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警察：普京与他的前任

【美国《国民利益》季刊春季号文章】题：高等警察：普京与他的前任（作者　劳伦特·莫拉维茨、克利福德·加迪）
苏联覆灭之后，许多事情变了，使得人们很容易忽视某些没有变化的东西。在这些一成不变的东西中，最明显的是在那里存在了将近200年的情报精英集团依然占据着重要位置。这个精英集团自称“高等警察”，而且正如事实所表明的那样，它基本上掌管了今天的俄罗斯。
这个精英集团的历史沿革是可以追踪的，它对俄罗斯国家昨天及今天行为的影响是可以评估的。这样的工作对于理解当代俄罗斯及其对外政策至关重要。
沙俄时代
高等警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在1825年十二月党人企图推翻加冕不久的尼古拉一世的起义失败后，这位沙皇便建立了一个名为“陛下直属公署第三部门”的新机构，它很快成为一支全国最有权势的力量。该机构不仅是镇压颠覆阴谋的指挥中心，而且还肩负着“研究俄罗斯形势”的任务。它的头子是伯爵本肯多夫将军（1783—1844年）。在他的领导下，该机构投身于大规模的社会改造，定期向沙皇提出改革建议。它一年一度的民意状况报告成了沙皇了解民情的耳目。

19世纪70年代，沙皇任命亲王洛里斯—梅利科夫将军（图1）掌管“第三部门”。这位亚美尼亚军阀采用“开明”手段应对困难时局。他放宽公众的自由，希望把公众舆论争取到当局一边。他获得广泛权力，几乎控制了除对外政策以外的所有政府部门，以至于被上流社会戏称为“副沙皇”。

然而他没能救沙皇的命：亚历山大二世在1881年3月1日被残酷暗杀，短命的“开明时代”宣告结束。“第三部门”很快被“安全部门”，即秘密警察所取代。一群主张残酷镇压的得势贵族组织起了对亚历山大三世（图2）独裁政权的支持。这些家族以保卫沙皇的名义，组织了一支1000多人的准军事志愿卫队，自称“神圣兄弟会”。

由于兄弟会不受约束的势力让憧憬至高无上沙皇独裁的波别特诺斯采夫不安，沙皇解散了兄弟会。如果说“神圣兄弟会”代表了俄罗斯情报精英集团的高贵出身和残暴本性的话，那么祖巴托夫上校（1863—1917年）（图3）的身份则代表了矫情的社会改造卷土重来。祖巴托夫本人是变节的革命学生出身，他在很短时间内爬上了莫斯科秘密警察头子的位子，他利用可与“洗脑”相媲美的巧妙手段把革命青年变成秘密警察的特务。最后，他的警察机构控制了俄国大部分左翼政治机构，有的特务甚至进入领导层。祖巴托夫认为“俄国人民不希望国家成为另一个法国或美国”，俄罗斯人从心底里希望实现“俄罗斯理想”。为此，他主张对工人阶级实行家长式管理，包括改善工作状况、提供医疗保健和社会保障福利等。这样看来，他的学说具有强烈的反资本主义色彩。
布尔什维克时代
新时代使高等警察的精英地位受到最强有力的挑战。许多原来的特务出现在苏维埃共产党和国家机器的领导岗位上。此外，“黑色百人团”成员大量拥入布尔什维克党，而布尔什维克也欢迎这些觉醒的群众加入他们的行列。因此，新成立的布尔什维克秘密警察“肃反特别委员会”（契卡）鱼龙混杂。
“契卡”的奖励制度强调的是谋杀、刑罚和残暴，而不是社会调查。不过，即便在这段俄罗斯秘密警察历史上最残暴的时期，也有迹象表明在执行情报职能时采取了不那么强制的改造社会的态度。有趣的是，第一个布尔什维克安全机构的创始人并不是通常认为的捷尔任斯基，恰恰是列宁的密友、职业人类学家邦奇—布鲁耶维奇。




俄罗斯情报部门历史沿革中一个更关键的发展出现在20世纪40年代。捷尔任斯基（图4）和他残忍的继任者———组织了30年代导致千百万人丧生的大清洗的亚戈达（图5）和叶若夫（图6）一心想把恐怖作为政府的主要手段。这种情况在1939年斯大林任命他的格鲁吉亚同乡贝利亚（图7）任人民内务部负责人时有了改变。


事实上，贝利亚确实把苏联许多顶尖科学家和技术专家从斯大林严酷的镇压中解救了出来，其中包括核科学家库尔恰托夫（图8）和飞机设计师图波列夫（图9）等，他们常常被雇到监狱实验室工作。二战期间，斯大林委托贝利亚领导发展核武器的紧急计划，贝利亚不辱使命，集合起了科技界的知识分子。此外，他还在自己的内务部下面成立了一系列研究机构。这些智囊机构的任务是精心制订全套的国内国际政策。贝利亚计划中最著名的一项内容就是使德国实现中立，作为离间欧洲和美国的第一步。

尽管贝利亚“开明”和务实，但他在斯大林去世后的权力斗争中一败涂地，被政治局处决。贝利亚曾让所有苏联领导人担惊受怕，这些心有余悸者联合起来置他于死地完全是意料之中的。赫鲁晓夫（图10）最终成了除掉贝利亚的联盟领袖，他缩小了“机关”（苏联对秘密警察的称呼）的规模，以免出现它们再次掌握整个权力系统的危险。但是在他死后30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贝利亚的那些思想、计划和纲领在苏联不时泛起：由经济学家利伯曼和特拉佩兹尼科夫引发的在经济上消除中央集权的争论、给予企业主管更多权力的柯西金政策，以及释放政治犯等。

克格勃头子安德罗波夫（图11）在赫鲁晓夫接班人勃列日涅夫统治时期的崛起，预示了高等警察历史的新时代。正是安德罗波夫向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以及与该分院有联系的知名研究机构求助，让俄罗斯最聪明的一些人为他做事。
安德罗波夫的意外逝世和一个既没有什么拥护者又没有死党的领导人过早得到提拔导致了问题的出现。戈尔巴乔夫在改革之外增加了公开性，作为一种替代手段，以获得安德罗波夫通过情报安全机构所掌握的权威。正如人们所说的，剩下的便是历史了。
共产党后时代
一旦政权中心丧失强制性的意志，苏联便垮台了。共产党也垮台了。军队处境艰难。而情报部门却在满目疮痍中幸存了下来。在克服了旧政权垮台带来的短暂震荡和混乱后，所有迹象表明，情报精英集团在整个90年代经历了稳扎稳打的重组，不仅在政府内，而且在新形成的私营部门内。

到1998年，情报精英公开担任权威职务，尤其是在总统办事机构中。例如，普京的国防部长谢尔盖·伊万诺夫（图12）曾经在克格勃—联邦安全局工作过18年，切尔诺夫（安全会议副秘书）、曼佐兴（总统对外政策管理局第一副局长）、谢钦（普京的秘书长兼克里姆林宫管理局副局长）等都是长期在克格勃工作过的资深情报人员。在他们看来，目前的状况是历史命运的圆满结果。
听听这些自豪的俄罗斯当代顶梁柱中的一个是如何解释的。尼古拉·列昂诺夫曾是克格勃第一局（负责外国情报工作）副局长，多年负责指挥克格勃在美洲的全部恐怖和颠覆网络。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他被问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克格勃分子会在今天的俄罗斯担任位高权重的职务。列昂诺夫回答说：
首先，现在恰好需要这些强硬的、有务实思想的政治人物。他们掌握着重要情报，他们有开阔的视野，他们善于听取新的想法。但与此同时，他们热爱和拥护有着数百年传统的强大国家。历史召唤他们来执行复兴我们这个强国的特殊行动，因为世界需要平衡，没有强大的俄罗斯，将会出现地缘政治的动荡。第二，只有“系统”的代表才做好了执行这一任务的准备，而别人则会觉得措手不及。那么，克格勃官员是什么呢？他们是国家公仆……经验、忠诚、智慧、意志———你还能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干部呢？因此，俄罗斯需要“系统”的代表就不足为奇了。只有国家的人才能治理好国家。
在这些言论的衬托下，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形象有趣地凸显了出来。普京的标志性用语首先与“俄罗斯思想”以及高效和务实的观念有关：通过有能力的管理、而不是极权主义和中央计划经济实现国家的强盛。但是在了解历史的人看来，普京还唤起了可怕的历史回音。洛里斯—梅利科夫亲王曾谈到过“心灵专政”；普京则说过“法律专政”。祖巴托夫上校解释过“自由的俄罗斯人民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成为另一个法国或美国”；普京则声称“俄罗斯不可能成为美国或英国的翻版，在这样的国家里，自由价值观有着深厚的历史传统”。高等警察又掌权了！
许多问题仍然有待研究。对情报机构内部致力于通过社会改造来管理国家的高等警察与那些倚仗武力和权势的“特务”之间的关系必须作进一步的了解。他们的敌对和互相作用将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俄罗斯未来演变的国内根源。随着危机的出现以及关键问题的定义变得更加清晰，这两种倾向之间的对立也会变得更加集中。分歧的议程将发生冲突，对立的思潮将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