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思宗勤于政务,崇尚俭朴,即位之初即果断诛除魏忠贤阉党集团,颇得人们的赞誉。但他空有“中兴” 之志,志大才疏,缺乏治国的能力,未能认识到明末社会危机的根源,找到挽救危局的办法,制定出长远的治国方 略。而他刚愎自用而又猜忌多疑、急功近利而又优柔寡断、虚荣心强而又缺乏担当精神、专横残暴而又刻薄寡恩的 性格特点,又导致其对军国大事的决策失误、措置失当,从而加速明王朝的灭亡,酿成了历史的悲剧。他最终便以 有别于古来以酒、以色、以暴虐、以奢侈、以穷兵黩武而亡的另一类亡国之君的形象,定格于史册之中。
关键词:明思宗;崇祯;治国能力;农民起义;后金(清)政权;党派之争;亡国之君
一
天启七年(1327年)八月,明思宗朱由检根据其兄明熹宗朱由校的遗诏入继大统。面对朝政腐败、国库空虚、军事败坏、灾荒频发、内忧外患并生的危局,他锐意求治,在《即位诏》中宣布:“朕以冲人统 承鸿业,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 宜于通变。毗尔中外文武之贤,谐 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愈懋新猷。”[1]表示在遵守祖制的前提之下,将针对现实的状况,对“吏治民艰”问题实 行改革,以求实现“光昭旧绪,愈懋新猷”的“中兴” 之治。继位后,他一改明神宗、熹宗长期怠政的恶 习,夜以继日地勤理政务,从不懈怠,也以明神宗的 穷奢极欲为戒,崇尚俭朴,不迩声色,积极支持引进西方的天文历法和火炮技术,并以潜移默化的手段,一举铲除魏忠贤阉党集团,显露出些许中兴的曙光,赢得了广泛的赞誉。然而,在追求明朝中兴 的过程中,他却日渐陷入心劳力绌的困境,不仅“吏 治民艰,将求宜于通变”的诺言未能兑现,而且出现 了全面深刻的社会危机,朝廷内外的党派之争愈演愈烈,关外之地几乎尽失于清军之手,农民起义的烽火更是烧到了北京城下,自己最终也落个魂断煤 山(今北京景山)的下场。
一向自视甚高的明思宗,对这场中兴之梦的破灭,始终感到难以理解。他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是归咎于手下的文臣武将。崇祯八年(1635年),因凤阳皇陵被焚而下《罪己诏》,明思宗在“罪己”的同时,就不忘诘难文武诸臣,指责他们“夸诈得人,实功罕觏”,“诸臣失算”[2]。崇祯十七年二月,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渡过黄河横扫山西之时,他更是指责臣僚:“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矣!”[3]到三月,大顺军兵临北京城下,他自缢前,还在衣襟上愤然写道:“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4]至死都不承认自己是亡国之君。
明朝灭亡后,史学界对明思宗的评价多持否定态度,但也有些论者对他表示同情,甚至为他开脱、辩解,赞 同其 “非 亡国之君”说。清 代官修的 《明史》,称“明之亡,实亡于神宗”[5],并从明清易代为历史必然的宿命论观点出发,说明思宗“承神、熹之 后,慨然有为。即位之初,沈机独断、刈除奸逆,天 下想望治平。惜乎大势已倾,积习难挽。在廷则门户纠纷,疆场则将骄卒惰。兵凶四告,流寇漫延。遂至溃烂而莫可救,可谓不幸也已。…… 祚迄运移,身罹祸变,岂非气数使然哉。”[6]近年更有学者援引明清史学家孟森“思宗而在万历以前,非亡国之君也;在天启之后,则必亡而已矣”[7]的论断,进而推论是历史让崇祯皇帝演出了一个非亡国之君 的亡国悲剧。
明思宗及其同情者的这种种说法,显然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先说明思宗的“诸臣误朕”之 说。明思宗不像明英宗、明神宗的幼年继位,军国大政由辅臣决断,他继位时虽说虚岁十七,实龄不足十六[8],但却“太阿独操”[9],“沈机独断”,不论大小政务,人事变动,生杀予夺,皆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明朝之亡,周延儒、温体仁、熊文灿等大臣固然负有一定的责任,但作为掌握实权的最高君主,不是更应该承担主要的责任吗?再说《明史》的“明实亡于神宗”之论。毫无疑问,明神宗亲政之后,对辅臣张居正进行清算,使改革风气荡然无存,除一条鞭法之外,改革成果尽付东流;由此引发的翻案风,又开启官僚队伍的门户之争,导致统治阶级力量的分散与削弱。而明神宗酒、色、财、气的极度膨胀,又导致其长期怠政,造成政局的混乱,边防的废弛;他大量赏赐诸王、公主田地,又加剧了土地的兼并;他大肆挥霍浪费,传索帑金,聚敛财货,掏空国库,刮尽民脂,更导致民变与兵变的频发,为后金(天聪十年即崇祯九年改国号为清)的崛起提供了可乘之机。所有这一切,无不埋下明亡的祸根。不过,明朝毕竟没有亡于明神宗之手,这是客观存在的历史事实。再看孟森的论断。他明确表示,明思宗“在天启之后,则必亡而已矣”,并无否认他是崇祯朝的亡国之君的意思。而说明思宗如“在万历以前,非亡国之君也”,不过是种假设。但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因为任何事物的发展变化都是以时间、地点为转移的,万历以前和天启以后的历史环境与时代诉求大不相同,谁也无法预料明思宗如果在万历以前当权,会有怎样的作为。再说“气数使然”,也就是历史使崇祯皇帝演出一个非亡国之君的亡国悲剧问题。所谓“气数”,指的无非是历史发展的趋势,它确实与朝代兴衰密切关联,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这不等于说人们只能听天由命,毫无作为,否则岂不等于认同了宿命论?须知,外因是通过内因起作用的,人的努力虽然难以改变历史发展的趋势,却可以起到延缓或加速的作用。明朝末期,朱明王朝的统治确已病入膏肓,正在滑向其灭亡的末路,但是它究竟在何时灭亡,则视其最高君主的所作所为而定,不可一概而论。
其实,明思宗受人赞誉的勤于政务、崇尚俭朴, 不过是任何阶级社会最高掌权者所应具备的基本素质,但仅仅具备这些基本素质并不足以治理好国家,更不要说挽救危局了。明思宗在即位之初,虽然诛除了魏忠贤阉党集团,而备受好评,但他却有始无终,不久又重新起用身边亲信的太监,培植忠于自己的宦官势力,导致政 局的混乱。这恰好说明,他是个空有中兴之志而缺乏中兴之才的另一类昏庸的君主。
在封建社会里,任何王朝的最高君主,要想治理好国家,特别是挽救濒临危亡的局势,不仅要有远大的志向,而且必须具备深邃的目光、开阔的视野、高度的智慧、坚强的意志、雄伟的气魄和高超的治国能力,能够抓住当时社会的主要矛盾,找到相应的解决办法,从而制定出长远的治国方略,采取妥当的政策措施。但是,明思宗虽然锐意求治,却缺乏治国理政的才干,没有认识到明末深刻的社会危机的根源所在,找到解 救危局的办法。除了在《即位诏》中提出“吏治民艰,将求宜于通变”这个笼统抽象的治政构想之外,他始终没能提出一个明确具体的治国方略。他的治国理政也就缺乏长远的战略筹划,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左右摇摆、举棋不定。而他自小在明末环境险恶的深宫里长大,养成刚愎自用而又多疑善变、急功近利而又优柔寡断、虚荣心强而又缺乏担当、专横残暴而又刻薄寡恩的性格特点,又往往导致其军国大事的决策失误,措置失当,从而加速明王朝的覆亡,终于酿成了历史的悲剧。
二
那么,明思宗究竟在哪些军国大事上决策失误、措置失当呢?首先,是目光短浅,未能抓住当时主要的社会矛盾即阶级矛盾,采取有力的措施加以缓解,而是“刻于理财”[10],促使其进一步激化,导致起义的烈火越烧越旺,终致不可收拾。
明思宗即位之时,面临着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三大尖锐的社会矛盾。就东 北地区而言,以后金(清)为代表的女真(天聪九年 即崇祯八年改族名满洲)贵族和以明王朝为代表的 汉族人民的民族矛盾,已上升为当地的主要矛盾。而关内的广大地区,则是农民阶级和地主阶级的阶 级矛盾居于主导的地位。正是尖锐的阶级矛盾,决 定着整个政局的走向和明王朝的命运。只有抓住 这个主要的社会矛盾设法加以缓解,才有望使刚刚 爆发的农民起义得以平息,从而解除后顾之忧,集 中全国的力量对付后金(清)的进攻,并进而解决统 治阶级内部的党争(这种党争很大一部分是由如何 应对农民起义和后金的进攻而引起的),实现中兴 之治。但目光短浅的明思宗见不及此,并没有抓住 这个主要的社会矛盾,采取有力的措施加以缓解。
明末阶级矛盾的急剧激化,主要是由于政治体制的僵化腐朽、官场贪风的强烈炽盛、土地的高度集中、赋役征敛的过分苛重、水利设施的年久失修造成的,广大农民因而陷于极端贫穷的困境,连简单的再生产都难以维持,只得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其中的许多问题是长期积累的痼疾,不是一纸诏令就能马上解决的,但赋役征敛的过分苛重,却是可以立即采取措施加以缓解的。但明思宗刻于理财,其《即位诏》虽然表示对“民艰”将“求宜于通变”,随后开列的五十款大赦新政,其中的第八款规定免各省逋欠夏税秋粮及杂项课税一年,南直隶、浙江等十三省免天启元年分,北直隶免天启二年分;内宫物料则南直隶、浙江等十三省免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分,北直隶真、保、顺、河、广、大六府免万历四十七年分,顺天、永平二府免天启二年分,以后年分照常征解;第九款规定免天启元年分以前拖欠加派钱粮;第九款规定免拖欠万历四十八年以前金花银;第十款规定免天启元年以前各地永折及因灾折收银两;第十一款规定将清查民间丁口,蠲免无丁而被迫缴丁粮者;第十二款规定禁有司不得于征收赋税中加重科罚;第十六款规定解官、解户解到绢布式样不合格者酌量从宽验收;第四十七款规定蠲免浙江、福建、苏、松、常、镇、徽、宁、扬、广等处拖欠万历四十八年以前岁造段匹;第四十八款规定蠲免各地拖欠天启元年以前解四司物料[11]。这些蠲免,多是拖欠多年而无法征收的税课,至于夏秋两税这两项赋税中的主要税种,最多只免至天启二年,有的地方则只能免到万历四十七年以前的欠额,这就意味着有些地区拖欠了八年之久的税课仍将继续追缴,至于近五年的正税,一毫一厘都不得减免,口惠而实不至,等于画饼充饥。
继位之后,明思宗虽然“切念民艰”[12],一再表示:“孜孜民力艰苦,思与休息”,“连年加派络绎,东 西水旱频仍,商困役扰,民不聊生,朕甚悯焉”,但他 在位十七年,仅有以下寥寥可数的几次停止织造、蠲免逋赋、禁止私派的举措,即崇祯元年二月“停苏杭织造”[13],四月“禁有司私派”;九年三月“蠲山西被灾州县新旧二饷”,五月“免畿内五年以前逋赋”,十一月“蠲山东以前逋赋”;十二年八月“免唐县等 四十州县去年田租之半”;十三年三月“免河北三省逋赋”;十五年正月“免天下十二年以前逋赋”[14]。与此同时,明思宗又不顾百姓的死活,加重赋税的征派。崇祯三年九月,兵部尚书梁廷栋以“兵食不 足”为由,请求增派田赋。经户部尚书的策划,乃于 万历末年每亩加征九厘辽饷的基础上再加征三厘, 从崇祯四年开始征派,计征银六百六十七万九千二百零八两,加上该年辽饷中增派的杂项、盐课、关税 等项银两,该年辽饷总数高达一千零二十九万九千六百零二两[15]。崇祯十年,为了镇压日益高涨的农民起义,兵部尚书杨嗣昌建议加派剿饷,“亩输粮六合,石折银八钱,伤地不与,岁得银百九十二万九千有奇”。明思宗批准这一建议,假惺惺地表示:“勉从廷议,暂累吾民一年”[16]。实际上一年后又下令再征,直至崇祯十三年才停止征收。崇祯十二年,又以“抽练各镇精兵”缺乏饷银为由,“复加征练饷”[17],于六月开始征收,总数为七百三十万两。上述辽饷、剿饷、练饷三项加派,从田赋中加征的饷银总计多达一千六百七十多万两,超过常年岁入的一倍以上[18],难怪当时的百姓怨声鼎沸,“呼崇祯为重征”[19]。
不仅如此,明思宗还严责各级官吏,必须将规定的税额征收上缴,并将征税的数额与职位的升 降、俸禄的增减直接挂钩。史载,“上(指明思宗)初 即位,便严于钱粮,部议知府非完钱粮不得升司道, 推知非完钱粮不得与考选。于是松江方郡伯岳贡、苏州陈郡伯洪谧,有 住俸数十次,降 至八十余级者。”[20]官员凡是反对加派的,明思宗就感到厌烦,甚至严加惩处。如崇祯十二年五月,耿直朴忠的傅 宗龙出任兵部尚书,入见皇上,“谆谆以民穷财尽为 言,云饷不可加,兵不可增”。明思宗开始还言不由衷地表示:“卿言是”,傅宗龙“指天画地,言俞力”,明思宗便拉下脸来,说:“卿但当料理寇敌耳!”待傅 宗龙告退后,他又对阁臣说:“宗龙所言,半言官唾 余,何也?”从此,“兵部诸疏 无一俞者,未 几下狱”[21]。相反,凡是支持加派重征的,明思宗就感到高兴,甚至大加提拔。如崇祯十一年四月,他在中左门考选诸臣,征询足兵足食之计,知县曾就义说:“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需,未为不可。”明思宗当即“拔第一”[22]。
明思宗一而再、再而三的加派,使本已十分贫困的广大农民进一步陷于破产,大批逃亡,而官府 又穷凶极恶地追讨钱粮,甚至勒逼未逃的农户赔纳 已逃农户应交的钱粮,逼使更多的农户逃亡。“饷加而田日荒,征急而民日少”[23],弃田逃亡的现象与日俱增。如河南彰德府的武安(今属河北省),据 知县窦维辂在崇祯十四年的奏疏报告:“本县原编 户口一万三十五户,今死绝者八千二十八户;原编 人丁二万三百二十五丁,今逃死者一万八千四百五十丁。”[24]加上政治腐败,水利年久失修,自崇祯十二年起,连续三年不断发生雨雹、旱蝗等自然灾害, 贫苦农民无以为生,转死沟壑。中州平原更是赤地 千里,“流亡满道,骴骨盈野。阴风惨骨燐之青,啸 聚伏林莽之绿。且有阖门投缳者,有 全村泥门逃者,有一日而溺河数百者,有食雁矢、蚕矢者,有食荆子、蒺藜者,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于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数千数百人于城隅周道而揭竿者。”[25]
明思宗之所以一再实行加派,借口是“帑部匮绌”[26],国库空虚,无法支付日益增加的军费。当时,国库固然匮乏,但内府即皇帝的私库并不缺钱。明朝初年,米、麦等实物的征收在国家的财政收入中占据主导地位,户部所设的内府十库既是中央政府的国库,也是皇帝的私库,“公”私不分,混同开 支。进入明中期后,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白银的货币化,大量实物形式的财政收入转化为货币收入。明廷于是对财政体制作出相应的调整,于正统七年(1442年)在北京设立太仓库,用以贮银,弘治八年(1495年)又在南京户部设立银库。此外,还有京、通两仓,贮存由运河漕运来的米、粟,以供京城 贵族、百官和京边卫军之食用。太仓银库设立后, 便成为中央政府的国库,而内府则完全变成皇帝的私库,政府的财政收支与皇室财政收支基本分开。嘉靖中期以后,由于土木繁兴,加以“南倭北虏”交 相进犯,军费开支急剧增长,太仓入不敷出,到隆庆 初年曾出现财政危机。但一待边事停息,再经过张居正的改革,危机便得到了缓解,到万历四年,“京、通储粟足支八年”,“府库充溢,太仆寺亦积金四百余万”[27]。明神宗亲政后,不停地“传索帑金”,加上宗禄的大量增加,万历三大征庞大的军费开支, 国家财政入不敷出,只得动用累年的储积,弄得国库空空如洗。但是明神宗通过“传索帑金”,加上派 遣矿监税使四处搜刮,却使“內帑之充韧”达到“亘古未有”的程度[28],内府金银山积。明神宗死后,明光宗在位仅一个多月,明熹宗在位也仅七年,短短几年时间,内府的储蓄并没有花光。但明思宗也同明神宗一样嗜财如命,就是不肯往外拿,有时还对群臣大叹穷经;说“目今帑藏空虚”[29]。后来,李自成大顺军入京,内库“银尚存三千余万两,金一百五十万”[30]。另有记载说:“內帑所出,不知几千百万。”[31]明思宗死死捂住的这一大笔金银财宝,最终都成了大顺军的战利品。
明思宗的刻于理财,竭泽而渔,只能进一步激化阶级矛盾,为农民起义提供更为深厚的社会基础。而三饷的加派,更是直接促成起义高潮的到来。崇祯十年三月,杨嗣昌到京就任兵部尚书,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并在加派辽饷之外,再加派剿饷,加强对农民军的征剿,将大部分起义军剿杀殆尽,迫使张献忠与罗汝才受“抚”,李自成被迫率领残部退入陕鄂川交界的商洛山中,革左五
营也遁入英霍山中,起义暂时进入了低潮。但是, 辽饷与剿饷的加派,自然灾害的频发,把百姓逼入 了更加痛苦的深渊,加上杨嗣昌密谋对张献忠发动 突然袭击,张献忠遂于崇祯十二年五月在谷城重举 义旗。明廷又于当年加派练饷,更把广大贫苦农民 推向绝路。李自成遂于崇祯十三年六、七月间,率 残部从房县山区出发,取道陕西,攻入赤地千里、流民遍野、“土寇”蜂起的河南,并提出“均田免粮”[32]的口号和“不催科”[33]、“不当差,不纳粮”[34]的政策,起义队伍迅速扩大到百万人,明末农民起义进 入了高潮阶段。后来,正是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攻占北京,推翻了明王朝的统治。
三
明思宗的又一重大决策失误、举措失当,是不辨忠奸,屡逐直臣,滥杀良将,而重用奸佞之臣与宦官,导致政局的混乱。
要实现中兴之治,必须起用大批忠于国家社稷的直臣与良将。但明思宗却缺乏识人之明,只凭个 人的好恶来取舍人才。他“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任察则刻薄寡恩,尚气则急遽失措”[35]。由于刚愎自用,虚荣心强,他要求臣僚完全顺从自己 的旨意,听不得逆耳之言,“一言合,则欲加诸膝;一 言不合,则欲堕之渊,以故侍从之臣,止有唯唯、否否,如鹦鹉学语,随声附已耳”[36],“言语率直,切中时弊者,率皆摧折而去”[37]。如东林党人刘宗周在天启年间因抨击魏忠贤和客氏而遭削籍,崇祯初年 被重新起用,任为顺天府尹。他刚入京就职,就上 疏批评明思宗“求治之心,操之太急。酝酿而为功 利;功利不已,转为刑名;刑名不已,流为猜忌;猜忌 不已,积为壅蔽”。“己巳之变”起,枢辅诸臣多被明 思宗作为替罪羊逮捕下狱,刘宗周又批评皇上说:“国事至此,诸臣负任使,无所逃罪,陛下亦宜分任 咎。”因而“忤帝意”,乃以疾辞官。崇祯八年,吏部 奉旨推举刘宗周等三人入阁,他推辞不允,于翌年 正月入京,又批评明思宗“求治太急,用法太严,布 令太烦,进退天下士太轻。诸臣畏罪饰非,不肯尽 职也,故有人而无人之用,有饷而无饷之用,有将不 能治兵,有兵不能杀贼”。明思宗大不高兴,改命其 为工部左侍郎。过了一个月,他又上疏批评明思宗 “二帝三王治天下之道未暇讲求,施为次第犹多未 得要领者”。明思宗极为恼怒,先后四次命阁臣拟 严旨惩处。阁臣每次呈上拟旨,他都反复阅视刘宗 周的奏疏,“起行数周”。后来怒气消解,仍降旨诘 问,“谓大臣论事宜体国度时,不当效小臣归过朝廷为名高,且奖其清直焉”[38]。当年十月,刘宗周再次上疏批评明思宗的弊政,连带批评首辅温体仁。明思宗大怒,温体仁又上章力诋,遂下旨将其革职为民。
由于求治太急,猜忌多疑,明思宗还专横地贬斥甚至屠戮一批屡立战功的良将。袁崇焕在天启年间镇守辽东,着力构筑宁锦防并取得了宁远大捷,只因不肯巴结魏忠贤,遭其党羽的弹劾而辞官。明思宗继位后,重新起用他为蓟、辽、登、莱、天津总 督。在明思宗召见时,他轻率地许下五年复辽的诺 言。经兵科给事中许誉卿的提醒,他又提出“五年 内,户部转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选将,须中外事事相应,方克有济”[39],明思宗一一允准。两天后,他又上疏说明:“辽事恢复之计,不 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以守为 正著,战为奇著,款为旁著’。法在渐不在骤,在实 不在虚,此皆臣与在边文武诸臣所能为而无烦圣虑 者。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俱于皇上司其钥。” 明思宗批示说:“浮言朕自有鉴别,切勿瞻顾”,令“战守机宜,悉听便宜从事”[40]。袁崇焕随即赴关就职,着手调整关内外防务,修补明蒙联盟。接着, 依据“悉听便宜从事”的谕旨,诛杀不听节制的东江 守将毛文龙,以统一事权。己巳之变起,绕道内蒙 古入塞的皇太极兵临京师。袁崇焕急率辽军勤王, 副总兵周文郁劝阻他:“外镇之兵,未奉明旨而径至 城下,可否?”他回答说:“君父有急,何惶他恤?苟得济事,虽死无憾!”[41]周延儒、温体仁等辅臣勾结阉党余孽,合力诬陷袁崇焕“引敌协和,将为城下之 盟”,皇太极又借被俘的杨太监行反间计。对袁崇 焕未经奏请而诛毛文龙、率领辽军入援京师心存疑 虑的明思宗,竟下令将其斩于西市。“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42]
早在崇祯二年十一月,河南府推官唐开远就批评说,明思宗“临御以来,明罚敕法,自小臣以至大 臣,与众推举或自简拔,亡论为故为误,俱褫夺戍配不少贷,甚则下狱拷追,几乎刑乱国用重典矣。”[43]事实正是如此,据统计,明思宗在位十七年,计“诛总督七人”[44],“巡抚被戮者十有一人(河南巡抚李仙风被逮自缢,尚不计在内)”[45]。就连“贵极人臣”的内阁辅臣也有两人被杀,“辅臣戮死,自世庙夏言后,此再见云”[46]。由于不断地罢黜和诛杀,官员的更替十分频繁,如蓟镇总督“半载更五人”[47]。整个崇祯朝十七年,“易中枢(兵部尚书)十四人”[48],“刑部易尚书十七人”[49];内阁辅臣更是走马灯似地不断变换,十七年间任命的大学士多达五十余人,其中先后充当首辅者即达十余人[50]。这种作法,不仅使朝廷失去许多能干的文臣武将,也使在职的官员胆战心惊,畏缩不前,丧失进取心和积极性,办事效率极度低下。
对于自己喜欢、信任的官员,明思宗则百般呵 护,甚至有罪不罚或者轻罚。崇祯九年秋,清兵再 度绕道内蒙古突入长城,侵扰京畿,兵部尚书张凤 翼自请督师,御敌无方,畏罪日服大黄药,清兵退后于九月初一日死去。明思宗“顾廷臣无可任用者”,起用在家守丧的杨嗣昌为兵部尚书。“嗣昌通 籍后,积岁林居,博涉文籍,多识先朝故事,工笔札,有 口辩”。翌年三月抵京,“帝与语,大信爱之”。张凤 翼作风柔靡,“兵事无所区画”,杨嗣昌“锐意振刷, 帝益以为能”。明思宗每次召见,都同他深谈移时, 凡有奏请无不应许,说:“恨用卿晚!”[51]杨嗣昌于是提出征剿农民军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建策, 推举熊文灿具体负责执行这个战略计划,并建议加 派剿饷,以便增加围剿的兵力。明思宗一一照准。杨嗣昌立下军令状,以崇祯十年十二月至明年二月 为“灭贼之期”。到崇祯十一年三月,因未能完 成“灭贼”的许诺,他只得上疏引罪。明思宗不许,“命 察行间功罪”,杨嗣昌于是借机诿过于洪承畴、曹变 蛟、朱大典、左光先、祖大弼、史可法诸将,来为自己 开脱。六月,明思宗改命杨嗣昌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仍掌兵部事。当年九月,清兵再度进 逼京师,先后攻陷七十余城,明思宗没有惩罚既为 阁臣又掌兵事的杨嗣昌,反而令其议文武大臣失事 之罪,从巡抚、总兵官至州县官共三十六人,同日弃 市。言官纷起弹劾杨嗣昌,一时舆论大哗。明思宗 只得令其落职冠带视事,旋又叙功复其官。崇祯十 四年三月,农民起义军横扫大河上下,福王、襄王相 继被杀,杨嗣昌畏罪自杀。许多大臣上疏弹劾,要 求追究其罪责。明思宗训斥说:“杨嗣昌系朕特简, 用兵不效,朕自裁鉴,况尚有才可取。”[52]不仅未追究杨嗣昌的罪责,反而赠其为太子太保。
一些奸佞之臣,看准明思宗的性格特点,便千方百计讨其欢心,博取高官厚禄。礼部右侍郎周延 儒,“性警敏,善伺意旨”。崇祯元年冬,锦州守军因 缺饷哗变,督师袁崇焕请 给饷。明思宗召问诸大臣,皆请发內帑,明思宗嗜财如命,舍不得从皇家库 藏中往外掏钱,并且怀疑有边将故意煽动边兵哗变 相要挟。周延儒摸透皇上心思,发表与众不同的意 见:“关门昔防敌,今且防兵。宁远哗,饷之,锦州 哗,复饷之,各边且效尤。”认为饷虽然不得不发, “但当求经久之策”。明思宗连连点头,降旨切责众 大臣。事后,他又对明思宗作了说明,认为“哗必有隐情,安知非骄弁搆煽以胁崇焕耶”?这话切中明思宗的心意,明思宗“由此属意延儒”。当时吏部会推内阁辅臣,但列出的候选名单有东林党人、礼部侍郎钱谦益,却没有周延儒的名字。一心想挤进内阁的周延儒,即暗中散布流言,称“此番枚卜,皆钱谦益党把持”,明思宗“遂入其说”[53]。也想挤进内阁的礼部尚书温体仁,“为人外曲谨而中猛鷙,机深刺骨”,他揣测皇上对这份候选名单必然生疑,便上疏攻击钱谦益“关节受贿,神奸结党,不当与阁臣选”[54]。所谓“关节受贿”,是指天启元年钱谦益主持浙江会试时,金保元与徐时敏两个奸人策划的一场科场舞弊案。案发后,查明士子钱千秋因买通关节而中举,钱千秋与金保元、徐时敏三人“俱依律遣戍”,钱谦益并不知情,以“失于觉察”被“罚俸三个月”[55]。明思宗看了温体仁的奏疏,在文华殿召集大臣,让钱谦益与温体仁当面对质,结果证明关节受贿案七年之前早已结案。明思宗又问温体仁,所谓“神奸结党”指的是谁?温体仁先是回答:“钱谦益之党甚多,不敢尽言”,后又指责主持会推的吏部官员、科道官与钱谦益“结党”,继而说替钱谦益辩护的辅臣也是钱谦益的“同党”[56]。周延儒又从旁煽动说,会推“只是一两个人把持住了,谁都不敢开口,就开口了也不行,徒然言出而祸随”[57]。温体仁遂以“孤立”为由,请求辞官归里。所谓“孤立”即无党无派之意,明思宗自然欣赏,因而“益向之”,忙加慰留,并宣布将钱谦益革职听勘,钱千秋重新提审(时金保元与徐时敏已死)。钱千秋虽经重刑,供词与原先的供状一致,证明温体仁诬告不实。但明思宗还是将钱谦益夺官闲住,并于崇祯二年十二月和三年六月,将周延儒、温体仁先后擢为大学士,入阁辅政。
入阁之后,周延儒与温体仁联手,攻倒首辅成基命,由周延儒于崇祯三年九月继为首辅。接着, 温体仁一面对明思宗“务为柔佞”,使“帝意渐向之”[58],一面加紧拉帮结派,抓住周延儒的小辫子,唆使其亲信上疏弹劾。周延儒被迫于崇祯六年六月引疾乞归,温体仁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首辅。自此,温体仁出任首辅四年,而居辅臣之位则长达八年,为崇祯朝担任辅臣时间最长的一位,“恩礼优渥无与比”。但他从不把心思放在国家社稷的安危上面,“惟日与善类为仇”,排挤、打击东林党人与正直的官员,“其所引与同列者,皆庸才,苟以充位”[59]。内阁辅臣中受到他信任的,只有碌碌无为的吴宗达和刚愎自用的王应熊,时人讽之曰:“内阁翻成妓馆,乌归(指乌程籍的归安人温体仁)、王巴(指四川巴县人王应熊)、篾片(指无所作为的吴宗达),总是遭瘟!”[60]京师还有民谣唱道:“崇祯皇帝遭温(瘟)了!”[61]
由于明思宗“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委 政柄者非庸即佞”,“言语戆直、切中事弊者,率皆摧折而去”[62],觉得无人可用,于是又转而重用身边的家奴、宫中的宦官。在他心目中,宦官依附于皇 权而存在,与自己朝夕相处,比文武百官可靠;他们 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不服管束,一纸圣旨, 即可加以清除。正如时人谈迁所说的,“(明思宗) 直谓三尺(法律)在我,此曹亦何能为!”[63]即位之初,在清除魏忠贤的阉党集团时,明思宗曾下令尽撤各地的镇守太监,说“宦官观兵,古来有戒”[64]。仅过半年,就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重新赋予 宦官监军之大权。崇祯元年五月,他即“以司礼监 管文书内官监右少监宋尚志提督正阳等九门、永定等七门及皇城等四门,巡城点军”[65]。第二年冬,后金军队再次南下,京师戒严,“遣乾清宫太监王应 朝监视行营”,以“司礼太监沈良佐、内官太监吕直 提督九门及皇城门,司礼太监李凤翔总督忠勇营, 提督京营”[66]。崇祯四年九月,明思宗更是大规模起用宦官,“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唐 文征提督京营戎政。王坤往宣府,刘文忠往大同, 刘文中往山西,各监视兵饷”;十月,又 “命太监监军,王应朝往关宁,张国元 往蓟镇东协,王 之心中协,邵希诏西协”;十一月,“以太监李奇茂监视陕西茶马,吴直监视登岛兵饷”[67]。后来,由于文武大臣的一再劝谏,明思宗只好在崇祯八年八月下诏, 撤回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及监视各道的太监。但仅 隔一年,又再次大规模起用宦官,不仅赋予监军之 权,有的还担任总督、分守之职,直接指挥军队。崇 祯十三年三月,再次撤回各镇宦官,仅隔半年,又再 度派遣宦官监制各镇,直至明亡为止。明思宗派出 的这些宦官多为市井庸愚,妄自尊大,又根本不懂 军事。他们一旦大权在握,“多侵克军资,临敌辄拥精兵先遁,诸将耻为之下,缘是皆无功”[68]。不仅如此,宦官的派出,还侵犯了文官武将的职权,严重 挫伤他们的积极性,加剧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成 为加速明朝灭亡的一付催化剂。
四
明思宗的另一重大决策失误、措置失当,是不 辨是非,亲自介入门户之争,致使党争不断,分散、削弱了统治阶级自身的力量。
明思宗继位之初,想从魏忠贤阉党集团手里夺回朝政大权,依靠的是与阉党没有瓜葛的正直官员,特别是与阉党对立的东林党人。在处死了魏忠贤之后,崇祯元年的上半年,正是在内阁大学士刘鸿训的帮助下,阉党分子杨维垣、李恒茂、杨所修、田景新、孙之獬、徐绍吉、张讷、李蕃、贾继春、霍维华等阉党骨干先后被斥,“人情大快”[69]。当年三月,新任南京兵部武选司主事别如纶上疏请求重新审定阉党炮制的《三朝要典》,四月翰林院侍讲倪元璐更上疏请求销毁《三朝要典》,明思宗批准了这个请求,为清查阉党集团扫清了一大障碍。尔后,东林党人韩爌和李标、钱龙鍚等内阁辅臣及刑部尚书乔允升等人拟出《钦定逆案》的名单,由明思宗于崇祯二年三月正式颁布,给予阉党集团以沉重打击。与此同时,一大批遭到阉党迫害的东林党人得到平反昭雪,重新受到任用。阉党与东林党两派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变化,东林党的力量远远超过阉党,并于崇祯元年十二月组成以韩爌为首的东林内阁。
崇祯二年三月,明思宗颁布《钦定逆案》后,即在一道谕旨中表示:“分门别户,已非治征。”要求臣僚停止门户之争,“化异为同”、“天下为公”[70],团结一致,共同致力于中兴之治。《钦定逆案》颁布后十天,户科给事中解学龙上疏弹劾蓟镇巡抚王应豸 “克饷激变”,疏中有王应豸系“魏珰私人”之语,明思宗非常反感,当即训斥说:“应豸克饷虐兵,罪在不赦,何必又引魏党所私!”[71]不过,《钦定逆案》并未将阉党集团一网打尽,有的阉党分子仍然逍遥法外,有的甚至还在官府继续任职。如右庶子杨世芳就是一个阉党分子,他是韩爌的姻亲,得其庇护而未遭清算。还有“素附珰,仇东林”[72]的吏部尚书王永光以及御史曹思诚、袁弘勋、史 范 、高捷等,也都是漏网的阉党分子。被列名逆案的阉党分子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未被列名逆案的漏网阉党更是力求保住自己的官职,他们都力图掀翻逆案。而吃尽阉党迫害之苦的东林党人,自然是希望继续清查阉党余孽。这显然不是一道谕旨就能禁止的。但明思宗见不及此,未能抓住引发党争的症结,正确地加以引导和解决,反而因自己的猜忌多疑、刚愎自用,亲自介入门户之争,不辨是非、不别贤否,支持并重用奸佞之徒,为党争的再起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崇祯元年十一月,因会推阁臣引起一场纷争, 明思宗不仅亲自介入。而且站在周延儒、温体仁一边,将东林党人钱谦益夺官闲住,不久又将周、温擢 为大学士,入阁辅政。周延儒早年里居时,颇从东林游,“既陷钱谦益,遂仇东林”[73]。温体仁是毛文龙的同乡,“衔焕杀文龙,每思有以报之”。袁崇焕下狱前后,他“前后五疏,力请杀焕”[74]。后来,袁崇焕被冤杀,他还得意地致书其弟曰:“崇焕之擒,吾密疏实启其端”。袁崇焕不是东林党,但同东林党人关系密切。他的座主是东林领袖之一韩爌,他本人是由东林党人侯恂举荐而被擢升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又由东林党人孙承宗的支持而筑守宁远,被东林党视为抵御后金之长城。温体仁“当日亟谋入相,所忌韩爌、钱龙钖二辅臣”[75],自然也就深恨东林党人。阉党分子在《钦定逆案》颁布后,不敢公开跳出来为逆案翻案,便纷纷投靠周、温等奸佞之臣。两者同气相求,一拍即合,随即携手合作,形成新的邪恶集团,共同打击东林党人。
温体仁、周延儒与王永先等人经过密谋策划, 首先把矛头指向东林党的重要人物内阁大学士钱 龙钖。钱龙钖曾与韩爌、李标等共同主持钦定逆案的工作,“逆案之定,半为龙钖主持,奸党衔之次骨”[76]。崇祯二年冬袁崇焕下狱后,温体仁决计“借崇焕以挤去(韩爌、钱龙钖)二人”,他在密疏中攻击袁崇焕“阴与华亭辅(钱龙钖)、临邑罪枢(兵部尚书王洽)密谋款敌,遂引之长驱,以胁城下之盟”[77],王永光等“谋因崇焕兴大狱,可尽倾东林”[78]。他唆使高捷上章“指通款、杀将为龙钖罪”[79]。史范又疏言:“龙钖出都,以崇焕所畀重贿数万,转寄姻家,巧为营干,致国法不伸”[80]。明思宗遂于崇祯三年十二月将钱龙钖逮下诏狱,后遣戍定海卫,同年正月,内阁首辅韩爌因遭阉党分子原抱奇的弹劾而三疏辞职。三月,阁臣李标也五疏乞休。九月,成基命又三疏去职。东林内阁仅存在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解体了。
随着参与定逆案的辅臣相继离职,阉党分子纷纷跳出来为自己翻案。崇祯三年二月,吏部尚书王永光首先释放一个试探信号。他借会推天津巡抚之机,将列入逆案名单的王之臣排在六个候选人名单的首位,心里盘算着“倘得点用,则可渐次为翻案之计”[81]。明思宗自然不会允许推翻自己钦定的逆案,点用排在候选名单第四位的翟凤翀为天津巡抚。王永光此计虽未得逞,但却给了其他阉党分子以翻案的勇气。被列入逆案第七等即“结交近侍又次等”而“坐徒三年,纳赎为民”的原兵部尚书吕纯如,就公然上疏为自己鸣冤叫屈,说他“未尝归美厂臣,不当列于逆案之内”[82]。当时的言官皆慑于王永光的威势,不敢吭气。五月,东林党人左谕德文震孟挺身而出,上疏猛烈抨击“平生无耻惨杀诸贤之吕纯如,且籍奥援而思辨雪”,“吏部尚书王永光假窃威柄,横行私臆”的行为[83]。明思宗命其就所揭露的吕、王罪状指实再奏。文震孟又再上一疏,逐一列举具体事实。疏出,王永光窘甚,上疏狡辩,并密结大太监王永祚出面帮其渡过难关。于是,“永光辩疏得温旨”,文震孟反而被明思宗责为“任情牵诋”[84]。十二月,袁崇焕被杀后,阉党分子更是蠢蠢欲动。“御史田唯嘉疏荐杨维垣、贾继春;通政使章光岳疏荐吕纯如、霍维华、徐扬光、傅櫆、虞廷陛、叶天陛六人”。这几个被推荐者,都是名列逆案的阉党分子,明思宗未予批准,“有旨:‘逆案奉旨方新,居然荐用,成何政体?’”[85]
树欲静而风不止,为阉党翻案的风潮并未因此而平息。温体仁入阁辅政的第二年,吏部尚书王永光因其党羽纳贿事发,遭言官弹劾而罢去,他用同乡闵洪学代之,“又用御史史 范 、高捷及侍郎唐世济、副都御使张捷等为腹心”[86]。在扳倒周延儒而代为首辅之后,温体仁继续 攻击东林,重 翻逆案。为了不牵连自己,他不亲自出面,而是暗中指使自 己的心腹到前面去打头阵。先是在崇祯七年八月因吏部尚书、左都御史缺人,明思宗召集群臣会推 时,张捷按温体仁的授意“独举吕纯如、唐世济”。明思宗问:“吕纯如是钦案有名的,张捷如何举他?”他回答说:“吕纯如有才有品,臣所深知。”[87]在场的给事中、御史纷纷加以批驳。“捷气沮,体仁不敢言,仍荐谢升、唐世济为之”[88]。接着,在崇祯九年唐世济又以边才举荐列名逆案的原兵部尚书霍维华,明思宗谓“逆案概不举用,世济欺蒙,削籍下刑部”[89]。“维华之荐,亦体仁主之也。体仁自是不敢讼言用逆案,而愈侧目诸不附己者”[90]。
在明朝后期的门户之争中,江南地区出现了由众多社团联合组成的复社。复社继承东林党的政治主张,其领袖张溥公开声明:“吾以嗣东林也。”[91]官府中同东林党有瓜葛的官员,一般都支持复社;与阉党有瓜葛的官员,一般都与复社作对。温体仁也极力打击复社。崇祯六年,温体仁之弟温育仁要求参加复社遭拒,便雇人撰写《绿牡丹传奇》,在浙江各地演出,用以影射张溥等复社名士。崇祯十年,温体仁还暗中“募人劾溥”[92]。他的同乡陆文声因请求入社遭到拒绝,诣阙上疏,极言“风俗之弊,皆源于士子。溥、(张)采为主盟,倡复社,乱天下”。温体仁即命南直隶提学御史倪元珙查核。但倪元珙及兵备参议冯元飏、太仓知州周仲连皆言复社无可罪。结果三人都遭到温体仁的贬斥。闽人周之夔曾任苏州推官,坐事罢去,他怀疑为张溥捣鬼,听说陆文声弹劾张溥,也伏阙疏劾“溥等把持计典”及“复社恣横状”。但巡抚张国维经查核,“言之夔去官,无预溥事”,“亦被行谯让”[93]。当年六月,温体仁致仕,继任首辅的张至发、薛国观执行没有温体仁的温体仁路线,此案仍迟迟未能了结。
复社人士从这一系列事件中逐渐认识到,朝中大臣特别是担任首辅的大学士,如果不支持复社, 复社孤立无助,必定难有作为。复社首领决定物色 支持本社的官员出任首辅,他们看中了被温体仁挤 出内阁的周延儒,因为他是张溥的座主,早年“颇从 东林游”,当首辅时虽站在东林的对立面,下台后有 悔恨之意。张溥便出面找周延儒谈判,约定“公若 再相,易前辙,可重得贤声”,周延儒“以为然”。张 溥于是联络吏部侍郎吴昌时、侯恂等人,积极展开 活动,并筹资重贿司礼太监。崇祯十四年二月,明 思宗终于发出起复周延儒的诏书。“延儒被召,溥 等以数事要之。延儒慨然曰:‘吾当锐意行之,以谢 诸公。’”周延儒入朝后,“悉反体仁辈弊政。首请释 漕粮白粮欠户,蠲民间积逋,凡兵残岁荒地,減见年 两税。苏、松、常、嘉、湖诸府大水,许以明年夏麦代 漕粮。宥戍罪以下,皆得还家。复诖误举人,广取 士额及召还言事迁谪诸臣李清等。帝皆忻然从之。”他起用了一些东林党人士或其他正直之士,如 郑三俊、刘宗周、倪元璐、黄道周等。但“延儒实庸 驽无材略,且性贪”,他对清军的步步紧逼和农民起义军的蓬勃发展,仍然“一无所谋画”[94],到崇祯十六年四月被罢官。不久,其门生、兵部左侍郎兼右 佥都御史、兼任蓟辽冒通等处总督的范志完懦弱怯 战、纵兵掳掠、克扣军饷、贪污行贿,其亲信吴昌时 窃权附势、纳贿行私,遭到弹劾,周延儒受到牵连, 终被明思宗勒令自尽。明王朝的政治不仅毫无起 色,反而在明思宗亲自介入的门户之争中进一步分 散、削弱统治阶级自身的力量,加快了灭亡的步伐。
五
明思宗的再一个重大决策失误、措置失当,是极好虚荣,缺乏担当精神,患得患失,屡屡错失延缓败亡的时机。这突出地表现在两件事情上,一是陈新甲议和泄密被杀,二是南迁之议久拖未决。
先说陈新甲议和泄密被杀事件。后金(清)自 宁锦之战失败后,一时难以突破明朝的宁锦防线, 改从内蒙古迂回入塞,先后四次侵扰明朝内地,大 肆烧杀掳掠,劫夺大量财物和人口,既用以充实自 己,也消耗明朝的有生力量,为突破宁锦防线创造 条件。接着,便屯兵义州,逐步向锦州推进,于崇祯 十四年三月包围了锦州。明廷急命蓟辽总督洪承 畴率领十三万大军驰援锦州。洪承畴主张“必守而兼战”[95],即一边防守,一边进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起初兵部同意这个计划,明思宗也予以肯定。但当农民起义由暂时的低潮重新走向高潮,明思宗又希望尽快结束辽西的战争,以便集中兵力对付农民军。兵部尚书陈新甲于是提出四路进兵、合击围攻锦州清军的方案,明思宗密敕洪承畴克期进兵。洪承畴只得将粮饷留在宁远、杏山与塔山西北的笔架山,自率六万大军于七月底挺进塔山。皇太极“悉索沈中人丁”[96],倾国而出,并亲至松山督战。明军先胜后败,洪承畴被困于松山。总兵祖大寿被围于锦州,屡次突围而不得出。陈新甲与清议和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进行的。
为了挽救被围的洪承畴与祖大寿,陈新甲主政的兵部在崇祯十四年十月提出了“息兵”之策[97]。十一月,辽东大雪,“达虏粮刍俱尽,将解围而归,虑我军蹑之,俾西虏(漠南蒙古)入关求和”[98]。当时在宁远的宁前道副使石凤台,获悉清军有意议和, 致书清军将领询问此事是否属实,得到“此吾国素志也”[99]的答复,即上报辽东巡抚叶廷桂,叶廷桂又上奏朝廷。明思宗内心同意议和,但 他虚荣心强,过去曾多次拒绝与清议和,现今大败后主动求和,觉得有失面子,斥责叶廷桂是“漫任道臣辱国妄举”[100],将石凤台逮捕下狱。到年底,李自成农民军进围开封,农民起义的烈火已燃遍中原大地,清军更是将松山围得水泄不通。内阁大学士谢升便 与内阁同僚商量,决定由陈新甲奏请与清和议。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一日,明思宗召对时,陈新甲婉转地提出:“(松、锦)两城久困,兵 不足援,非 用间不可。”明思宗明白他的“用间”一词的真正含义,爽快 地回答说:“城围且半载,一耗不达,何间之乘?可款则款,不防便宜行事。”陈新甲随即推荐兵事赞画主事马绍愉作为议和使节,明思宗即予允准,“加绍愉职方郎中,赐二品服”[101]。但是,他还是觉得战败求和,有失中原天子的颜面,因此特地“谕新甲密图之”[102],要求绝对保密。
马绍愉于是衔命出关,前往宁远,与清方接洽。清方请以敕书为信。明思宗仍大摆中原大国对待 边疆属夷的架子,以一纸“谕兵部陈新甲”的敕谕代 之。皇太极极为不满,也以敕谕英郡王阿济格等人的形式,要求更换敕书。马绍愉只得奏报朝廷,耽 误了很多时间。在这期间,松山、锦州、塔山、杏山 已先后被清军攻陷,洪承畴被俘,祖大寿降清。
明思宗得到奏报,仍以敕谕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形式,准其便宜行事,并差兵部司务朱济賫敕,同马绍愉前往沈阳与清方谈判。皇太极提出的议和条件是:“每岁贵国馈黄金万两、白金百万两,我国馈人参千斤、貂皮千张;以宁远双树堡中间土岭为贵国界,以塔山为我国界,连山适中之地两国于此互市。”[103]并“约九月不至,则治兵”[104]。马绍愉返回宁远,立即派人向陈新甲禀报和谈的结果。但此前和议的消息却被谢升无意间泄露,引起言官的慷慨陈词:“堂堂天朝,何至讲款!”[105]明思宗只得将谢升革职,以平息舆论。不料,陈新甲收到马绍愉禀报议和结果的密疏阅后置于几案之上,即去上朝。打扫书房的仆人误以为是份塘报稿,交塘报官抄传。一时舆论大哗,言官交章弹劾。与清议和,原是遵照明思宗“可款则款”的谕旨推行的,谈判使节也是由他加官赐服任命的,如果明思宗勇于担当责任,以君主之尊站出来说明议和的理由,舆论不难平息。但他却患得患失,只顾自己的颜面,下严旨切责陈新甲,令其自陈其过。陈新甲不服,上疏自辩。明思宗遂于七月底将陈新甲逮捕入狱,并于九月二十二日将他押赴西市斩首。议和失败后,皇太极诱降宁远总兵吴三桂未成,即于当年十月下令第五次入侵明朝腹地。十一月,清兵分两路从墙子岭、青山口突入长城,历时八个月,攻破三府十八州六十七县八十八座城池,掠走二十六万九千余口人及大量财物,再次给明朝以沉重的打击。
再说南迁即迁都南京之议久拖未决的问题。崇祯十六年四月,清兵第五次入塞侵掠行将撤退之 时,明思宗见各路明军不是胆怯不战,便是望风而 逃,召见周延儒等大臣,表示要亲自出征。周延儒 只得请求代替皇上前往前线督师。临出都门之前, 明思宗以内外交困,曾同他“议南迁,命无洩”。明 思宗的兄嫂懿安皇后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此事,对 明思宗的皇后周氏说:“此周延儒误皇叔也,宗庙陵 寝在此,迁安往?”明思宗大怒,派太监追查消息的来源,“懿安坚讳,上坚请,迫欲自缢”[106],只好不了了之。不过,明思宗还是 在暗中做着南迁的准备。先是命给事中左懋第“往南中,察沿江舟师士马之数”[107]。继而在崇祯十六年十月,天津巡抚冯元飏“密陈南北机宜,谓道路将梗,当疏通海道, 防患于未然”,为来日南迁作准备。明思宗即“俞之”,冯元飏“乃具海舟二百艘以备缓急”[108]。
崇祯十六年十月,李自成农民军在中原地区歼灭明军主力,北上占领荆襄之后,亲率大军自洛阳西进,直趋潼关,攻占西安,并派遣一支先头部队于十二月十八日渡过黄河,攻占山西荣河等县,为东征作准备。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日,李自成在西安正式建大顺国。初三日,忧心忡忡的明思宗在德政
殿召见左允中李明睿,征询“御寇”之策。李明睿提 出:“惟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徐图征剿之功。”明思宗说:“此事重大,未可易言,亦未知天意若何?”李明睿答道:“上内断圣心,外度时势,不可一刻迟 延,若筑室道旁,后悔何及。”明思宗四顾无人,曰:“朕有此志久矣,无人赞襄,故 迟至今。汝意与朕合,朕志决矣,诸臣不从奈何?尔且密之。”[109]接着,他同李明睿具体商议了南迁的路线、护卫、饷银 和留守诸事。
在当时形势下,南迁不失为一个可行的选择。当初明太祖肇建明王朝,就把南京定为全国的首都。后来明成祖迁都北京,南京仍然保留着陪都的政治地位,保存着一套形式上与北京相同的中央机构,只是任职的官员多为虚衔。此时,长江中游驻 扎着左良玉号称数十万军队,下游又有江北四镇的重兵把守,南京要比北京安全得多。南京所在的江南地区,又是当时全国经济最为发达、人口最为密集的财赋之区,遭受战争破坏也较小。如果退守南方,即使丢掉了北方,也可划江而治,凭借南方充裕 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与北方抗衡,最后鹿死谁手, 还难以预料。但是,将政治中心都城南迁,涉及到 放弃宗庙陵寝的敏感问题。正统末年,明英宗亲征被俘,瓦剌兵临京师,有人主张南迁,即遭到万人的 唾骂。这就需要手握乾纲的君主勇于承担责任,敢于作出决断。明思宗虽刚愎自用却又优柔寡断,死要面子却又怕担责任,虽对李明睿表示 “朕 志决矣”,却耻于亲自决策南迁,想待群臣力劝而后行之,此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但形势瞬息万变,时间不等人。崇祯十七年正月初八日,李自成亲率大顺军主力由西安出发,开始向北京进军。京城内外,惶恐不安的气氛越发浓重。左都御史李邦华为李明睿同乡,也是李明睿出任左允中的举荐人之一。他支持李明睿的南迁主张,曾私下问过李明睿:“上亲行与东宫孰便?”李明 睿回答:“东宫年少,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敬,不如上亲行为便。”[110]李邦华担心南迁之议为朝论所阻,就提出由太子朱慈烺南下南京监国作为一种过渡,具疏请下明诏,“用成祖朝仁宗皇帝监国故事, 急遣皇太子监国南京”。越数日,又“请命定、永二 王分封江南”,以壮藩翰。正月十八日,明思宗密谕首辅陈演:“宪臣言是。”[111]陈演反对南迁,将消息向外透露,从而引起群臣的议论。李明睿于是公开上疏,阐明自己的主张:“今日所最急者,无如亲征……夫亲征之举,不必皇上自为之也。南京有史可法、刘孔昭,此皆忠良晓畅军务,可寄大事。皇上召与之谋,必能摧陷廓清,建中兴大业。”疏入,明思宗命下部速议。兵科给事中光时亨上疏斥为“邪说”,扬言“不斩明睿,不足以安人心”。李明睿再次上疏辩驳,谓:“唐室再迁再复,宋室一迁南渡,传国百五十年。若唐、宋不迁,又何有灵武、武林之恢复?又何有百五十年之历数哉?”明思宗召见光时亨,斥之曰:“一样邪说,却专攻李明睿何也?显是朋党。”又曰:“光时亨阻朕南迁,本应处斩,姑饶这遭。”[112]
二月初七日,李自成统帅的大顺军主力攻占太原,然后经宁武、大同,于三月初占领宣府,拟从居 庸入关进逼京师。与此同时,刘芳亮率领的另一支大顺军,也于二月间从蒲坂渡河,沿黄河北岸向东 挺进。北京面临着大顺军的南北夹击,形势越来越 危急。二月二十七日,明思宗召集群臣,议战守之 策。少詹事项煜表示支持李邦华的建议,由太子监 国南京。明思宗原本是支持此议的,但后来几经琢 磨,觉得让太子往南京监国,自己还是难以逃命,况 且由太子监国,说不定会重演唐肃宗灵武登基的旧 戏,认为还是实行李明睿的皇帝南迁之议为妥。第 二天,他又召集阁臣,把李邦华的奏稿递给阁臣,要 大家表态。阁臣回奏:“昨东阁会议,有二臣亦主此 议。”明思宗大为恼火,即赌气地表示,他将坚守京 师,“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朕志决矣”。他说这番 气话,实际是让阁臣转而支持李明睿之议,劝皇上 南迁。但阁臣担心,皇上南迁会留下自己辅佐太子居守,成为替死鬼;就算随驾南迁,一旦京城失守, 自己也会因为支持南迁而代人受过。因此他们还 是一个劲地劝谏道:“太子监国,古人尝有,亦是万 世之计。”明思宗反驳说:“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哥儿孩子家,做得甚事!”[113]
三月初三日,代帝出征的督师大学士李建泰疏请南迁,表示“愿奉太子先行”。次日,明思宗再次召对,对辅臣说:“李建泰劝朕南迁,国君死社稷,朕将焉往?”实际上是再次试探大臣的态度。大学士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华、少詹事项煜请奉太子监国江南,在正月底升任右庶子的李明睿也放弃前议,附和此议。光时亨大声驳斥:“诸臣欲为灵武故事乎?”范景文等大臣遂不敢言声。明思宗复问战守之事,诸臣仍沉默不语。明思宗喟然叹道:“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114]拂袖而去。过了三天,南路大顺军已抵达直隶真定,南迁的可能性已经很小,明思宗便只有“死社稷”一条路可走了。
六
事实十分清楚,明思宗虽有中兴之志,力图挽狂澜于既倒,但志大才疏,缺乏深邃的目光、开阔的视野、高度的智慧、坚强的意志、雄伟的气魄和高超的治国能力,未能认识到明末深刻社会危机的根源所在,找到挽救危局的办法,始终未能制定一个明确具体的治国方略。他的治国理政缺乏长远的战略筹划,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左右摇摆,举棋不定。而他刚愎自用而又多疑善变、急功近利而又优柔寡断、虚荣心强而又缺乏担当精神、专横残暴而又刻薄寡恩的性格特点,又往往导致其对军国大事的决策失误、措置失当。他目光短浅、没有认识到阶级矛盾是当时主要的社会矛盾,采取有力的措施加以缓解,而是刻于理财,竭泽而渔,导致其进一步激化,使农民起义的烈火越烧越旺。他不辨忠奸,只凭个人的好恶取舍人才,屡逐直臣,滥杀良将,重用奸佞之臣与宦官,致使局势越搞越糟。他不辨是非,亲自介入门户之争,致使党争持续不断,分散削弱了统治阶级自身的力量。他极为虚荣,只顾自己的颜面和尊严,缺乏担当精神,患得患失,屡屡错失延缓败亡的时机。所有这些重大的决策失误、措置失当,最终酿成了历史的悲剧,导致明王朝的灭亡。因此,明思宗便以有别于古来以酒、以色、以暴虐、以奢侈、以穷兵黩武而亡的另一类亡国之君的形象,定格于史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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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档案史料丛编》第六辑,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14页.
[34]《平寇志》卷八,第184页.
[35]《明史》卷三○九,《流贼传》序,第75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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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明史》卷三○九,《流贼传》序,第7548页.
[38]《明史》卷二五五,《刘宗周传》,第6573-65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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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明)周文郁:《近事小纪》卷一,玄览堂丛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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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明史》卷二五九,《袁崇焕传》,第6718-6719页.
[43]《国榷》卷九○,崇祯二年十一月癸未,第54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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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三垣笔记》附识中,《崇祯》,第198页.
[53]《明史》卷三○八,《周延儒传》,第7926页.
[54]《明史》卷三○八,《温体仁传》,第7921—7935页.
[55]《烈皇小识》卷二,第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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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明史》卷三○八,《周延儒传》,第79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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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清)计六奇撰,魏德良、任道斌点校:《明季北略》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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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明史》卷三○九,《流贼传》序,第7548页.
[63]《国榷》卷九七,崇祯十三年三月戊子谈迁曰,第58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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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崇祯长编》卷九,崇祯元年五月甲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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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明史》卷三○八,《温体仁传》,第79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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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明史》卷三○八,《温体仁传》,第7934页.
[89]《国榷》卷九五,崇祯九年十一月庚午,第57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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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五,《锦宁战守》,第1484页.
[100]《明清史料》乙编,第4册,《兵部行“御前发下辽东巡抚叶廷桂题”稿》,第338页.
[101]《国榷》卷九八,崇祯十五年正月辛未,第59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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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流寇志》卷九,第140-141页.
[113]《绥寇纪略》补遗中,《虞渊沉》下.
[114]《流寇志》卷九,第149页.
来源: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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