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刊文章朝鲜是否走向开放

【香港《广角镜》12月号文章】题：朝鲜欲改善对美关系目的何在？（作者余利）
10月下旬的朝鲜首都平壤非常有戏剧性。在亚洲最大的五一体育场内，接连举行了两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并演出了同样的万人团体操。这一前一后接待的对象恰恰是当年在战场上的死敌和盟友：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和中国国防部长迟浩田。相隔三天的两场仪式颇有意味，前者试图与美国建立良好关系；后者又在纪念中国的抗美援朝。
唯一接班人
现在朝鲜法定的国家元首还是已故的金日成，称他为"永久的主席"，外派大使递交的国书还盖其印章，年号也改为以金日成诞生的1912年起始的"主体纪年"（在朝鲜2000年便是"主体89年"）。目前举国颂扬的"五大伟人"，金日成之父金亨稷、之母康盘石、金日成及其原配金正淑这四人均已作古，只有被称为"敬爱的领导者"金正日实任。
早在1974年朝鲜劳动党的五届八中全会上，便通过金正日是"唯一的接班人"的决定。经过定储后整整20年的随父见习，金正日正式继位后处理国事已十分熟练，2000年首次公开访华以及与金大中、奥卿会面时的风度举止，还颇令人着迷。   '全国要塞化'
目前金正日的行政职务只是国防委员会委员长，然而在朝鲜掌握了军权等于能指挥一切。如进入朝境，头一个感觉就好像迈进了兵营，城镇农村中所见的青年人差不多都穿着黄军装。除了戴领章的人民军官兵、扛肩章的青少年军校生，连乡村政府门口都是一身黄制服、头缀红星并肩扛步枪的女工农赤卫队员站岗，"全国要塞化"的口号真正贯彻到每一个角落。
若是仔细看一下朝鲜人民军数量的增减，又能看出其国内生活越困难，经济水平与韩国差距越大，就越发强化备战气氛，养兵也越多。90年代后尽管饥荒大起，据国际救援组织估计近年国民收入降到200亿美元以下，朝鲜军费仍占国民收入的1／4、政府开支的一半。相比之下，韩国国民收入近年已近4000亿美元，其常备军仍保持60多万，只及北方2／3，军费也不足国民收入比例的4％。南方军事支出比例小，重要原因是有美军协防。多年来韩国虽经常有人呼喊要美国撤军，其上层却不同意，就是要借此"维持军事平衡"。这种平衡对北方来说，则是一种长年如牛负重的可怕负担。
朝鲜其实同样有坚强后盾，1961年与中苏两国订立的友好互助条约就包含着遇到危急时提供军援的内容。现在俄罗斯虽不再践约，中国却还守信用，美国对所谓"无赖国家"中的利比亚、伊拉克都敢炸，却一直不敢打朝鲜，重要原因也在于此。不过多年来朝鲜经常强调战争危险迫在眉睫，以此用军事方式管理国内日常生产和生活，恐怕不仅是出于自我感觉紧张，很大程度上也是内政的需要。
改善对美关系
世界舆论早已习惯了朝鲜与美韩的紧张敌对，最近感到吃惊倒是长年的死敌竟将关系改善得如此之快。在金正日的邀请下，6月间金大中造访北方，8月份便实现南北离散家属团聚。虽然在数百万申请者中北方只批准100人南下，且都系生活较好的精英层人物，却毕竟开启了一扇门。10月间美国现任国务卿又首次访问平壤，素来以在国际上吝啬著称的日本则空前大方地许诺赠朝50万吨粮食。金正日甚至表示，可以允许美军留驻韩国，美国则宣布摘去加在朝鲜头上的"无赖国家"帽子，一系列投资贸易的项目随之进入商谈阶段。
几十年冻结的坚冰竟如此容易消融，使许多人认为"敬爱的领导者"是要彻底改变政策。不过看看朝鲜经济现状，便可理解缓和关系主要是出于物资方面的紧急需求，很可能属于权宜之计。
按照一般规律，对外军事斗争能使人淡忘和忍耐生活困苦，便于保持内部铁板一块式的服从，不过长期备而不战也会造成松懈疲沓。由于美国一超独霸并视朝鲜半岛为第二应急战场，保持着技术装备的绝对优势，同时又施加政治经济诱惑和压力，使三八线附近长期只是冷对峙而无热战。朝鲜在金日成去世六年以来实现了内部平稳，鉴于周围的大气候也要开始寻求新的安定剂，最急需的又是解决"民以食为天"。
美日韩在保持压力时，则想以物资援助的"阳光政策"实现融化北方的政治图谋。1994年美国同朝鲜达成协议，以放弃开发核武器为条件，每年送给粮食十几万吨和燃油几万吨。日本、韩国根据朝鲜的态度，也每年送给几万吨粮食。这区区数目对于美日韩的支出真是九牛一毛，对朝鲜仍十分重要。在每年都以吊胃口的方式既给粮、又不让吃饱的情况下，朝鲜领导人索性采取一次大的改善关系举措，也就不足为奇。
旧模式难以维持
朝鲜经济陷入窘境确有其客观原因。在三年朝鲜战争期间，北方工农业遭受毁灭性破坏，1953年停战时平壤市内被炸得不仅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子，甚至人称没有一块完整的砖头。朝鲜在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基础上起步，采取了高度集中人力财力的斯大林模式，在几年内便恢复了经济并超过战前水平。这里虽有中苏援助的因素，主要还是朝鲜党和人民的辛勤努力，也说明苏联体制在战时或战争恢复时还有其威力。
通过计划经济的统一安排和建设，朝鲜至70年代普及了11年制义务教育，所有青年能免费念完高中，还实现了世界上罕见的三个免费（百姓由国家免费发衣服、免费提供住房、免费医疗）。直至今日，从外观看朝鲜人民的衣着还不错，尤其是学生每年发的两套校服还挺漂亮，住房的质量和医疗水平虽不高，不过能惠及全民也不简单。与中国现在还存在的偏远贫困地区，以及有大量失学儿童的现象相比，朝鲜还是有其长处。
不过由于地处冷战对峙的前沿，加上中苏分裂后感到后援已不可靠，朝鲜自60年代后把经济纳入"重工业-军工"体系。农业自1958年完成合作化以后，随之以"千里马"追赶中国的"大跃进"，在所有制方面一直向"大而公"方向迈进，很快便开始了由合作社的集体所有制向国营农场过渡的试验。90年代中期尽管极端困难，还是基本完成了变农业经济为单一的全民所有制。这样干多干少一样拿国家固定工资，农业生产者的积极性如何，过来人肯定心知肚明。
朝鲜自完成私营店铺的改造后就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商业，只有国家按规定向老百姓提供消费品，除了筷子外，连饭碗都是凭票供应。绝大多数职工一月工资只有100多朝元（官价朝币对人民币的汇率是1：4，黑市则是25：1），却由于按票证可购买的物品收费很低，配给之外的东西又买不到，人们还经常剩下许多钱无处花。
在此体制下，七八十年代朝鲜经济还能持续发展，重要原因是苏联出于战略需要接收其质差的工业品，并以"友谊价"供给石油。苏联瓦解后俄罗斯不再接收朝鲜的工业品，想要石油必须付硬通货，朝鲜的能源供应很快中断大半，钢、发电量、化肥产量都下降七成以上。现在除平壤外，一般城市晚上8点便因停电漆黑一片，首都的供水供电也时断时续，以至旅游者在宾馆洗澡时只有放满了水才敢向身上抹肥皂。过去靠"石油农业"维系的粮食生产，也自然因源头断绝而出现大灾难。
对外开放时收时放
朝鲜早在1984年就首次公布《合资经营法》以吸引外资，1991年还特地在中苏朝三国交界的图们江边划出自由贸易区，先后招徕过100多家外商设厂（规模都很小）。苏东剧变后，朝鲜又批判市场经济是"搞资本主义"，结果对外开放是时收时放。
饥荒蔓延后，1997年朝鲜劳动党开始在刚刚全部实现了国营农场化的农村实行"分组管理"，规定除按定额必须上缴的产量外，多收可以归己，并可以在农贸市场上出售（市场仍有诸多限制）。现在城市内已开设了设有按摩、桑拿、美容等项目的"恩德院"，一般却只能让外国人消费。
目前朝鲜对国外仍不用"开放"一词，却已增开经济贸易特区，表示欢迎更多的投资和旅游。然而外籍入境者全在陪同人员的紧密跟随之下，不得与朝鲜一般居民接触。本国老百姓因长期受"主体思想"的单一教育，生活虽苦还基本上精诚笃实，据说极少有盗贼，离婚也罕见，社会上更没有三陪、吸毒等丑恶现象。
难有本质变化
朝鲜在经济开放时又有政治担心，从内在情况看也不无道理。据报道对美国企业刚打开国门时，最先进入其境内的便是可口可乐集装箱。这种代表美国文化的饮料在朝鲜外汇商店中一瓶售价人民币8元以上，普通百姓难以问津，对社会精英产生的诱惑却不可低估。如果与朝鲜现存体制冰炭不容的美国价值观念随之进入，后果真会关系到政权的生死存亡。
不像中国，美国的援外传统从来都附带政治条件而无免费的午餐。朝鲜为维护自身体制，必须是抵制外来影响，这就决定了与美、日、韩的关系会一波三折。10月下旬奥卿刚刚说了"平壤很美"这几句话离开，几天后朝美在马来西亚关于导弹问题的谈判便告吹，朝日在北京关于过去被劫人质问题的会谈无果而终，至于炒作得沸沸扬扬的克林顿访朝一事自然没了下文。今后各方从自身的政治、经济需求出发，还会继续接触，并可能在粮援投资方面有些新进展，其他方面则会举步维艰。
可以预见，在今后除非出现天崩地裂的突变，被西方称作"神秘国度"的朝鲜对外仍会罩着难测的面纱，内部变化只会牵枝而不会动本，与美、日等国在战略根本利益上的对抗仍会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