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社会的堂吉诃德——日刊评介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

【日本《选择》月刊4月号文章】题：马哈蒂尔引退将使马来西亚出现权力“真空”
位于首都吉隆坡近郊的总理官邸，办公室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飞机、火车、轮船等塑料组合模型。据说，马哈蒂尔总理经常忙里偷闲，专心致志地组装这些塑料模型，每当此时也是他心情最放松的时候。医学院毕业的他喜欢摆弄器械，天生就是块学理科的材料。
一提到东南亚开拓独裁型领导人，恐怕人们首先会想到马哈蒂尔总理、1990年引退的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及在1998年亚洲经济危机中下台的印尼前总统苏哈托三人。这三位领导人均以强力治国，并且在国家建设中优先发展经济。
现在只有马哈蒂尔总理一人还在台上。有人说，“亚洲开拓独裁型领导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但是马哈蒂尔总理到今年已经把持政权20年了。如果探寻他至今仍稳坐头把交椅的秘密，不难发现他的理科资质发挥了很大作用。
果断利落的理科型领导人
学理科出身的领导人，其政治手段基本上具有共同点。他们主张合理化，是实用主义者。如果他们认为有利，他们就敢于进行改变先例、习惯和常识的大胆的政策转换。他们做事干脆利落，能够当机立断。有人认为，马哈蒂尔总理能够长期执政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他的理科资质。
与此同时，旧宗主国英国留下的现实主义和合理化等也有形无形地对马哈蒂尔总理性格的形成产生了影响。与背负家族统治和以权谋私恶名下台的苏哈托总统不同，马哈蒂尔总理显然以法治国，追求效率，避讳滥用亲属关系。
在马哈蒂尔总理的领导下，马来西亚直到90年代中期一直保持着年增长率6%—8%的水平。为提高收入低于华人的马来人的生活水平，他推行了优待马来人的政策。此外他还提出了“看东方”政策，主张在劳资协调、劳动积极性、勤劳和讲究礼仪等方面“向日本和韩国学习”。这种现实、合理的手段为马来西亚实现现代化做出了贡献，但另一方面，国际社会一直把他视为与欧美对抗的难对付的领导人。
譬如，马哈蒂尔总理1990年提出了东亚经济圈设想。这一设想着眼于关贸总协定乌拉圭回合谈判，旨在制定亚洲共同战略。其后，这一设想在亚太经合组织部长会议中被摆在重要位置，被认为是有利于维护亚洲共同利益的设想。美国对此表示强烈反对，称这是“在太平洋划上一道分界线”。亚洲经济危机时，对日本提出的成立亚洲货币基金组织设想立即表示支持的也是这位总理。由于美国的反对，这一设想失败了，对此日本沉默不语，而马哈蒂尔总理却积极说明了建立亚洲货币基金组织的必要性。
国际社会的堂吉诃德
最大的考验是1997年的亚洲经济危机。香港回归的第二天，泰铢暴跌，并波及到马来西亚的林吉特、印尼的卢比和韩元等货币。各国的政治、经济体制受到动摇，长达31年之久的印尼苏哈托体制于1998年5月解体了。
围绕危机的原因，马哈蒂尔总理和对冲基金领导人乔治·绍罗什相互指责。双方争论的焦点是，亚洲货币危机是由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引起的，还是由亚洲固有的问题引发的。
冷战结束后进入90年代，欧美和亚洲国家在人权问题上的对立日趋加剧。究其原因，不乏欧美对发起出口攻势的亚洲国家的不满，他们批评说“亚洲牺牲人权谋求经济发展”。亚洲国家一直推脱说：“与推行个人主义文化的欧美不同，重视全体利益的亚洲具有固有的人权概念。”
在这种情况下，亚洲经济危机发生了。处在全球化时代，全球规模的资金流动也正在成为一种常态，对此持批评态度的马哈蒂尔总理颇似堂吉诃德，在国际社会中特立独行。实际上马哈蒂尔总理的处境并不比苏哈托总统好，在国内经济的领导方面和与之牵扯的权力斗争中曾面临严峻形势。
印尼、泰国和韩国等国家相继投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门下，作为接受资金援助的交换条件，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领导下实行紧缩财政、削减补助金等严厉措施。马来西亚当初也曾在安瓦尔副总理的领导下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调，进行经济重建，但是旨在保护货币的高利率政策使马来西亚经济陷入了骤然下滑状态。
马哈蒂尔总理充分利用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与亚洲的协调体制。1998年6月，他在政府干部会议上提议引进固定汇率制。当时，其他人都表示反对，但是两个月后，马哈蒂尔总理坚持对资本进行限制，即引进1美元兑换3.8林吉特的固定汇率制和限制资本流动的措施。实行固定汇率制使本国摆脱国际社会的市场经济机制，进行独自的经济重建——这是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断绝关系的宣言。马来西亚从9月1日起将这一措施付诸实施，欧美认为，此举是“时代错误”，对马来西亚进行了集中攻击。
这也是马来西亚政权内部亲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派和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派的路线斗争。信奉市场机制的当时的中央银行行长和副行长一直抵抗到最后，但未能如愿，双双辞职。与安瓦尔副总理亲近的这两个人的辞职导致了这位副总理被解职。安瓦尔副总理因涉嫌同性恋等罪名被起诉，断送了政治生命。
与多数人的预想相反，限制资本的措施取得了成功，贸易收支得到改善，股价业已恢复。外汇储备也转为增加。由于投机导致的外汇风险消失了，交易趋于稳定。日本前财务官?原英资评价说：“这一事实表明在一定的时间和场合，固定汇率制对避免金融风暴是有效的。”
国际社会对危机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继亚洲之后，俄罗斯和拉美地区也接连发生了货币危机，“危机是资本主义的缺陷引起的”这一共识业已形成，并且限制跨越国境的资金流动的必要性受到了人们的重视。
伊斯兰强硬派势力增强
这种环境变化大大改变了人们对一直被视为国际政治舞台异己分子的马哈蒂尔总理的评价。原先辛辣地评价他是“落后于时代的开拓独裁型领导人”，现在却说他是“具备先见之明和执行能力的领导人”。
由于马来西亚渡过危机，马哈蒂尔又恢复了昔日的凝聚力，作为地区领导人，他的威望不断提高。近一两年，马哈蒂尔总理发挥着把东盟各成员团结在一起的核心作用。迄今，泰国一直作为东盟的中心管理着东盟，但由于马哈蒂尔总理的侧面合作，东盟外交焕发了活力。今年1月，马哈蒂尔总理代表东盟访问了缅甸，敦促该国军政府与主张民主化的领导人昂山素季对话，得到了积极的答复。
去年11月在新加坡举行的东盟首脑会议提出了东盟加上日中韩的“东亚首脑会议”设想，这也是出自马哈蒂尔总理。由于马哈蒂尔替越南、柬埔寨等东盟后起国代言，因此他也在后起国和先进国（泰国、新加坡等）之间发挥着粘合剂的作用。
现在马哈蒂尔总理担心的是国内的伊斯兰强硬派势力增强。在1999年的大选中，在野的伊斯兰教党大举发动攻势，其势力现已渗透到执政的巫统基层活动家和青年阶层。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人们对自马来西亚独立以来巫统干部与产业界逐渐牵扯在一起及长达20年的长期政权感到厌烦。但是伊斯兰强硬派的崛起隐藏着增加与当地华人和印度人之间的摩擦，并导致该国曾多次出现的种族暴动的危险。
对此最为关注和担忧的是邻国新加坡。它的另一个邻国印尼持续混乱，以强大的力量领导马来西亚并使国家稳定的马哈蒂尔总理的存在是必要的。人们普遍认为，取代已被解职的安瓦尔副总理并被指定为总理接班人的阿卜杜拉没有马哈蒂尔总理那样强大的领导力，难以把多民族国家马来西亚统一起来。
今年76岁的马哈蒂尔总理将以何种方式退出第一线，这是国际政治隐藏的一个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