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平常心看功过

从约翰内斯堡飞往开普敦的一架客机上，一位脸膛红润、身材魁梧的老人在一位气质不俗的中年女子陪同下走进舱门，在公务舱落座。别人见到他们视若陌人，但记者一眼就看出，这位老人便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南非最后一位白人总统德克勒克。
缔造和解淡出政坛
南非史学家说，如果没有以曼德拉为代表的黑人政党的宽宏大量、目光远大，南非的黑人和白人就不会化干戈为玉帛；同样，如果没有以德克勒克为代表的白人进步势力的审时度势、顺应潮流，南非的种族和解也将成为一句空话。
去年11月26日，南非邮政局颁发一套由曼德拉各个历史时期的头像组成的纪念邮票，以示对这位“世纪伟人”的敬仰。发行仪式在曼德拉位于约翰内斯堡的住宅举行，社会名流济济一堂。曼德拉发表讲话说，现在人们给了他太多的厚爱，使他受宠若惊，但“我们不能忘记其他许多为国家和人民作出重大贡献的人，其中包括德克勒克，他们也应该像我一样享受人们的爱戴”。
德克勒克是和曼德拉的名字连在一起的。他们共同引导南非人民跨越了种族仇恨的鸿沟，实现了人类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种族和解。正因如此，1993年两人共同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时至今日，曼德拉仍然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相比之下，德克勒克显得十分低调。1994年，他领导的国民党在大选中败北，黑人政党非洲人国民大会（非国大）执政。之后，非国大和因卡塔自由党及国民党组成民族团结政府。1996年，因政见分歧，国民党退出团结政府。从此，德克勒克逐渐淡出政治舞台。
德克勒克被遗忘了吗？他现在是怎么生活的？记者曾多次与德克勒克办公室联系采访，但得到的回答要么说他出去旅游了，要么说他不愿介入政治，更不愿外人打扰。正面无法采访，只好采取迂回战术。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在南非《形象报》举办的一次种族和解研讨会上。德克勒克应邀出席，并发表演讲。他不用讲稿，一口气讲了半个多小时，声音洪亮、逻辑严谨。早就听说他口才出众，听他演讲是享受，这回亲耳聆听，果然名不虚传。
整个演讲过程中，德克勒克的妻子独自坐在角落，脸部表情随着演讲的节奏变化。她是德克勒克的第二位夫人，希腊人。她在德克勒克政治生活处于低潮时走进他的生活，成为他形影不离的生活伴侣。德克勒克的婚姻与曼德拉的有点类似。在争取种族和解的斗争中，他们和结发妻子相濡以沫，患难与共，但在大功告成后均先后分道扬镳。
坦然面对过去是非
德克勒克是位彪炳史册的历史人物，但记者接触过的一些白人却对他褒贬不一。一种观点认为，德克勒克在结束维系了数百年的种族隔离制度时转弯过快，使南非社会一时难以适应，由此带来一系列问题，如白人的政治权利丧失过多，政府管理效率低下，犯罪率飙升等。德克勒克面对各种恩怨和是非的议论，心态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和坦然。
德克勒克演讲结束后，记者走上前去与他攀谈。他说，他还是第一次与中国记者面对面“交锋”。交谈中，记者引用了历史学家的一个观点，即种族隔离制度是对历史的反动，它的消亡是大势所趋，但如果当时白人依靠强大的国家机器，顽强死守阵地，种族隔离制度还是可以维系一段时间的。这说明，领袖人物在历史转折关头发挥着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能推动或拖延历史的发展。
德克勒克说，他同意这个观点，但至于他本人，却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他只是被历史推向前台，尽了一份责任，换一个人，也会那样做。他强调，如果没有那些开明的白人支持他，没有以曼德拉为代表的黑人进步势力鼎力合作，他将一事无成。他认为，如果不走种族和解的道路，南非除了陷入内战，别无他途，这对白人和黑人都不利。
在谈到当初的选择时，他说，今天有些人在评价历史时会提出许多“如果”来，比如说，如果当初白人在结束种族隔离制度时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南非或许将会是另一种结果；如果国民党当时不退出民族团结政府，白人在南非的政治舞台还会有更大的回旋余地，等等。“我认为，评价一个历史人物不能脱离当时的历史环境，判断功过是非的标准是看国家和民族利益是否得到最大程度的维护，看和平与稳定是否得到保证。”
仍在关心时局发展
话题转到南非目前仍然存在的种族仇视现象。在德克勒克演讲前，南非先后发生了两起严重的因种族仇视而引发的袭击事件：一名黑人军官在约翰内斯堡附近的一所军营开枪打死了7名白人军官，然后开枪自杀；相隔没多久，一名白人登上一辆黑人巴士，开枪打死了一名黑人妇女和儿童，打伤另一人，然后逃之夭夭。这两起事件在南非引起轩然大波。德克勒克说，虽然种族隔离消亡数年，但造成种族仇视的许多深层次的东西仍然存在，比如说黑人与白人之间的贫富悬殊，是造成黑人心态失衡的主要原因之一，而要改变这一现象需要很长时间，这说明彻底解决种族问题的复杂性和艰巨性。
德克勒克说，他对种族和解带来的变化是基本满意的，但指出，黑人政府上台后一直推行一切优先黑人的“肯定行动”。根据这一政策，黑人在就业等方面享有优先权，而白人排在后面，不管他们的能力如何。他本人认为，“肯定行动”对改变目前黑人的经济状况有帮助，但应有个时间表，不能无限期实施，否则会产生新的种族歧视。
记者试图从德克勒克的嘴里得到一些有关他个人生活的信息，但他三缄其口。后来，记者从他的秘书口中了解到，德克勒克退出政坛后不再介入本国政治，谢绝任何与政党纷争有关的社会活动，他今天能就南非的政治发表观点实属罕见。秘书说，德克勒克和现在的夫人很恩爱，他们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恬静生活，经常出国旅游，应邀到国外讲课。虽然他很超脱，但对本国的公益事业和国际重大事件，仍然很关注，有时也会出面振臂一呼。
此话后来得到了证实。不久，德克勒克与曼德拉和南非大主教图图（另一位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在约翰内斯堡的圣母玛利亚大教堂共同发起了遏制艾滋病蔓延的活动，呼吁南非各阶层和国际社会积极行动起来，打赢这场困扰整个人类社会的“特殊战争”。
此间舆论说，德克勒克并没“退”，他仍然站在时代的前沿。

德克勒克与本文作者（右）

德克勒克与夫人参加前妻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