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过后的深思

这次对美国发动的恐怖袭击究竟是什么？是单纯的恐怖行动？是“文明的冲突”？是“战争”？还是……
塞缪尔·亨廷顿：不，这不是文明的冲突！
美国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文明的冲突》一书作者塞缪尔·亨廷顿9月18日在接受德国《时代》周报网络版采访时表示，美国发生的恐怖袭击案并“不是文明的冲突”。
《时代》周报记者问：您1993年在《外交》杂志上发表题为《文明的冲突》的文章，1996年又出版了同名的专著，这次的纽约大屠杀是否就是“文明间冲突”的开始？
塞缪尔·亨廷顿答：这次袭击首先是卑鄙的野蛮人对全世界文明化的社会、对文明本身的进攻。全世界所有正直的人都对此进行了强烈谴责。其次，现在重要的是不让这种犯罪行为引发文明之间的冲突，其中一个关键因素是伊斯兰国家的政府和人民对恐怖主义的立场。到目前为止，许多伊斯兰国家的政府已经表达了对恐怖分子的憎恶和对美国的同情，但在有些地方的大街上人们却欢庆这次袭击。
问：这就是说还是一种“文明的冲突”……
答：不。伊斯兰世界是分裂的。能否阻止真正意义上的文明间冲突的发生，取决于伊斯兰国家是否在反恐怖斗争问题上和美国进行合作。
问：这次恐怖袭击的目标是什么？
答：美国的象征，世贸中心是资本主义的象征，五角大楼是美国军事力量的象征。
问：恐怖分子攻击的是一个国家还是一种文明？
答：两者都是。他们既把美国看作是他们所仇恨的西方文明的一个代名词，也把美国视为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
问：人们应该如何来对付狂热分子？
答：必须找到他们并清除掉。但这显然十分困难，因为他们分散得很广，隐藏得很深。这就需要一种全新的作战方式。
问：美国和西方为此作好准备了吗？
答：我们在慢慢地适应和调整。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正在尝试把美国的军事力量从冷战的心理状态中解放出来。但军方仍然比较保守，他们反对这种转变。
问：单靠美国能够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吗？
答：不能，绝对不能，我们需要盟友的帮助。我们需要一个把伊斯兰国家也包括在内的联盟。因此回到我开始时说的话，如果这些国家置身于这场战争之外，或者更进一步与犯罪分子联合在一起，那么就真的会有引发一场文明间冲突的危险。那就不再是一场文明化的社会对邪恶势力的战斗。（于涛译）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中东人的感情早就不止是怨恨了
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13日刊登记者卡梅龙·巴尔发自耶路撒冷的一篇文章，强调“美国的中东政策将接受检查”。文章说：
在东耶路撒冷，魁梧的街头商人哈尼·约巴说：“你要明白，射向我们的子弹，射向我们家园的导弹，以及以色列人使用的阿帕奇直升机——所有这些东西都是美国提供的，而它们却被用来残杀巴勒斯坦人。”
他的商店就在街道拐角处，一些巴勒斯坦人曾在那里庆祝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遭袭事件。这种宣泄方式虽然给巴勒斯坦人的事业制造了一个宣传上的难题，但同时也突出表明了这次袭击的一个可能的核心动机——对美国的中东政策不满。
如果对纽约和华盛顿发起的攻击的确是对美国的中东政策所作的反应，那么危机接下来可能预示着西方和穆斯林之间的冲突将逐渐扩大。埃及金字塔政治和战略问题研究中心的阿卜杜勒·穆奈姆·赛义德说，此次袭击及其造成的后果将会“加剧伊斯兰国家和西方间业已普遍存在的紧张局面”。
在这种气氛下，美国人也许不愿考虑他们的外交政策是怎样招致这种仇恨，以至于在几个小时内使数千平民罹难。但是在中东的许多人都恳求他们一定要考虑这个问题。
东耶路撒冷的商人约巴说：“我反对伤害无辜平民。我们都反对。但这是向美国传递的一个清楚的信息，即美国必须重新思考它在中东的地位和政策。”
作为世界上惟一的超级大国，美国肯定会使一些人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感到不满。但是在中东，人们的感情早就不止是怨恨了。前助理国务卿爱德华·杰雷吉安说：“整个中东地区的反美情绪在不断增长。”
这种不满的根源在于五六十年代美国在政治上对这一地区的操纵，但在过去一年里达到了新的高度：美国在中东的主要盟友以色列同巴勒斯坦人之间的暴力冲突逐步升级。
设在华盛顿的中东研究所的叙利亚问题专家穆尔哈夫·朱埃贾提说：“美国是以色列主要的军火供应国，而以色列却利用美国的装备镇压平民的起义。”许多阿拉伯人和穆斯林认为，美国不但在军事上给以色列以支持，而且还不愿对冲突进行调解，这种立场令人难以忍受。他们很气愤，因为他们的政府似乎无力反抗美国的这一路线。
伊拉克问题是阿拉伯人和穆斯林气愤的另一个原因。虽然美国要求伊拉克严格执行联合国决议——即使是以让这个一度是该地区最繁荣的国家一贫如洗为代价，但美国似乎对以色列采取另一种标准。这个犹太人国家长期以来以挑衅的态度表现出对联合国决议的无视。
美国还自称是世界上促进民主和人权的国家，但是它在中东地区最亲近的一些朋友却是非民主的，而且无视人权。
东耶路撒冷的女式内衣商人艾达·哈瓦说：“美国想控制全世界。看看他们是如何控制海湾地区，如何控制那里的石油的吧。这是民主国家吗？”
（涂颀译）
日本学者寺岛实郎：恐怖主义攻击的是资本主义的存在价值
日本三井物产战略研究所所长寺岛实郎在9月日本《经济学人》专刊撰文指出，“恐怖主义攻击的目标——21世纪资本主义的存在价值”。文章说：
这次恐怖事件的背景是什么呢？这恐怕同在如何控制冷战后的世界体制上看不到前景有极大关系。
正如美国的一极支配或美元的一极支配所象征的那样，无论是信息技术革命还是全球化，这些世界潮流都源自美国。但是在如何控制这些潮流的问题上，美国自身却态度消极。
比如京都议定书问题，还有脱离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问题，以及最近对联合国和世贸组织的态度等，美国都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本国利益中心主义”。美国本来就是一个门罗主义的国家，但是在20世纪，美国采取了干预国际社会事务的姿态。布什政府成立以来，美国的一国主义倾向日益明显。
另一方面，全球的市场化和金融经济化是冷战后的世界潮流，但是科索沃和中东等地区却无法赶上这个潮流。
美国在中东到底采取了什么样的姿态呢？在这方面美国是有问题的。即便是在海湾战争中支持了美国的沙特阿拉伯以及埃及等稳健派阿拉伯国家，对布什政府登场后参与中东和平及建立中东秩序的做法也感到大失所望。欧洲人也对美国的傲慢和越来越内向感到忧虑。
这次的恐怖袭击是滥杀无辜的卑劣行径，是不能容忍的残暴行为，让人感到无比愤慨，但同时我们也必须考虑，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冷战后的美国极力推崇金钱游戏型的经济效率主义和市场主义，越来越不关心建立世界秩序的问题，世界对此感到焦虑。
冷战结束后，美国失去了苏联这个对抗轴，同时也失去了认真参与世界事务的热情。美国只跟着华尔街股价的升降而忽喜忽忧。人们可能还记得，纽约道—琼斯30种工业股票平均价格指数超过1万点的那一天，也正是包括美国在内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队开始空袭科索沃的那一天。美国的股市中有一半以上的资金都是个人金融资产，在这个国家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资产的膨胀而兴高采烈，好像在看西部片似的。人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电视中播放的空袭科索沃的情景。看到美国人的这种姿态，我不禁在想，美国在90年代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恰恰就在这样的时期发生了恐怖袭击事件，而且目标是已经金融化的美国的象征性建筑——世界贸易中心大楼。
美国主导的21世纪的资本主义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资本主义呢？这是个“价值”的问题。所谓经济，恐怕本来就是要面对分配的公正、消除失业等价值问题，而金钱游戏化了的美国经济却忽略了这些问题。
完全可以设想，美国当局将动员其全部科学搜查的手段，调查事件的真相，对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明确的“敌人”将实施报复并使之不断升级。但问题不会因摧毁了特定的恐怖集团而得到解决。当然，罪犯应该受到惩罚，但这种问题并非处罚了罪犯就万事大吉了。我认为必须有认真对待世界面临的难题的意识。
（回瑞岩译）
《泰晤士报》：这不是战争，而是追捕行动
英国《泰晤士报》9月17日发表奈杰尔·霍克斯的文章，称“所谓战争不过是海盗式的搜捕”。文章说：无论结果如何，同摧毁世贸中心的恐怖分子进行的斗争在语言上已经超出一定界限。这不是一场冲突、一场战役、一次干涉或一种自卫，而被称作一场战争。
无论布什总统，还是布莱尔首相都已经大胆使用了“战争”这个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大大小小的冲突中，这是一直受到回避的词。从正式意义上说，即使当年的越战也不能称为“战争”。
昨天，当有人问布莱尔是否认为这是一场战争的时候，他说：“不管有关宣战的法律或文字规定如何，事实是，我们同恐怖主义已处于交战状态。”
布莱尔的前任们在语言的运用上比他谨慎得多。英国从来没有就福克兰群岛问题向阿根廷宣战，而阿根廷也没有对英国宣战。在撒切尔夫人的回忆录中，她称这是福克兰群岛之战，但当时她只是说，英国有权根据联合国宪章第51条的规定进行武力自卫直到把入侵者赶出福克兰群岛。这相当于宣战，但是，它没有经过正式宣战所必需的皇家批准。同样，1991年的海湾战争并没有正式宣战，英国对科索沃的干涉行动也只是北约行动的一部分。英国官员总是把科索沃战争说成是一场“战役”。
对战争的定义也是非常复杂的。一些人认为，只有涉及两个国家，每一方出兵人数在5万以上的冲突才能称作战争。但是，很显然，无论什么样的战争，开战是无须言明的。事实上，宣战思想是受“公平交战”概念的影响。
1907年通过的海牙公约第一条规定：“缔约国一致同意，在没有预先明确警告的情况下绝不开战。”在纽伦堡，纳粹德国受到的指控之一就是违反了这个公约的规定。像布莱尔和布什那样对“一个或多个不知姓名的人”宣战是难以想象的。他们非常不严谨地使用这个词，是为了强调事态的严重性。
乔治·华盛顿大学的教授乔纳森·特利作了一个更加贴切的类比，把西方国家的行动与开战从来不需要理由和事先警告的海盗相提并论。海盗进行的是一种搜索和追捕。西方国家的行动也不是真正的战争，而是追捕行动。（潘晓燕译）
图片：
遭袭击后的世贸中心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