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股市暴跌之后—

美国股市暴跌之后— 关于格林斯潘的猜想 周树春
如果现在世界上有什么人的言行最让人琢磨，又最让人捉摸不透，这个人恐怕就是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尤其是在此时此刻。
半年前还阳光明媚的美国经济如今笼罩在片片厚重的乌云之下，特别是原来牛气冲天的股市频频跳水，让人感到气候大变。担当“火车头”的美国经济“感冒”，全球经济就会“伤风”。格林斯潘被称为“美国的舵手”和“世界的行长”，曾2次力挽狂澜，扭转美国和世界经济的颓势。这次，他能拿出什么灵丹妙药？
可以想象，现在每天世界上会有很多人在做同样的游戏：猜度这位金融世界的“斯芬克斯”在想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如何看待经济学家们争论不休的一系列问题，例如——是减速，还是衰退？
到今年1月，美国经济马不停蹄地增长了整整120个月，创造了历史上最长的增长期，似乎变成了“永动机”。但几个月来，经济增长迅速下滑，消费信心指数下降，制造业景气回落，失业率有所抬头。布什总统的首席经济顾问劳伦斯·林赛甚至断言，美国经济已陷入衰退。当然，他这样讲多半是为了兜售布什总额为1·6万亿美元的减税方案。衰退是指连续两个季度出现负增长，现在没到这一步。但美国经济以往的几次衰退，都是从股市下跌开始的。去年3月至今，纳斯达克股指下降60%，本周开盘跌破2000点大关；标准—普尔下跌近20%。衰退会接踵而来吗？
眼下，美国内外的经济学家对本次减速的性质众说纷纭。格林斯潘最近的讲话还比较乐观。他说：“去年底十分明显的下滑在今年1月和2月已经不那么明显了。”这是不是说，减速是短暂的，衰退可以避免呢？格林斯潘自己曾坦言：“我当上央行行长后，学会了含糊其辞。如果我的话对你显得格外清楚，那你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是V,U,还是L?
关于美国经济在增长快速下滑后，会走出什么样的曲线，目前主要出现了三种理论：
一是V—型论，认为减速不过是过热股市的自我修正。信息产业和制造业经压缩投资和生产，消除过剩，加上美联储及时降息，经济增长将迅速反弹。
二是U—型论，认为此次减速不是简单的修正。由于股价过高，企业投资过度，个人和企业债务创历史纪录，经济运行的失衡不是美联储晃几下减息的魔术棒就能解决的。今年上半年经济将收缩，失业率大幅上升，消费信心遭受严重打击，企业利润下降，股市还有一跌。然后，经济才可望回升。
三是L—型论，认为美国经济将重蹈日本经济泡沫破灭后持续萧条达10年之久的覆辙。美元将大幅贬值，导致外资撤退，华尔街股市崩盘。去年美国外贸逆差比前年增加40%，达3697亿美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美国依赖外资刺激国内投资和消费的程度。不消除这种失衡，美联储放松银根的做法犹如饮鸩止渴，不过是推迟最终的“总爆发”。
格林斯潘目前听上去像是介于第一种和第二种理论之间。不过，经济学家说，对衰退的预测不是科学，而是一种只能依靠感觉而无法透视的“暗艺术”。是1989，还是1998？
格林斯潘担任美联储主席后，曾2次大幅减息，扭转美国经济运行的轨道。第一次，从1989年到1992年，联邦基金利率从9%降到3%，才拉动经济回升。第二次是1998年，面对亚洲金融动荡阴影未消和俄罗斯金融危机“蝴蝶效应”的威胁，他在两个月内3次降息，引发一轮全球减息浪潮，稳定了摇摇欲坠的世界经济。
两年多前，国际金融家绍罗什预言，“下一次金融危机发生在美国”。当时无人理会，现在看来倒是可能被他言中。这一次的确同1998年不一样，当时美国经济增长强劲，而这次问题出在美国，更像1989年。至于此次调息的路数，格林斯潘希望他已经“成功地把水搅浑”，使人们难以确定，在1月2次大幅降息后，是否会再减息或何时再减息。是救火，还是火上浇油
早在1996年12月道琼斯股票指数还在6000多点时，格林斯潘就批评美国股市“非理性繁荣”，此话成为格老的至理名言。后来，这个泡沫涨到1万多点。纳斯达克股指在5年中更是从1000多点涨到5048·62点的历史巅峰。批评家指出，足智多谋的格林斯潘自己对美国的经济奇迹可能也有几分“非理性”。
指责之一是他陶醉于充当作为“最后防线”的“世界央行行长”，热衷于频繁动用调息的“核武器”。在美国经济热劲十足的情况下，1998年格林斯潘本不该过度降息，至少在局势好转后应更及时收紧银根。这样，就不必有后来被认为“用药过猛”的6次连续升息。3年来，在拉锯式的加减利息过程中，格老扑灭了一场危机，又点燃另一场危机。
更苛刻的指责是，格林斯潘一手培育了美国经济的“股市宗教”和“赌场文化”，使股市成为维持繁荣的“鸦片”。同超前发展高新技术产业一样，资本市场特别是风险资本市场的兴旺，是美国经济繁荣的一大秘诀。对高新技术的投资促进了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增强了经济在低通胀、低失业环境下保持高增长的能力。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靠寅吃卯粮实现的。对高收益的预期使新技术公司的融资易如反掌。同时，美国人对股票趋之若鹜，目前股民已占国民一半，比1987年股灾前夕多一倍。《华尔街》、《牛市》成为美国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超过黄金时段的电视剧。
股市暴涨通过“财富效应”促进了变本加厉的消费和投资。目前，美国人的储蓄率降到了负1%——1992年为9%，过去45年平均为8·5%。英国《金融时报》说，“储蓄率的坠落是90年代美国经济最显著的奇观”，华尔街成为“资本主义最大的赌场”。是恭维，还是责难？
欧洲的经济学家一贯鄙视美国人的“纸财富”，称其为“幻影”。1年来，美国股票损失市值4万亿美元，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40%。财富大缩水，美国经济的“食物链”便出了问题，也就是凯恩斯所说的“节俭的悖论”。消费者开始收紧腰包，资本市场供给出现枯竭迹象。技术企业投资锐减，制造业压缩库存，结果失业率上升，将导致消费进一步萎缩，形成恶性循环。
不管格林斯潘承认与否，股市已成为美国经济的“发动机”。解铃还须系铃人。一项调查显示，关于什么最能影响今年股市的走向，43·3%的投资者说是格林斯潘，35·6%认为是企业赢利，6·8%认为是布什总统。投资者确信，格老和市场之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他总能在恰当的时候、以恰当的幅度调整利息。只要这个“超人”保佑，股市总会化险为夷。英国《经济学家》最近引用华尔街人士的话指出，美国要避免衰退，“惟有把利息降低到足以促使纳斯达克回升的程度”。英国《卫报》的一篇文章更不客气，题目是《格林斯潘能逃脱他自己酿造的危机吗？》是病，还是药？
70年代以来，美国经历了5次经济衰退，每次衰退都消除了繁荣时期形成的经济过剩，使经济运行恢复健康。这就是经济周期的规律。一些经济学家认为，即使真出现衰退，对美国经济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药”。
经济降温可以清除过剩需求、遏止过度投资，使美国经济奇迹从天上回到扎扎实实的地面，也就是着陆。更重要的是，这还有助于扭转弥漫美国社会的“物质主义”价值观。勤劳致富的精神在“一夜暴富”的淘金浪潮冲击下已荡然无存。老派经济学家坚信，随着股市泡沫的破裂和新技术公司纷纷裁员乃至倒闭，美国不是在告别——而是在回归“过去的好时光”。
另一些经济学家则确信，即便美国经济出了什么毛病，也只是“心理病”，不是“生理病”。正如目前病灶主要出在虚拟经济领域，“衰退”也是虚拟的。狼是喊来的，美国经济可能被悲观的评论家“唱衰”。格林斯潘如何诊断以及他要治标还是治本，这不得而知。不过，无论是减息还是减税，都需要经过相当一段时间发挥效用。美联储的利率杠杆目前实际也只是对消费者和投资者的态度施加影响。格林斯潘说，“目前的关键是消费者信心是否崩溃”。要避免“群羊”恐慌，恐怕不能容忍股市再跌下去。最近，华尔街“多头总司令”科恩女士向广大投资者吹响了“建仓”的号角，说美国没有衰退的危险，今年企业盈利将上升7%，经济增长达3%。不巧，刚好英特尔公司和思科公司宣布大幅裁员，股市应声连连下挫。是“神”，还是“泥足巨人”
在华盛顿美联储大楼的一层大厅，有一个电子游戏装置，用以测试访问者控制货币杠杆的技巧，看你在通胀涨跌、股市起落或失业率升降等各种情况下，是提高还是降低利率。如果所有答案都正确，就任命你为美联储主席。在现实经济生活中，答案从来不会那么明确。虽然格林斯潘被认为在骨子里是“市场自我修正论”的信仰者，但观察家们注意到，近年来他似乎更相信经济学是涉及人的行为、心理和灵感的一种人文科学，他也更像一个“干预主义者”了。同市场的较量通常是一种心理战，数学模型固然有效，却不是万能的。要始终掌握游戏的主动权谈何容易。所以，尽管格林斯潘在国际金融界享有所谓“准神”的地位，但人们也认为，他一直如履薄冰，一旦落水，就成为“泥足巨人”。
不知在格林斯潘同市场的新一轮游戏中，究竟谁能胜出。是他驯服市场，还是市场控制他。不知他在泡沫正在破裂的股市、继续高筑的债台和不断创记录的贸易赤字之间，如何走出他自己帮助建造的迷宫。不过，“出其不意”永远是格林斯潘最强有力的武器。我们还是等着读“格林神话”的下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