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记者眼中的伊拉克

谈到国际制裁对伊拉克的影响，一名巴格达市民说：“在这儿，什么都不能做。大家都互相监视，互相揭发。我得提防我的朋友，甚至提防我的兄弟。”禁运使全国百姓饱受饥荒之苦，却填饱了达官贵人的腰包
【法国《新观察家》周刊6月5日一期文章】题：伊拉克：萨达姆的囚徒们（记者　萨拉·达尼埃尔）
巴格达情况怎样？逆来顺受的伊拉克人民的厌倦情绪正在战胜恐惧情绪吗？伊拉克人民这次真的会相信关于独裁统治时期即将结束的传言吗？在多年被迫“自发爱国”之后，巴格达居民终于敢于离开正在上演萨达姆·侯赛因编写的一出“戏剧”的“国家剧院”。萨达姆生日那天，人民只是忙于干自己的事情，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好像美国的威胁不仅没有使伊拉克人民站在萨达姆的身后支持他，反而使他们从令人窒息的制度下恢复了某些自由。
忧伤的生日庆典
上个月在提克里特，伊拉克人民的精疲力竭表现得最为明显。据某外交官回忆，在萨达姆·侯赛因的家乡从未见过如此忧伤的生日庆典。一些打扮成巴勒斯坦“人体炸弹”的儿童排队游行，目光呆滞。人们懒散地喊着口号，人人疲惫不堪。萨达姆·侯赛因没有出现。当天接受人群欢呼的并不是萨达姆·侯赛因，而是一个长得像他的人，那人的体型和手势都与萨达姆一样。这个过去经常充当萨达姆替身的人是萨达姆的表兄弟：阿里·哈桑·马吉德。自从他1988年领导了对伊拉克库尔德人的战争（那场战争中使用的毒气造成了哈莱卜杰附近大约20万人死亡）之后，人们便送他一个外号：“化学家阿里”。
萨达姆本人没有暴露在美国的枪炮之下。据他的发言人说，他与家人一起在他的一座宫殿里庆祝了生日，保护他的是总统卫队。自从华盛顿发出新的威胁以来，萨达姆便加强了卫队的力量。参加生日庆典的大使们因未能见到萨达姆而感到失望，但却品尝到了萨达姆为客人们准备的一个重达100公斤的奶油蛋糕，因而稍感安慰。这只蛋糕做成了花朵的形状，因为萨达姆是“伊拉克的春天”。摄影师们拍下了萨达姆收到的生日礼物：一座用金银制成、重67公斤的雕像，雕刻的是萨达姆骑着一匹马站在一辆坦克上，他的脚边分别是一座宫殿，一座清真寺，一枚飞毛腿导弹和一架歼击轰炸机。在天空中，飞行着俄罗斯和法国在两伊战争期间出售给伊拉克的战斗机和直升机，这提醒人们：伊拉克正处于戒备状态。
出租车司机的忧虑
阿里以前是一名工程师。自伊拉克被禁运以后，他成了巴格达的一名出租车司机。萨达姆生日当天，他在巴格达的大街小巷挥手致意游行了5个多小时，结果全身酸痛以致行动不便。阿里别无选择。那天黎明时分，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人找到了他。与许多同胞一样，阿里不敢承认自己害怕美军的轰炸：伊拉克人应该无所畏惧。阿里于是按指示行事。伊拉克人民很快熟悉了这一套。阿里详细地讲述了1991年美军进攻时，他的妻子和女儿躲在床下度过的那些时刻，说到了他们相互碰撞的下颌和自制的布质防护面具。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开着车的阿里压低声音说：“总之，我们过着惊惶不安的生活。上个星期，我挨了一顿打，因为我在车里放了一块塑料挡光板。警察问我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大家都互相监视，互相告密。我提防着我的朋友，甚至提防着我的兄弟。所以，如果美国人愿意来这里结束他们已经开始的工作……”阿里的话戛然而止，也许他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也许他发觉自己泄露了一个秘密的梦想，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梦想。
事实上，他对美国的决心抱有很大怀疑，他说：“他们也许会来扔下几枚炸弹。是推翻萨达姆政权吗？决不可能。美国曾有过好几次机会这样做。但他们为什么要指责一个保证了伊拉克内部和该地区稳定的人，从而使大家都惊恐不安呢？他们给了一些解释，但真相是：萨达姆是美国人在中东斗兽场上的一只斗犬。”
阿里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从萨达姆为纪念伊拉克战士和烈士而修建的数不清的纪念性建筑物前经过。烈士纪念塔是一个巨大的蓝色清真寺穹顶，下面写着在两伊战争中阵亡的成千上万伊拉克士兵的名字。还有一个防核隐蔽室，美国发动沙漠风暴行动时，400人在该隐蔽室中被美军发射的一枚导弹引起的大火烧死。
战争和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为了消除沉重感，巴格达居民开起了国家历史圣地的玩笑，给它们起外号。例如，他们称烈士纪念塔为“萨达姆的鸡蛋”，称竖立在巴格达塔前的举着胳膊的总统雕像为“打车的萨达姆”。阿里问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车停下来吗？因为萨达姆从不付车费！”
海湾战争之前，阿里一直是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成员。当时他相信阿拉伯世界的团结和统一（萨达姆是阿拉伯世界团结统一的捍卫者）。另外，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党证可以确保他在大学里谋得一个职业并领到一份好薪水。在萨达姆入侵科威特之后，身为信息工程师的阿里退出了阿拉伯复兴社会党。阿里说：“战争爆发以后，我活着只是为了养活我的家人。美国人对我们实施的该死的禁运成了当局让人民忍饥挨饿的借口。”
禁运带来的恶果
然而，在巴格达，我们很难意识到伊拉克正遭受着经济封锁。每天，萨达姆机场都有从伊斯坦布尔、莫斯科、大马士革或安曼飞来的飞机降落。在拉马丹14大道（曼苏尔街区），货摊上出售的商品种类齐全。市场上（即使是在著名的“萨达姆城”平民市场）的水果和蔬菜货满为患。这里什么都有，没有的也可以从约旦或其它地方订购到。但是，买得起这些东西的只是少数达官贵人。阿里一天的收入是4000第纳尔（合2欧元），根本无法购买这些东西。他说：“昨天，我4岁的女儿要我给她买个鸡蛋，我却拿不出钱……”
在萨达姆政权的统治下，一些人利用禁运中饱私囊，另外的人则因为禁运丧命。一方面，伊拉克当局邀请记者们到公立医院看望由于缺医少药而生命垂危的白血病儿童；而另一方面，伊拉克的富人们则在私人诊所里接受最好的治疗。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建立的福利国家现在只剩下了几处遗迹，如萨达姆的一个儿子（乌代）组织举行的集体婚礼。
现在，一些伊斯兰慈善组织代替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帮助穷人。为了试图控制或限制这些伊斯兰慈善组织，萨达姆下令在巴格达城市四角修建了巨大的清真寺。但即使在修建这些祷告场所时，萨达姆也无法掩饰他的军事用心：最近修建的一个清真寺被命名为“万胜之母”，其尖塔是模仿飞毛腿导弹（海湾战争期间伊拉克曾用这种导弹攻打以色列）的形状……
在城里的富人区，他们住所的外面围着修剪成金字塔形状的篱笆，豪华旅店前停放着一辆辆装着有色玻璃的奔驰汽车和宝马汽车。这里的一顿饭钱高达50美元，相当于一个外科医生或一名中学教师一年的工资收入。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显要们、萨达姆的贴身侍卫和在非法石油贸易中富起来的新富们常在这里用晚餐。每天大约有60万桶石油（相当于伊拉克石油出口总量的四分之一）逃过了联合国的检查。一位石油贸易专家说，这就是为什么伊拉克的第三大贸易伙伴国有时是瑞士，有时是列支敦士登……的缘故。
为了成为伊拉克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国，有关国家进行着残酷的竞争。对于这些国家，萨达姆习惯上采取的态度是：报答那些在联合国里为他辩护的国家，惩罚另一些国家。今年，俄罗斯取代法国成了伊拉克的第一贸易伙伴。法国“失宠”的原因是，巴黎在联合国安理会内支持所谓“聪明的制裁”的主张。伊拉克人不希望联合国以减轻制裁为借口对伊拉克强制实行边境检查措施，因为那会妨碍他们的黑市交易。
俄罗斯的一名外交官认为美国的战略家们过于乐观，他说：“美国梦想建立一条通过以色列、约旦、伊拉克和巴基斯坦等国的亲美轴线，一条可使人回想起1995年签订的《巴格达协议》的‘利益轴线’。萨达姆从苏联模式中吸取了许多经验。他通过无所不在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牢牢控制着伊拉克。他战胜了南部的什叶派。我怀疑美国能否轻松地搞掉萨达姆。再说，在搞掉他以后，让谁来代替他呢？”
一个商人说：“没有人能代替萨达姆。那些在伦敦的人不了解伊拉克的现实。流亡的将军们与萨达姆政权有许多关联。”萨达姆的儿子库赛取代了他哥哥——被认为过于粗暴的乌代，现在管理着伊拉克的情报机构。他能代替萨达姆吗？西方一些外交家提到了库赛对他父亲的“良好影响”。正是库赛说服他父亲在联合国核查人员重返伊拉克的问题上表现出友善态度。
提到库赛的名字时，阿里的身体微微颤栗。他怕库赛？阿里以另一种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怕死吗？我的国家就是这样。不管有没有萨达姆，我们都没有希望。我对你说的是实情。愿真主保佑我！”

透过出租车破碎的窗户看到的伊拉克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