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元219年12月《关羽败走麦城》,三国鼎立成为定局,一个月后曹操在洛阳薨逝,把经营半生的汉室和魏国留给太子曹丕。
曹操家族是沛国谯县豪族,其父曹嵩做过汉朝太尉,但相比那些儒家经学世族来说,曹操仍然是“赘阉遗丑”,不属于正统的上流阶层。
这样的出身,决定了曹操的政治路线。
如果彻底向儒家经学世族靠拢,和他们融为一体,曹操的势力便有可能消融瓦解,再没有命令他们的资格,也没有称帝建国的实力。
可要是在儒家经学世族之外,培育一些政治力量,便可以挑动他们和儒家经学世族互相制衡,曹操居中调停,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道理,曹操不可能不懂。
所以曹操选择法家做为治国理念,“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重用曹氏和夏侯氏亲族为统兵大将,人才选拔方面要求唯才是举,“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
曹操的目的就是,用有统一标准的法家理念,钳制奉行人治的儒家经学世族,提拔亲族和寒门官员,制衡儒家经学世族出身的官员。
在汉末乱世,曹操的政治路线不能说具有开创性,起码也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但曹操薨逝以后,曹丕很快就修正了曹操的路线。
因为曹丕没有数十年积累的军功威望,不可能用强硬的态度对待儒家经学世族,要坐稳宝座,必须向他们妥协让利。
于是曹丕刚继任魏王,便在陈群的建议下,颁布了九品官人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择州郡之贤有识鉴者为之,区别人物,第其高下。”
九品官人法的初衷,肯定有制定标准为国选才的考虑,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九品官人法之下,人才的评判标准,掌握在儒家经学世族出身的中正官手里。
这样一来,官员的选拔权,便从魏王之手,事实上转移给儒家经学世族,陈群和司马懿等儒家经学世族大臣也开始青云直上。
而且曹丕的魏王宝座是继承来的,那么其他兄弟也有继承权,尤其是曹植和曹彰,实力其实不在曹丕之下。为了对抗家族兄弟们,曹丕选择了压制近亲宗室,重用远支宗室。
公元222年,已经代汉称帝的曹丕,封皇子曹叡为平原王、皇子曹霖为河东王,皇弟曹植为甄城王、曹彰为任城王等等。
这些曹氏诸侯王有名号,但每个人只有百余老兵做护卫,再没有任何兵权,也没有地方行政权,就藩相当于坐牢。
相比之下,曹丕重用的是曹仁、曹休、曹真等曹操的从弟、族子。
此外曹丕下令:“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彻底断绝了外戚领政的汉家故事。
就这样,曹操的法家、宗室+寒门、儒家经学世族互相制衡的政治格局,被曹丕改为儒家、远支宗室、儒家经学世族共享政权的政治格局。
这么做背离了曹操的路线,但对于曹丕来说是最合适的。
公元226年,曹丕在驾崩前任命中军大将军曹真、征东大将军曹休、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为辅政大臣。四个辅政大臣里,两个是曹氏远支宗室,两个是儒家经学世族大臣,这意味着曹魏的政治格局正式定型。
继承曹丕皇位的是曹叡。
那时曹叡年仅21岁,和魏国群臣没有任何来往,所以群臣都不了解新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便决定派侍中刘晔为代表,进宫考察一番。
刘晔和曹叡促膝长谈了一天,出宫后说:“秦始皇、汉孝武之俦,才具微不及耳。”意思就是,曹叡和秦皇汉武是同一类人,只是能力不如他们二人。
在汉末三国的乱世,这个评价是非常了不起的。
事实证明,刘晔说的没错。
曹叡在位期间,蜀汉的诸葛丞相五次北伐,东吴的孙权也屡次北上,曹叡命曹休和满宠抵御东吴,曹真和司马懿抵御蜀汉,调度指挥都颇有章法。
尤其是公元234年,东吴的孙权和蜀汉的诸葛丞相同时北伐,曹叡一方面统帅中军和满宠会师,亲征孙权的十万大军,另一方面派征蜀护军秦朗带步骑两万,协助司马懿抵御蜀汉,并给司马懿拟定作战方略:
“但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进不得志,退无与战,久停则粮尽,掳掠无所获,则必走。走而追之,全胜之道也。”
可以说,先打谁、后打谁、怎么打,曹叡都明明白白。
等曹叡击败孙权以后,群臣们都说,司马懿正和诸葛亮作战,既然东方战事已了,不如皇上统帅大军坐镇长安,助司马懿一臂之力。但曹叡拒绝了,说孙权已经败了,诸葛亮独木难支,司马懿足够应付了,我无忧矣。
随后,曹叡回到寿春,犒赏三军。
事实正如曹叡的预料。
司马懿和诸葛丞相对峙一百多天,即便诸葛丞相给司马懿送女人衣服,司马懿也坚决不出战,直到诸葛丞相病逝五丈原,司马懿才追击蜀汉军队,结果还演了一出“死诸葛走生仲达”的闹剧。
从这场战争就能看出来,曹叡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
在他做皇帝的年代,凭个人能力可以力压孙权,凭魏国的国力可以抵御诸葛丞相,至于魏国的远支宗室和世族大臣,更是被曹叡压得死死的。
如果要给曹叡做个评价,少年英主是非常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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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在位时期,是曹魏国力最鼎盛的时期,但正是在此时,曹魏政权的先天不足也出现了。
曹魏政权的两根支柱是远支宗室和世族大臣,这种二元对立的格局,非常依赖雄主居中调度,而且远支宗室做的是官,极其考验个人能力,和不论贤愚都分封藩国的模式有天壤之别。
一旦皇帝是庸人,或者远支宗室出不了人才,曹魏的稳定政治格局就崩塌了,儒家经学世族必然一家独大。
这个问题,曹植看出来了,他两次给曹叡上书,一次是要求自己进京辅佐朝政,一次是建议分封藩国,和汉初一样建立磐石之宗。
但这个问题谁提都可以,唯独曹植不能提。
曹操在世的时候,曹植就是曹丕的竞争对手,两人为了争世子的地位,爆发过激烈的斗争。曹叡看到曹植的上书,难免会想,一会要进京辅政,一会要封国,你是不是还有野心啊?
所以,曹叡拒绝了曹植。
曹叡的师傅高堂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建议曹叡:“宜防鹰扬之臣於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跱,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同样是建议曹叡重用宗室,分封藩国。
曹叡安抚了高堂隆一番,可能是因为历史惯性,也可能是太过于自信,没有听高堂隆的建议。
至此,曹魏政权失去了政治体制改革的最佳时机。
如果曹叡的寿命能长一些,或者远支宗室的人才不断档,曹魏政权还能延续的久一些,等灭了吴国和蜀国,曹魏就有了天然的合法性。
但很可惜的是,这两个问题同时爆发了。
公元223年大将军曹仁病逝,公元228年大司马曹休病逝,公元231年大司马曹真病逝,公元232年骠骑将军曹洪病逝,这些曹氏大将接连去世,意味着曹魏在打压近亲宗室之后,远支宗室也没有能挑大梁的人了。
至于夏侯氏,早在夏侯惇和夏侯渊去世后,就没有能挑大梁的人才了。
公元239年,34岁的曹叡驾崩,皇位传给年仅8岁的齐王曹芳,任命的辅政大臣,一个是代表远支宗室的大将军曹爽,一个是代表儒家经学世族的元老重臣司马懿。
曹爽是大司马曹真的长子,凭借家族的血缘关系,从小就和曹叡的关系特别好。曹叡继位以后,封曹爽为散骑侍郎、城门校尉、散骑常侍、武卫将军等官职,刻意培养的用意非常明显。
但曹爽有个问题——没有领兵作战,毫无军功。
在汉末三国的乱世,那些将军职位都是虚的,只有领兵作战立下军功,才能在军中真正建立威信,并逐渐成为门生故吏遍布军中的大将军。
这样的大将军,才是一声号令三军俯首的真大将军,才能真正拱卫曹魏的江山。
曹爽没有军功,便缺乏统领曹魏全部兵马的权力基础。
而司马懿就不一样了。
公元224年,曹丕南征孙权,留尚书仆射司马懿镇守许昌。
公元225年,曹丕巡守四方,升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继续镇守许昌。
公元226年,曹叡命司马懿出兵襄阳,击破吴国左将军诸葛瑾。
公元227年,司马懿升为都督荆豫州诸军事,镇守宛城。
同年,司马懿用八日奔袭1200里,攻克上庸,平定孟达叛乱。
公元228年,司马懿自宛城奔袭江陵,抵御吴国的北伐。
公元231年,大司马曹真病逝,曹叡命司马懿镇守长安,张郃、郭淮等老将都在司马懿的麾下效力,此后数次和诸葛丞相作战。
公元235年,司马懿升为太尉。
公元238年,曹叡命司马懿统兵4万,征讨公孙渊,用一年时间成功收复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
这份长长的履历,意味着司马懿已经在曹魏的权力中心混迹二十年,成为地位尊崇的三公和大将军,并且亲自领兵征战十五年,门生、故吏、旧部遍布军中。
这哪里是单纯的辅政大臣?
这是曹魏的撑天栋梁司马公,是曹魏战无不胜的司马大将军,是儒家经学世族在朝堂的最高代表。
曹爽和司马懿的搭配,虽然延续了曹丕定下来的政治格局,但雄主缺位、远支宗室的代表曹爽毫无战功,在曹魏政权的政治天平上,他们的分量显然太轻了。
所以曹叡和司马懿嘱托道:“吾以后事属君,君与曹爽辅少子”,然后指着齐王曹芳说“此是也,君谛视之,勿误也”,并让齐王曹芳抱司马懿的脖子,司马懿“顿首流涕。”
这番动作说明,曹叡已经感受到曹魏政权的结构性问题,但没有时间解决了,只能把政权兴亡寄托在司马懿的忠诚上。
对于一个乱世政权来说,这种寄托本身就是很脆弱的。
而后来的事情,完全超出曹睿的预料,曹爽和司马懿斗争的烈度和深度,也是两位当事人没有想到的。
3
按照正史的说法,曹爽是个昏庸无能的人,做了辅政大臣以后贪图享乐,最终被正义的大臣们推翻。
其实这是说法错的离谱,甚至有可能是“高平陵政变”以后,被人为修改过的历史。
真正的曹爽,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曹氏宗室。
做了辅政的大将军以后,曹爽发现了曹魏政权的根基薄弱、曹氏宗室的孤立无援、九品官人法的不合理、以及儒家经学世族在郡县里盘根错节。
面对这样的亡国之象,曹爽决定革除积弊,挽救曹魏政权,并且给汉末三国以来的乱世寻找一条出路。
但改革需要组建稳定的班子,曹爽骤登高位缺乏根基,哪来的班子呢?
答案就是,魏明帝曹叡打击过的“浮华党徒”,和曹爽深度结合起来,共同推动了挽救曹魏的政治改革。
所谓浮华党徒,指的是一群出身官宦世家、却不属于儒家经学世族、在曹魏政权中不得志的年轻人,包括驸马骑都尉何晏、散骑常侍夏侯玄、中书郎邓飏、尚书诸葛诞、度支郎中丁谧、黄门郎毕轨、给事中李丰等人。
他们刚出道时,年纪在二三十岁左右,担任曹魏政权的闲散职务,但他们有新提炼的政治思想(玄学),希望用自己的新思想改造曹魏的旧世界,然后推翻暮气沉沉的儒家经学世族,开创引领未来的新时代。
在这样的背景下,何晏和夏侯玄等人便自发联合起来,品评人物煽动舆论,不仅获得四聪、八达、三豫的清高名望,还能影响朝廷大臣的地位,甚至州郡的九品选官也要听他们的意见。
所以短短几年时间,他们便成为一个极有生命力的青年政治团体。
但他们不遵循既定规则的做法,严重损害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对于世族大臣来说,这些年轻人的政治活动,影响了他们在朝廷的地位,也影响了家族把持地方选官的权威,必须一棍子打死。
对于曹叡来说,这些闲散官员在体制外成立的政治团体,存在着另起炉灶的风险。而且东汉后期的党人串联起来反对宦官,实际上矛头直指桓灵二帝,现在何晏和夏侯玄们品评人物指点江山,矛头有没有可能指向自己?
于是世族大臣和曹叡达成共识,说这个青年政治团体太浮华、不务本,于公元230年罢免了何晏、夏侯玄、邓飏等人的官职。
这就是汉末三国时期的“浮华案。”
这些年轻人继承汉末党人的遗风,试图以舆论和新思想革除弊政,虽然遭到严酷的打击,但他们的出现,意味着儒家经学世族做为汉末党争的胜利者,在乱世获得丰厚的利益之后,有了更年轻的挑战者。
屠龙者成为恶龙,便有新的屠龙者出现。
而在浮华党徒们东奔西走的时候,曹爽便和他们的关系非常好,于是在曹爽成为辅政大臣以后,便推翻曹叡的“浮华决议”,把何晏、夏侯玄、邓飏等同志们都召回来,安排到重要岗位上——
“乃以(何)晏、(邓)飏、(丁)谧为尚书,(何)晏典选举,(毕)轨司隶校尉,(李)胜河南尹。”
浮华党徒们拿到了处理朝廷日常工作的权力、人事权、监察权和首都地区的行政权。
同时升迁的还有曹爽的亲兄弟们——“爽弟羲为中领军,训武卫将军,彦散骑常侍侍讲,其余诸弟,皆以列侯侍从,出入禁闼,贵宠莫盛焉。”
曹爽兄弟拿到了统领禁军的权力。
人事安排完毕,曹爽和新班子便开始改革的步伐,准备清理儒家经学世族留下的积弊,完成十年前未竟的事业。
由于史料的缺失,目前只有《三国志·魏书·诸夏侯曹传》里,保留了一篇夏侯玄和司马懿的问答,从这里可以看出,曹爽和新班子的改革内容主要是三条。
其一,九品官人法已经成为儒家经学世族控制选举的工具,导致政出私门,世族不断膨胀,必须改革选官制度,削弱中正官的权限,把选官用人的权力收归吏部,重造中央集权。
“夫官才用人,国之柄也。故栓衡专于台阁,上之分也。孝行存乎闾巷,优劣任之乡人,下之叙也。在明其分叙,不使相涉而已。”
一旦把选官用人的权力收归吏部,儒家经学世族便不能任意发展家族势力,世代官宦的传承也失去制度保证。
而且吏部选官,就不必以门第为唯一标准,能力也可以是重要参考因素,所以曹爽和新班子改革选官制度,基本符合曹操的唯才是举路线。
其二,汉末三国乱世导致州郡的权力太重,损害了朝廷的权威,所以要取消郡级政府,由州直接管理县。
“今之长吏,皆君吏民,横重以郡守,累以刺史。若郡所摄,唯在大校,则与州同,无为再重。宜省郡守,但任刺史。”
这样一来,各县的实力太小,必然是一盘散沙,各州没有没有郡级政府的帮助,也不能把各县组织起来。结果便是州县无力反抗朝廷,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得到强化。
其三,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都有钱有势,日常生活崇尚奢靡,穿的衣服也非常华丽,和人民群众形成鲜明对比,于是曹爽和夏侯玄等人要改革服饰礼制。
“禁除末俗华丽之事,使干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复有锦绮之饰,无兼采之服,纤巧之物,自上以下,至于朴素之差,示有等级而已,勿使过一二之觉。”
改革服饰礼制看起来没有意义,但从最终目的来看,可以重塑简朴的风气,可以抑制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的地位,还可以消除人民群众对贫富差距的不满,简直是一举三得。
曹爽和浮华党徒们的改革,归根到底是要重塑中央集权、抑制地方势力、瓦解儒家经学世族,把曹操路线和曹魏的实际相结合,探索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从这个角度来看,曹爽和浮华党徒是少壮改革派,司马懿和儒家经学世族是元老守旧派。
所以曹爽和司马懿的矛盾,绝不仅仅是辅政大臣的权力之争,还包括“曹魏向何处去”甚至“汉朝灭亡后天下向何处去”的理念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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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事求是的说,曹爽和改革派的政绩不错,仅仅是选官用人的改革,正史里就有一些褒奖的记载。
《晋书·列传·第十七·傅玄传》里写到:“正始中,任何晏以选举,内外之众职各得其才,粲然之美于斯可观。”说的是何晏主持选官用人,提拔了很多优秀人才。
《三国志·魏书·诸夏侯曹传》里有一条注释:“玄世名知人,为中护军,拔用武官,参戟牙门,无非俊杰,多牧州典郡。立法垂教,于今皆为后式。”说的是中护军夏侯玄负责选拔武官,选出来的都是俊杰。
这说明改革是有成效的。
要想继续推动改革,曹爽和改革派必须把司马懿、儒家经学世族排挤出朝堂,全面掌控朝政,用绝对权力落实改革政策,摧毁根深蒂固的元老守旧派、盘根错节的儒家经学世族。
而要排挤司马懿和儒家经学世族,曹爽必须立下军功,积累巨大的威望。
于是,曹爽准备征伐蜀汉。
司马懿知道,曹爽出兵蜀汉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儒家经学世族们也知道,一旦曹爽成功,百年积累的家业就完犊子了。所以做为儒家经学世族和元老派的代表,司马懿一直劝曹爽不要出兵。
曹爽知道司马懿的意思,根本不为所动,顶住一切压力都要出兵。
可以说,征伐蜀汉的成败,决定了曹爽和司马懿的胜负,以及改革的成败、曹魏的走向。
公元244年,曹爽调夏侯玄为征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诸军事,节制关陇兵马。随后,曹爽亲统七万大军到长安,准备一举灭蜀汉,立下仅次于曹操的军功。
原本曹爽和夏侯玄等人计划的很好,诸葛丞相已经不在了,蜀汉无大将,魏国凭借雄厚的国力不难灭蜀,结果战争开始以后,曹爽发现个问题,后勤粮草供应不上了——
“是时,关中及氐羌转输不能供,牛马骡驴多死,民夷号泣道路。”
司马懿和诸葛丞相作战多年,后勤粮草从来没有出问题,为什么曹爽到前线领兵作战、司马懿坐镇后方的时候,后勤粮草就出问题了?
要说这里面没有司马懿做手脚,鬼都不信。
而且司马懿镇守关中多年,关陇兵马都是他的旧部。曹爽指挥关陇兵马灭蜀汉,这就给了司马懿很大的暗箱操作空间。
《三国志·魏书·满田牵郭传》里写到:“正始五年,伐蜀,淮督诸军为先锋。淮度势不利,辄拔军出,故不大败。”
郭淮是司马懿的亲信大将,这次做了曹爽伐蜀的先锋,结果每次发现战斗不利的时候,便指挥兵马离开战场。
用维护晋朝正统的角度来看,郭淮保存了有生力量,是国家的大功臣。但站在曹魏的立场上来看,郭淮临阵脱逃的做法,和国军有什么区别?可能开战前,司马懿和郭淮就暗通款曲,约定好了。
除了郭淮以外,司马昭也做了夏侯玄的副将。
让司马昭参与伐蜀,是为了方便指挥司马懿的旧部,结果司马昭不仅不积极作战,还不停的说风凉话,劝夏侯玄退兵。
就这样,在司马懿切断粮草供应、郭淮和司马昭不配合的大背景下,曹爽的伐蜀战争大败,借战功排挤司马懿,进而推进改革的梦想也破灭了。
可以说,伐蜀战争的失败是曹爽等改革派的巨大挫败,却是司马懿等元老守旧派的巨大胜利。
从此以后,曹爽的改革便失去稳步推进的可能,曹爽和改革派的唯一选择,就是在司马懿和元老派反攻倒算之前,利用之前已经拥有的优势,排除一切阻力快速推进改革。
于是,史书里就出现一个疯魔的曹爽: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於永宁宫,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
“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只有十二个字,背后却是一个不择手段焦躁不安的曹爽。
而曹爽和改革派不择手段的做法,彻底激起儒家经学世族和元老大臣们的危机感,他们为了保护既得利益,也为了保住身家性命,自动团结到四朝元老司马懿的麾下。
至此,曹魏的两股势力彻底分道扬镳,再也没有团结合作的可能。
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深处历史洪流中的司马懿,看到了人心的变化,发现了更进一步的机会,产生了独霸朝纲宰割天下的野心。
公元247年,司马懿称病,不问政事。同时期,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担任中护军,提拔了大量忠于司马氏的军官,并阴养死士三千,散落民间。
曹爽和司马懿,都在为最终决战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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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爽知道,终有一天要和司马懿爆发决战,所以他根本不相信司马懿是真心隐退,李胜出任荆州刺史前,曹爽还让李胜到司马懿的府邸探望。
司马懿到底是久经宦海的人物,通过一番装病的表演,让李胜打心底里相信——这老家伙命不久矣,不足为虑。
李胜回去报告曹爽,曹爽也信了。
因为那时司马懿已经70岁,黄土都埋到额头了,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司马懿肯定没多长的日子。而且70岁的人耳聋、流口水,不都是正常反应吗,所以在曹爽和李胜看来,司马懿的病症很正常。
然而,正是这些看似“正常”的行为,成为压倒曹爽的最后一根稻草。
公元249年正月,魏帝曹芳出城拜谒高平陵,大将军曹爽、中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散骑常侍曹彦都陪同出城,没有在洛阳城里留下亲信兵马。
等曹氏都出城以后,司马氏的三千死士一朝云集,迅速关闭城门占领武库,随即取得皇太后的诏书,得到名正言顺的“讨贼”大权,统领兵马驻守洛阳浮桥,堵住曹爽的归路。
与此同时,司马懿以皇太后的名义下诏,命司徒高柔代理大将军职务,控制曹爽的兵马,命太仆王观代理中领军职务,控制曹羲的兵马。
两人得到诏命后,立即宣布行使职权,完成司马懿交代的任务。
洛阳城内和城外配合的如此紧密,说明司马懿和高柔、王观等人已经谋划定了,并分配了各自的任务。
除此之外,很难解释这一切。
紧接着,司马懿“以洛水为誓”劝曹爽投降,保证只是免除官职而已,绝不伤害曹爽的性命。
桓范劝曹爽不要听司马懿的话,立即到许昌征兵,和司马懿大战一场。但曹爽思考了一夜,选择相信司马懿的话,说了一句“我不失作富家翁”,便向司马懿投降,然后和魏帝曹芳回到洛阳。
桓范大骂:“曹子丹一世英雄,怎么生出你们这群猪狗儿子”,不理解曹爽为什么要投降。
其实只有曹爽知道,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曹爽推行的改革,得罪了所有的儒家经学世族和元老重臣,而各地盘根错节的家族,几乎都是他们的门生、党羽。曹爽到许昌征兵,根本得不到有力支持。
既然如此,还不如选择相信司马懿,或许还能换一条生路。
司马懿接受了曹爽的投降,但违背了洛水畔的誓言,不久后便逮捕曹爽、曹羲、曹训、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全部夷三族。昔日的政敌,司马懿杀的干干净净,一个都没留下。
因为司马懿也没有其他选择。
儒家经学世族和曹魏宗室已经势同水火,元老派和改革派已经不死不休,如果曹爽和改革派不死,被夷三族的就是儒家经学世族大臣,是混迹权力中心数十年的元老派。
而且把曹爽和改革派夷三族之后,司马懿必须再进一步,为改朝换代做准备,原因很简单——曹氏还有人。
如果不能改朝换代,彻底把曹氏拉下马,那么再过一些年,等曹氏的后人成长起来,必然要为高平陵的政变复仇,夺回失去的权力。
而曹氏后人的矛头,必然指向司马懿。
到那个时候,和司马懿一起发动政变的儒家世族和元老重臣,大概率不会继续支持司马懿的后人,反而会把司马懿的后人抛出来,做为他们给曹魏宗室的投名状。
这样一来,司马懿的毕生功业要被否定,子孙后代要被屠戮殆尽,亲手发动的高平陵政变,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司马懿没有退路,只能借高平陵政变的机会,给改朝换代做准备。那个曹魏的忠臣司马公,正式黑化成谋权篡位的司马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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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东汉的儒家经学世族崛起以来,很多人都试图抑制这个历史进程,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了。
汉桓帝和汉灵帝严酷镇压党人,被扣上“亲小人远贤臣”的帽子。董卓试图以外戚领政的模式和儒家经学世族合作,遭到十八路诸侯的联合抵制。
曹操用法家、宗室、寒门制衡儒家经学世族,结果传到第二代就被调整修正。
曹爽主导的改革,可以说是东汉以来最后一次抑制儒家经学世族的努力,而且他们有新思想、明确的纲领、具体的政策,如果能成功的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历史的走向。
然而曹爽、何晏、夏侯玄们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这次改革失败,儒家经学世族彻底挣脱束缚,成为中国大地上最强势的政治力量。
而接力窦武、袁绍、荀彧等人的司马懿,为了团结儒家经学世族巩固战果,执行了“用贤恤民,务从宽大,以结天下之心”的政策,直接造成儒家经学世族的爆炸式增长,直至尾大不掉。
当他们没有了制衡,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中国大地便迎来最黑暗的时期。
高平陵政变的影响,远远不止一场政变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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