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主义与美国命运

作者认为，只有使反恐怖主义成为“全球共识”，才能使美国免于成为恐怖主义的弹靶；只有绝大多数国家愿意通力合作，才能阻止恐怖主义的蔓延。但这一努力的前提是美国必须放弃其“美国优先”和“独断主义”
【台湾《中央日报》9月15日文章】题：美国如何因应恐怖主义？（作者　淡江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座教授关中）
恐怖主义是不是战争
9月11日美国遭受国际恐怖主义严重攻击，美国所受的伤害和损失为美国建国以来所仅见。布什总统称此种攻击已形同战争，美国将尽速采取报复措施，包括在不预警的情况下，对可能的涉嫌主谋者发动军事行动。但此次对美国发动攻击的并非是任何国家，甚至连哪一个组织或个人也无法确定，美国向恐怖主义宣战，等于说“向贫穷宣战”一样，是无法取胜的，因为这种战争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恐怖主义是暴力行为，但不是战争；恐怖主义有点像“冷战”，有意识形态上的对立，需要长期的忍耐和不断的努力，但与冷战不同的是，它不会因为某一个国体或组织的内部瓦解而结束。换言之，只要有仇恨，它就会存在。
不是任何暴力行为都是恐怖主义，它要符合下面四个基本条件：
1、它必须是预谋。它是一个意图和决定的产物，它不是“一时兴起”之作，也不是单纯的“事故”。
2、它要有政治动机。它不是谋财害命，也不是私人恩怨。它有政治上的目的，它犯法犯罪是为了理念和理想。至于对不对、善或恶，则是价值判断的问题。
3、它的对象是“非战斗员”。因为不是打仗，所以它不期望“战斗”。基本上，它要袭击无力或无机会防守的人，包括军人。
4、从事恐怖行动者是“次国家团体”或“秘密组织”分子。
此外，恐怖主义包括已发生和计划中的；成为恐怖主义分子不是因为他们是什么人，而是他们做了什么事。
恐怖主义的可怕
恐怖主义可怕在于心理威胁大于实质伤害，间接损失大于直接损失。在80年代，全世界发生了5431件国际恐怖事件，造成4684人死亡；90年代，有3824件，死亡人数为2468人。美国在过去20年中，死于恐怖主义者为856人，其中78%死于国际恐怖主义。而此次的死亡人数必将超过过去20年的总和。美国在2000年的预算中，反制恐怖主义的经费达100亿美元，但这并不包括专案经费。
为了对抗国际恐怖主义，美在外交上所付出的代价更是不计其数，举例来说：
1、维持海外驻军的安全：1996年为将驻沙特阿拉伯4000名美军迁移到安全地区，花费2亿美元。
2、破坏和平协议：1996年巴勒斯坦哈马斯恐怖主义分子之爆炸事件，导致以色列温和政府垮台，代之以强硬的内塔尼亚胡政府，使中东和平倒退。
3、引燃区域性冲突，破坏地区稳定。如1999年克什米尔恐怖主义分子劫持印度航空公司飞机，导致印巴紧张再起。
4、造成与美国友好的国家内部不安定，如90年代的埃及。
5、造成美国友人不敢与美国合作。
不过，大致来说，90年代的国际恐怖主义行动比80年代减少，这与苏联1991年解体，使一些左派的民族解放阵线失去奥援有关。目前，国际社会中的主要国家，包括俄国、中共、欧盟和日本，都没有支持国际恐怖组织的证据。在美国心目中的“流氓国家”被认为是国际恐怖主义的庇护者，但这些国家本身均无挑战美国全球地位的意图和能力。美国如在区域问题上缓和及改善与这些国家的关系，将可大为减少恐怖主义生存及扩大的空间。
美国是恐怖主义首要目标
美国自认为是良性霸权，以推动民主、自由和全球经济自豪，但为什么却成为国际恐怖主义的第一号敌人呢？过去20年中，国际恐怖主义行动以美国为主要目标，在80年代占31%，90年代为37%。其原因大致有三：
1、恐怖主义的本质即是弱者对抗强者。美国是唯一超强并为西方领袖，自然便成为主要目标。
2、非西方国家与民族对美国的怨恨。美国的优越感、傲慢和霸道伤害了一些有色人种的自尊。
3、美国容易被攻击。美国被攻击的目标遍及全球，易于下手，易于成功。
就上述引申而言：
1、毫无疑问，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人自己也经常强调这一点，美国人认为没有打不胜的战争，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尤其这几年来，美国在国际社会上，为了“美国优先”而采取“独断主义”，招致国际社会的反感日增。对恐怖主义分子而言，一次对美国行动的成功，便可证明美国并非万能，也可证明他们无惧于美国的强大和报复。
2、至于对美国的仇恨，到底是因为美国是什么？还是美国做了什么？事实上是两者皆有，除了文化、宗教的原因外，最主要、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美国拒绝改变若干区域的秩序或现状，使恐怖主义分子认为美国伤害了他们的利益、希望和信仰。即使美国自认是人道主义的干涉，也被视为是殖民主义的侵略。本·拉丹认为美国是反回教的，目的在摧毁回教力量，所以扬言与美国周旋到底，不将美国赶出巴勒斯坦誓不罢休。
3、就美国容易成为恐怖主义的目标而言，这是不争的事实。在海外，美国政府驻外单位有290个，工作人员14000人（不包括当地人员2万人）以及26万驻军。这尚不包括美国民间及商业单位和人员。在国内1999年美国入境人数高达5.2亿人次，其中7500万经由空中，1000万经由海上，其他经由陆地（主要是加拿大和墨西哥），总人数中2/3是外国人，加上美国的民主、自由、多元和开放，恐怖主义分子进入美国是再容易不过了。
美国的反恐怖主义政策
既然恐怖主义以美国为首要目标，而美国又如此容易被攻击，美国如何看待这一困难的问题呢？美国又如何因应此一挑战呢？
美国“全国反恐怖主义委员会”在2000年6月发表的报告中指出：恐怖主义对美国的危险日益增加；情治单位应全力了解恐怖主义的计划和方法；对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美国应严加注意；对恐怖主义的经费来源和后勤补给应全力尽速侦办；严加防范日益可能的“生化放射性核武”的恐怖攻击。
至于美国的反恐怖主义政策则为：不让步、不妥协；务必将罪犯绳之以法；对支持恐怖主义者的国家予以孤立并施压，迫使他们改变作为；对肯与美国合作的国家，支援并强化他们反恐怖主义的能力。
美国政府和人民对反恐怖主义也有一致的看法，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曾宣称，“美国在自由和疯狂、法治和恐慌主义之间从事长期与持续的斗争”。同时在联合国，他又呼吁“反恐怖主义不仅是美国的优先问题，也是世界的优先问题”。在民意上，在90年代末期，始终有高达70%至80%的民意支持美国政府将打击恐怖主义作为“非常重要的”国家目标。
美国如何因应恐怖主义？
尽管如此，美国仍然无法避免遭受恐怖主义的攻击，尤其是此次造成如此重大的伤害。有人认为美国每年花在反制恐怖主义上的钱不计其数，加上美国无远弗届、无孔不入的情报，为何竟对此一颇具规模的破坏行动无法预先得知与防止呢？事实上，预测恐怖主义是高难度的问题，因为恐怖主义的行动在本质上是不确定的，它没有规律可循，它的主谋和支持者通常是隐秘的，它经由少数个人来执行。反恐怖主义是考验危机处理的能力。
在一个自由社会中，面对恐怖主义唯一可以期待的便是它的“无法期待性”。
面对恐怖主义的“无法期待性”，美国要如何减少伤害和损失呢？
首先，美国应从“根”做起，恐怖主义的根源是仇恨，美国必须要寻求化解此一仇恨之道。如果美国决策者接受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把西方文明和回教文明或东方文明视为不可化解的对立，恐怖主义便永无休止之日。亨廷顿曾言回教与美国（西方）之战是恐怖主义和霸权之战，如此冤冤相报，还有什么和平与安全可言？问题是回教和东方都自认在文化上比西方优越，只是力量不如美国而已。如美国认为能以炸弹使其他文明屈服，长达50年的中东战争不是已告诉美国此路不通？
其次，美国应结合其他国家的力量，以“多边主义”的精神，经由联合国与大多数国家设计反制恐怖主义的具体做法。只有使反恐怖主义成为“全球共识”，才能使美国免于成为恐怖主义的弹靶；只有绝大多数国家愿意通力合作，才能阻止恐怖主义的蔓延。但这一努力的前提是美国必须放弃其“美国优先”和“独断主义”，到目前为止，美国在这方面的表现是令人失望的。不能平等对待其他民族，就不可能指望会得到其他民族的尊重。
最后，美国应修改其过于僵硬的“反恐怖主义政策”，在不放弃追求和平、寻求妥协的前提下，立法要从宽，执法要从严，以外交来软化恐怖主义。对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除了经济制裁和轰炸外，也应有鼓励性的做法使他们有改变政策的机会。美国应切记最强硬的政策不一定是最有效的政策，因为美国面对的不是“战争”，而是“仇恨”。
图片：
1、坍塌的五角大楼
2、世界贸易大厦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