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南通二窎战斗
家喻户晓的红色经典电影《柳堡的故事》,是以1944年从南通转战到宝应县的新四军第一师第七团为背景的。片中男主人公——四班副班长李进登场时,原作者胡石言对于他的形象有一句描述:
腿上是他在夏家渡战斗缴到的鬼子黄呢绑腿,用什么蓝色染过了,成了墨绿色,打得滚圆挺直。
这里提到的“夏家渡”实际上是南方口音里“夏”“谢”接近而产生的讹音,依据《陈毅军事文选》的注释,“夏家渡,实地名称为谢家渡”。
另一部脍炙人口的红色经典电影里,也有一个情节:伪军吴淞巡防团长黄元龙亲口承认,“南通的保田司令给新四军干掉了”。
电影里这一段情节对应的是,1942年秋季时驻扎于江苏南通的敌酋之一,侵华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长保田兼一,1942年9月25日于南通境内的二窎镇境内滥港河谢家渡附近被新四军击毙。保田兼一当时是中佐军衔,他被击毙后,侵华日军将其军衔追晋为大佐,成为了苏中抗日战场击毙的最高军衔日军军官。
而这一次痛击日寇、击毙敌酋的谢家渡战斗,正是新四军第一师第七团在粟裕师长直接指挥下完成的一个辉煌战例。
抗日劲旅源自红军部队
谢家渡战斗又名二窎战斗。参加二窎战斗的新四军第一师第七团,其前身可以追溯到1927年底由方志敏同志领导的弋阳、横峰起义后组建的赣东北农民革命团。
1929年4月,赣东北农民革命团扩编为江西红军独立第一团。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该部队建制几经变迁,于1934年下半年编入北上抗日先遣队。1935年2月,北上抗日先遣队从敌人包围圈里突围,组成了中国工农红军挺进师,粟裕担任师长。挺进师成立后,迅速向浙南进军。经过和围追堵截的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激战,红军挺进师部队在浙西南和闽浙边区打开了局面,开辟了新的游击根据地。
全面抗战爆发后,南方8省的红军游击队随后陆续改编为新四军。1938年1月,以红军挺进师为主力编成了新四军第二支队四团。
东进抗日以后,新四军第二支队四团曾经挺进苏南敌后,战斗于日伪势力在华统治中心南京郊区。1939年10月底,四团主力改编为新四军苏皖支队,陶勇担任支队司令员。11月中旬,苏皖支队从小丹阳出发,经过南京南郊的溧水,越过沪宁铁路线,进至扬中渡过长江,北上苏中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
转战苏中之后不久,苏皖支队编入了由陈毅任司令员兼政委、粟裕任副司令员的苏北指挥部,番号改编为苏北指挥部第三纵队第三团。该团参加黄桥决战后,又于海安休整时改番号为七团。
皖南事变爆发后,新四军重建军部,全军整编为7个师。原苏北指挥部所属部队编为第一师,粟裕担任师长,原苏北指挥部第三纵队七团至此编为第一师第三旅第七团,并渐渐成为南通地区的抗日主力部队之一。
中秋佳节的敌情
1941年4月20日,苏中军区正式成立。粟裕师长兼任军区司令员。苏中军区下设四个分区。第四分区即为第三旅活动区域,辖南通、如皋、海门、启东等县。1941年9月,第七团和南通县警卫团各一部组成了江海挺进支队,分兵挺进通海地区。这里隔江遥望上海,是南下江南的跳板。经过一年的斗争,这里以及附近的通西地区成为了较为巩固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也成为了日伪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1942年1月中旬,粟裕师长率第一师指挥机关转移到苏中第四分区,具体指导第四分区的反扫荡斗争。而进入1942年后,日伪军对苏中敌后抗日根据地持续不断进行扫荡,平均每星期进行一次出动兵力500人左右的小规模扫荡,每半个月进行一次出动兵力千人以上的较大规模的扫荡。新四军第一师兼苏中军区采取“一面巩固,一面发展,在有利条件下积极歼敌”的方针,一次又一次粉碎了日伪军的扫荡,同时多次成功攻克日伪军据点。据统计,仅1942年上半年,新四军第一师兼苏中军区各部队即作战多达160余次,攻克据点20多处。日伪军扫荡毫无成效,被迫6月份起又发动大规模“清剿”行动。日军投入独立混成第十二旅团4个大队,伪军投入第一、第二集团军所属第十九、第二十二、第二十五、第二十六、第二十七、第三十四、第三十七师各一部,气势汹汹地对苏中进行分区域“清剿”。
“为便利于指挥各兵团,以便适时予敌以打击”,粟裕师长决定师领导干部分开活动,他本人即于6月中旬率师部电台一部转移到南通石港附近的十总店。
1942年9月,为了提高地方武装独立对敌作战的能力,也为了适应南通地区分散游击的环境,新四军第一师三旅以第七、第八团各两个营合编为新第七团,驻扎于师部附近。
1942年9月24日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七团部队刚刚打了胜仗,准备把祝捷和过节合一起进行庆祝,各连排练节目、教新歌、杀猪、买月饼,搞得热热闹闹。但是,9月25日晨,七团参谋长朱传保和战友们突然接到新敌情:日军保田中佐亲率五十二大队一部和一帮“黑老鸦”(伪军)向部队驻地附近袭来了。
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1939年5月7日正式成立于安徽芜湖。1941年2月起担任江苏南通地区的警备任务,大队本部(司令部)驻南通农业大学旧址一带。
1941年9月,日军军官保田兼一中佐担任了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长。此时南通大部分地区正被新四军迅速开辟为较为巩固的敌后根据地。保田从上任后即陷入了焦头烂额境地。日本战后编撰的日本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战史里承认:“保田部队长就任以来,真的连把椅子坐暖的时间都没有,一心一意东奔西走。”保田兼一上任后,部队多次受到新四军打击。尤其是1942年6月3日三阳镇战斗(又称斜桥伏击战)里,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细川中尉”以下多人被击毙,平射炮丢失了一门。
此次让日军大失面子的战斗,正是七团进行的。七团夺取了这门十分珍贵的平射炮后,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二旅团长南部襄吉竟写了一封“乞求”信:“……贵军三阳镇伏击,可谓英勇神速,殊堪钦佩,如蒙归还皇军前所丢失之平射炮,尔后贵我两军当和睦相处……”
南部襄吉的信随即成为了笑柄。七团缴获了日军的大炮后带到广场上展览,周围几十里的老百姓、游击队,都兴高采烈地赶来参观。这门炮其后成为了新四军第一师攻坚战的利器,在车桥战役中轰击日伪军碉堡还立了大功。
屡受打击的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一直图谋通过突然袭击进行报复。依据日本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战史记录,二窎战斗以前,该大队“接到三余镇北方地区的陶勇部队正在集结的情报,决定以部队主力将其扫荡”。日军眼里的“陶勇部队”,其实即是陶勇担任旅长的新四军第三旅。
此时,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虽受到了多次打击,但仍保持了侵略军固有的骄狂心理。战前,9月24日中秋夜时,该大队还在战前先举行了归国军官的送别宴,保田兼一和众多军官便是在酣宴后踏上了不归路。
依据日本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战史里的记录,保田兼一率“百余兵力”,“9月25日天还没亮,从三余镇出发”,企图袭击新四军“陶勇部队”。
日伪军大队人马出动后,原本沉浸于节日喜悦里的新四军七团上下,从清晨起即紧张关注着敌人保田大队的动向。时任七团参谋长的朱传保曾经回忆当时紧张的敌情:
侦察兵、通信员不停地一个接一个报告:保田大队在二窎以南出现。
突然,又一个侦察员报告:保田大队占领了余西!
这句话,像锤子似的重重地敲在我们心上。余西,它是二窎偏南一点的村子,距离我们旅指挥部驻地刘家园很近。敌人莫不是要搞我们的首脑机关?这一情况,引起了我们的严重注意。不能继续按兵不动了,要向余西方向调动部队,要保卫指挥机关。
团指挥员们经过讨论,最后预判出了保田兼一是想进攻二窎。于是驻守滥港河上谢家渡的部队事先进行了战斗准备。一次激烈的反扫荡战斗,随后即于滥港河畔打响了。
二窎激战毙敌酋
新四军第一师侦察科长严振衡回忆,侦察科当时向粟师长提供了可靠情报,“这次保田只有一个多中队,长途奔袭而来”。粟裕师长立即决定予以歼灭。
七团二营五连首先与敌人前卫交战后,粟裕师长率领严振衡以及参谋和警卫员赶到七团指挥部,亲临一线进行指挥。七团指挥部是敌人丢弃的一座砖石结构的碉堡。粟裕师长登上碉堡,居高临下了解战斗局面。战斗打响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严振衡回忆粟裕师长当时放下望远镜,回过头笑着对他说:“严振衡同志,你看,下雨很好,路地、稻田都是泥泞,这种情况敌人没什么准备,老天帮忙。他兵少,又无援兵,一定要消灭他!”
五连据守河岸抗击日军后,日军进攻受挫。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战史里记述,渡河时,受到“二泻(窎)镇部落的敌人的狙击,不断出现负伤者,前进被阻止”。
此战里逃脱的日军第二中队机关枪手冈本军一后来回忆:“就在二泻(窎)镇的跟前开始了战斗,我觉得战斗开始之后14时还是15时左右,只前进了200米,敌人的子弹变得猛烈,渐渐地受到右手边来的攻击,负伤者不断出现……保田部队长因为形势不利,为了调整态势,命令后退,只后退了200米,乘船渡水渠,以在那里的民宅为遮蔽,变成了挟着水渠的战斗。”
日军半渡之际撤退回南岸谢家渡的举动,当时曾经让我军指挥员有些困惑。朱传保回忆当时他们发现敌人“见机会不好,想收兵了,可是他又舍不得罢手。特别是看我们压得不紧,便在夏家渡又停住了。”正是因为保田兼一并不是确实想撤回,所以这仅仅200米的距离,日军施放烟幕弹后几个小时才通过。日军战史里称:“部队长亲自指挥重机,一边对敌人猛射,一边在渡河点集合,完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此时,新四军七团多个连队从不同方向涉水渡河,迅速包围了谢家渡。三营六、七连攻取了西、南方向两个院落,切断了敌人退路。随着包围圈的形成,9月25日日落时,日军的末日就要来到了。
但是,日军困兽犹斗,继续进行顽抗。敌人龟缩在这个居民点里修筑工事。居民早已跑光了。敌人在民房的墙壁上全部打上枪眼。这里民房的墙壁都用泥、草堆砌,约有1公尺厚,一般子弹打不穿。敌人据此负隅顽抗。新四军随即使用火攻,粉碎了日军据守房屋的计划。
七团《战斗报》报社的严安林,对于此后战局有很详细叙述:
严昌荣团长来到一线指挥。他对六连连长刘永松下令:“刘连长,日本鬼子作恶太多,欠下许多血债,烤它的山芋!”刘连长率领战士奋勇接近敌人,用排子手榴弹投向敌人盘踞的草房,“轰!轰!轰!”在激烈的爆炸声中,草房立即着火燃烧,火光染得满天通红,敌人被迫夺门而出,四散乱窜。
新四军增加了兵力,向水渠对岸接近时,双方互投手榴弹。作为据点的草葺独户房子着火了,周围如同白天一般明亮、赤红。谢家渡村落冲天火光里,保田兼一妄图乘船逃跑。严安林回忆:“我七团集中轻重机枪向敌怒射,打得敌人哇哇嚎叫,纷纷饮弹而亡。保田本人腿部负伤。他在草房内,手持战刀,残暴成性,把所有负伤的日兵赶到熊熊的烈火中,为效忠日本天皇而死。但他自己却叫士兵扶他上渡船,妄想乘船逃走。”而日军记录为了美化保田兼一,却把事实描述为:“部队长让战死伤者乘上民船,决定暂且撤退,但是处于极近距离的混战状态,那个民船被敌人一方夺取了。为了把它夺回来,部队长站在前头,三次果断突击。终于一弹贯穿保田部队长的前颚部,切断颈动脉。”
保田兼一被击毙后,日军群龙无首,四散逃窜。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远在南通的本部接到求救后,以中队长小寺中尉为临时指挥官,连夜集结各分遣队残留兵力向三余镇前进。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二旅团长南部襄吉闻讯后大惊失色,亲自率领救援队也到达三余镇。但是保田兼一和他带领的部队已经覆灭,保田的佐官军刀也被新四军缴获了。
次年,新四军军长陈毅回顾此次战斗时,指出战后送还保田兼一尸首对于日军的震动,并且指出了此战的意义:
去秋九月二十五日,南通战斗,我军歼灭敌保田大队长以下日兵八十五名,伪军三百余名,战斗形式为伏击。该敌于夏家渡被我待其半渡袭击之,敌退守沿岸村庄顽抗,我继攻入该村,半夜放火围歼,始克竞功,敌伪全部就歼,生擒五名。战后我军检还保田尸首于南通,以示我之伟大器度,敌方收尸复信感谢谓:“贵军战后归还战骸,宽仁厚德,诚贵军政治之胜利。”是役我军由奇袭转为强攻,伤亡亦达百余名。这一战役之意义,在于阻止了敌伪下乡挺进之企图。
而日本独立步兵第五十二大队战史里,也无可奈何哀叹:“大东亚战争开战以来,香港、马来、菲律宾、爪哇、缅甸、婆罗洲及南太平洋各战线上获得了辉煌的战果,后方的国民虽然陶醉在大胜利中,但是在华中的苏北战线上却重复着这样惨烈的战斗……命运悲惨的部队长,实在是可怜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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