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生死边缘走一遭”——华人纽约世贸中心逃难记

【台湾《联合报》9月15日文章】题：仓皇逃回家　妻以为见到我的魂　
原编者按　本文当事人赵志超先生，世贸双子座大楼爆炸事件发生时，正在南栋91层上班，侥幸逃过一劫，以下是他对事件经过的陈述。
2001年9月11日上午8点10分，我与同事亚历克斯谈笑风生地步入我们的会议室，讨论今天工程设计的若干案件。他的毛茸茸右臂搭着我的肩膀，谁料到半小时后，直到现在，这位活力充沛、亲切热情，典型美国科技精英，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从美国大学研究所毕业后，就来到这家科技工程顾问公司工作，已有34年了。度过我一生中充满幻想的20多岁，满怀壮志的30多岁，意气风发的四五十岁，到现在乐天知命的60岁。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有一位美丽贤慧的妻子，聪明可爱的一女一子。这几十年来，我上班下班、生活充满温馨，但却心中冀望着什么刺激，不同凡响的生命经验。但是老天，怎么让我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我服务的公司华盛顿国际集团是一家规模甚大的科技工程顾问公司，在全美有5个总部，员工数万人，在纽约的公司设在举世闻名的110层高的世界贸易中心大楼南栋91层。我乘火车通勤一小时，可直达世贸中心大楼地下车站。我通常7点半就来办公室。11日，我也一如往常，乘电梯直上91楼，高速电梯瞬间即达。但1小时后，这一段轻松的上下楼层芝麻小事，却成了阴阳之间的漫漫路程。
人们，从破洞中纷纷掉落
我在办公室磨蹭了半小时，亚历克斯跑过来招呼我，要开讨论会了。他虽已70岁，但智能、经验、体力都很好，只是耳朵有点重听。
我们几个人坐在会议室中讨论。约8时半听到“轰”的一声，声音不是很大，因为世贸中心大楼的隔音窗、墙太好，但却感到一阵炙热，大家跑到窗口一看，隔空相对的北栋大楼，和我们同层楼破了一个20多英尺的大洞，我看到人从破洞中纷纷掉落。
我们公司制造过爱国者导弹，我心中油然而起北栋中了导弹！如是导弹，不会只发一枚，我们大叫：“快下楼！”一伙人直冲楼梯，花了13分钟，奔到78层。此时大楼管理部门透过扩音器宣布：“本大楼无事，不要惊慌，留在原地。”亚历克斯没听见，问我广播说什么，我转告了他。这时电梯来了，既然无事，大家认为可乘电梯下去。进电梯时亚历克斯掉头再回办公室，我大叫：“别回去！”他没有理我，是听不见我的呼唤，或是要遵从广播指示？我在电梯关闭之前，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莹莹的银发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电梯下楼可比双腿快多了，我们花了13分钟只从91层下到78层，现在却是一分钟就从78层下到大厅。
地上，有飞机的一段残翼
此时大厅聚满了人，但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外面地上有飞机的一段残翼；莫非不是火箭，而是飞机？正想问，本栋又是一声巨响及摇动，原来第二架飞机撞上南栋的六十几层楼间，又是一阵狂热。大家冲向南边出口，但门外飞机碎片，物品掉落如山，堵住了南门，无法出去。众人再折向东北角出口，狂奔半条街，我才敢回头看，南北两栋，烈火冲天，人、物下坠如雨！
由于无法在世贸中心大楼地下车站搭车，我飞奔邻近地铁车站。进站搭乘上行地铁到时代广场再换乘经中央总站到34街的佩恩站，到达时恰好赶上10时17分开往新泽西州的火车。这班车是关闭纽约及新泽西之间交通隧道之前的最后一班火车，如果这班车错过，我得在纽约再困住两天才能回家。
老妻，第二天早上才大哭
到了米尔本火车站，我步行回家。蓝天湛湛，白云悠悠，我从地狱又回到人间。开家门进房，我妻问：“谁？”“我。”我答。她观看电视，认为我必死，却无能为力。她无法去纽约找我、救我。她知道我在世贸中心大楼91层。她看着大火、楼塌。她完全呆了。脑是空的，心是空的，全身无力。30多年朝夕相共的夫妻，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大限来时各自飞。她怔怔地看着我，满脸迷惘，一副悲凄；我满脸惊恐，一身疲惫，但衣着却干干净净，不像那群死里逃生的人，灰头土脸，满身白粉，她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我的魂。久久她才如梦方醒，我还是人不是鬼。我俩恍如隔世。整个下午、晚上，她无语无泪，第二天早上她才大哭，泪如泉涌，声似裂帛。我高兴她能哭出来，这样她才能像我一样重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