5月，则增至25·1%，大陆业已成了台湾最大的出口市场，超过了台湾对美国的出口。另外则是从1992年起，如果扣除台湾对大陆的巨额贸易顺差，台湾即将沦为国际收支的赤字地区。
由此已显示出，当大陆经济崛起，台湾已将日益被整合进以大陆为中心的结构中，这样的发展使得台湾独派的焦虑感日甚，从李登辉的“两国论”到陈水扁的“一边一国论”，都是这种焦虑感的显露。
就在这样的焦虑感推动下，独派以前那种王牌遂更加地被不断打出：
其一是“打压牌”。独派相信“台湾人”是一种本质不同于中国人（包括外省人）的群体，如果能借着不断的对北京挑衅，而塑造被“打压”的形象，就能逐渐地将“台湾人”集中到绿色旗帜之下，而使绿色政党万年一系。对于这种“打压牌”，北京自“两国论”后已深知其利害，因而当陈水扁宣称诸如“台湾是主权独立的国家”，甚或在某些场合高喊“台湾独立万岁”时，都相应不理。因此，“一边一国论”未尝不是一种“你不理我，我就调子唱得更高更尖锐”的动作，盖只有如此，“打压牌”才打得下去。
其二则是“卖台牌”，它是“打压牌”的一体两面，也是一种政治上划分敌我的排他策略。它借着“打压牌”把自己塑造成“被迫害的英雄”，而反对者当然也就成了“卖台”或“台奸”，这是一种道德法西斯的策略，但在台湾这种“泛道德”的社会，它却被证明的确有效。
因此，“打压牌”与“卖台牌”乃是过去几年里屡试不爽，而且都证明是极为有效的王牌。在它道德法西斯的杀伐之气下，洁身自好的读书人没有人敢去唱反调，否则即难免被围殴得面目全非。稍早前，有位国立大学院长级的知识界大老，由于出了声，立即被文化流氓围殴，并曰“台湾是个意外很多的地方……多多保重”云云。
除了知识界全体噤声外，此刻在野的国亲两党，基本上都是“没有思想的政党”，它们除了保持现状稳定等旧国民党的论调外，对两岸关系及台湾愿景，并不能提出更宏大高远之目标，因而也就只得沦为被“打压牌”及“卖台牌”逐渐肢解并吞的命运。
当今台湾这种以“打压牌”和“卖台牌”这两个形同剪刀两刃所造成的民粹法西斯景象，其实与昔日纳粹初起时极为类似。台湾媒体以前对国民党党政一把抓，都还能有所批评，而到了今天，几乎所有媒体都另创“党政同步”这个不知所云的名词来合理化新的党政一把抓。由媒体的怯懦，它们在畏惧什么也就不言可喻了。台湾的民主其实早已走向另一种新的、民粹式的软性恐怖政治中。
“一边一国”即“两国论”
而急迫感日深，“打压牌”与“卖台牌”也格外卖力施展，它其实是有目的之策略。
在两岸的现况下，只要没有具体的独立动作，北京方面总不会为了某人几句话而大动干戈，因此，不断的以辣味十足的语言刺激挑衅，除了引起喧哗和内部震动外，成本并不太高，但这种刺激的话所招致的反应，却恰好可以合理化“打压论”与“卖台论”，有助于它内部的权力集中。这乃是“台独”派最后的秘密心愿，它希望以明言的公投或不明言的公投（即绿色政党的支持度），尽快的让此刻只有四成多的得票率，增加到超过一半，或者更多。稍早前，李登辉就表示要在2008年让台湾意识的支持度达到八成或九成。
他们急切的要把支持度和得票率提高，其实有着真正的秘密愿望，那就是他们认为“台独”在可见的未来，唯一的希望是创造出一种公投或总统大选超过八成或九成的结果，这时候，“台独”对西方，即可升级成道德问题，“台独”也就更能获得美国的军事保护。
如果我们注意这段时间的军火大采购、党政一把抓，以及酝酿中的修宪，以及处心积虑要在今年选举中以整个党国机器和两个总统之力，要把台北市这个国民党最后的桥头堡攻下，所有的这些动作所显露出来的急迫感，就是要在最短时间里，把台湾的非绿势力击溃，俾创造出绿色的绝大多数，替“台独”做最后的铺路。
基于这样的逻辑，岂仅今年台湾的地方大选将格外大举动员，在往后几年里，台湾政治的杀伐在急迫感推动下，也将更为紧张凄厉。当“打压牌”及“卖台牌”更卖力的施为，台湾政治进一步的法西斯化并不能完全排除。
在过去两年多里，陈水扁政府在两岸政策上玩尽语言文字游戏，两个月前虽然打出“三通牌”，但他所希望的却是没有“九二共识”的“三通”，因而一涉及“一中各表”，他立即表示“这是不可以的”。到了目前，钻语言文字缝隙的阶段已告徒劳无功，他真正的“一边一国”终于显露了出来，他所谓“一边一国”即是“两国论”，再怎么硬拗也不可能拗得过来。
变成“麻烦制造者”
因此，随着“一边一国论”的出现，两岸“听其言，观其行”的阶段可谓已告结束，往后将是台湾更加努力的去冲撞大陆的阶段，俾借着对方的反弹，以攻“打压牌”和“卖台牌”的政治利益。
而我们都知道，道德法西斯牌乃是一种“无所包，但也无所不包”的空洞集合。台湾经济不好，可以用这两张牌推卸责任；台湾政治混乱，也可以推给“卖台”。道德法西斯之所以无往而不利，乃是它可以免除一切责任，独享胜利的成果。只有在它那潜藏在语言暴力中的实质暴力正式显露出来，人们才会后悔不及的知道它的厉害。
也正因此，在往后几年里，已注定将是台湾劫运的逐渐到来。台湾的民主在“打压牌”及“卖台牌”之下，将更加快速的倒退，而经济与社会的恶化也将加速。但绿色阵营却会和去年立委选举一样，经济再怎么恶化，它都可以免掉自己的责任，反而更加成长，其道理正如同昔日的希特勒依靠萧条而崛起一样。
台湾对中国，对亚洲，原本有可能扮演更积极恢宏，使台湾变得伟大而重要的角色，但情况的发展却可能是台湾先将自己渺小化后，反而会变成真正的“麻烦制造者”。我们关起门来搞“台独”的时刻，或许并不知道，对台湾的这种选择，国际社会可能会同情的，其实只有极少数。
面对愈来愈严峻的内外情势，台湾已到了必须自救的时刻。除了真正有道德勇气的读书人必须不媚俗地阻挡这种倒退的逆流外，台湾的在野势力也必须以畏惧凛然之心，重新整合。那不是单纯的势力结盟，而必须是对历史有觉悟，对未来有更大愿景的再洗礼与再重整。盖只有如此，始能超越那个以反面道德为动员基础，让台湾人卑琐化的被取代。
台湾与中国相同，都是过去历史的受害者。只有本于同是受害者的同理心与历史感，台湾始能堂堂正正的屹立起来，以促成中国大陆的进步繁荣为道德命令。
就亚洲历史而言，中国在崛起的过程中有了来自台湾的真诚善意，成长的顺利将会使它将来更有可能成为更符合亚洲与世界期望的新兴强权，有利于亚洲的和平繁荣；设若台湾自甘成为西方强权的鹰犬，别说这种鹰犬可能会在最后被出卖，甚至还可能自己找来被踩平的噩运，并受到亚洲其他国家悲怜的耻笑。
而就狭义的功利观点而言，两岸共利互助，也将有助于台湾资本主义体系的更加壮大。台湾其实是有路可走的，怕的是不走堂堂大路，但却选择那卑琐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