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9月会议后,毛泽东撰写《关于一九三一年九月至一九三五年一月期间中央路线的批判》的文章,共5万多字9个部分。
此文的写法,很像是毛泽东读大革命失败后的9个中央左倾文件的笔记,直截了当地层层批驳,不仅点了当时好几位中央政治局委员的名字,而且用词辛辣、尖刻,挖苦嘲笑之语随处可见,写作时确实怀抱激愤之情。
虽几次打磨,咄咄逼人的语气和文风,终究难以消除。当时没有发表,只给刘少奇、任弼时两人私下看过。在延安整风时如果发表,肯定不利于团结犯错误的同志。思考者可以个性化,文章家可以情绪化,政治家虽说不乏个性和情绪,行事却需控制,更不能“化”。
毛泽东此后20多年再也没有提到过这篇文章,看起来真的是当作记录一段心曲的“历史资料”,永远地搁置起来了。
文章指出:整个苏维埃运动的后期,中共中央的路线基本上全部是错误的。错误的实质是反马克思主义的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其理论的实质,用脱离群众四个字来概括尽之也!我们认识世界是为了改造世界,人类历史是人类自己造出来的。但不认识世界就不能改造世界,“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自由是必然的认识”这是旧哲学家的命题。“自由是必然的认识和世界的改造”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命题。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如果不懂得从改造世界中去认识世界,又从认识世界中去改造世界,就不是一个好的马克思主义者。一个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如果不懂得从改造中国中去认识中国,又从认识中国中去改造中国,就不是一个好的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们的老爷之所以是主观主义者,就是因为他们的一切革命图样,不论是大的和小的,总的和分的,都不根据于客观实际和不符合于客观实际,不是科学的,而是主观随意的,是一塌糊涂的。老爷们既然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又妄欲改造这个世界,结果不但碰破了自己的脑壳,并引导一群人也碰破了脑壳,真是所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了。
文章指出:所谓对于情况的估计,就是根据我们对于客观地存在着的实际情况,加以调查研究,而后反映于我们脑子中的关于客观情况的内部联系,这种内部联系是独立地存在于人的主观之外而不能由我们随意承认或否认的。如果我们还想改变客观情况的话,那就可以根据这种真实地反映了客观情况内部联系的估计,规定行动方针,转过去影响客观情况,把它加以改造。
文章指出:中国革命的不平衡性是中国革命的一大特点,其表现形式是多样的:有时间发展的不平衡,即这一时期与那一时期的革命运动发展不平衡;有区域发展的不平衡,即这一地方与那一地方革命运动发展的不平衡;有阶层间发展的不平衡,即工人与农民间革命运动发展的不平衡。在中国,工人较之于农民是先进的与领导的阶级,它通过其先锋队——中国共产党为农民发了纲领、口号,并且还派遣了自己的先锋队战士领导了苏维埃运动与红军。但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进并不等于中国革命发展的平衡,不能因此否认工人运动落后于农民运动的事实。我们说工人先进于农民,是就在社会生产中的地位说的,是就工人经过共产党从政治上与组织上领导农民斗争说的。我们说工人运动落后于农民运动,是就现实的政治斗争状况说的,是就工人还不能在城市中用自己的工会组织与大规模的公开的工人运动(如像一九二七年那样)去领导农民说的。中国革命不平衡性产生的原因首先在于中国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具体地说是因为中国封建割据状态,是因为帝国主义列强对于中国各地的势力和特权,是因为微弱的资本主义经济和严重的半封建经济同时存在,是因为近代式的若干工商业都市和停滞的广大农村同时存在,是因为几百万产业工人与几万万旧制度统治下的农民与手工业工人同时存在等等。其次也在于主观努力的不够,或是说没有正确和充分利用有利的客观条件发展革命运动。要改变革命发展的不平衡状态,必须首先认清不平衡产生的主观原因,然后按照现实的主观条件并适当地运用这些条件去解决。不顾时间、地点、条件,只有一个主观愿望,或是消极等待客观条件的变化,忽视主观努力,都不能取得预想的结果,只能到处碰壁。
文章指出:正确的策略原则及其具体灵活运用的方法,是革命和斗争成功的基本条件。在民族革命与国内革命的同时进行的条件下,中国共产党指导中国革命的正确的策略原则是武装斗争与和平斗争的统一;在武装斗争方面,是红军斗争与义勇军斗争的统一;在和平斗争方面,是公开斗争与秘密斗争的统一。要正确运用这一策略原则,必须首先了解‘九一八’事件后,中国革命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同时存在着两种不同性质的区域,一种是红军与义勇军统治的区域,一种是日本人与国民党统治的区域,然后根据客观情况明确划分这两种同时存在的不同性质的区域,分别采用上述各种不同性质的斗争形式。具体地讲,红军这种形式是国内战争的工具,执行土地革命任务的,就中国这类革命尚未成功的国家说来,是阶级斗争的形式,不是民族斗争的形式。在中国当时,只能存在于比较偏僻的农村和山地,在城市中与平原上是不能立足的。义勇军这种形式是当时最适宜的民族斗争形式,能取得民族资产阶级与大多数人民的同情与援助,但在当时也只能存在于东北的山岳地带。要求在一切日本人统治与国民党统治的地方建立义勇军是不切实际的与错误的。在日本人与国民党有巩固统治的一切地方(这些地方占全国十分之九以上的区域),绝对不能采用流血的武装斗争形式,而只能采用不流血的和平斗争形式,即合法的公开斗争与非法的秘密的斗争形式。中国虽然不是民主的法制的国家,人民没有政治自由,但是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法律、社会的习惯,依然是有许多可以利用,有很多矛盾、间隙、漏洞是可以被我们利用的。因此在一切日本人及国民党有巩固统治的区域只有采取合法的能够公开的各种各色的斗争形式,才能一般地避免反动政府的逮捕与解散,才能保全力量与积蓄力量。有许多是非法的斗争,也只有采用公开合法的形式才有胜利的可能。例如罢工,是非法的,如果我们要争取胜利,避免失败,就必须利用当时当地的各种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条件,可罢则罢之,不可罢则已之,罢而不胜则停之。做得入情入理,实行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才能存在与胜利。公开工作之外,还要有秘密工作之相配合。秘密工作包括党和群众的秘密组织工作,党派的秘密联合行动,秘密情报工作,公开组织与公开斗争的事先秘密准备等。没有这一方面的工作,是不能存在于敌人统治区域的,公开工作失去了灵魂。我们党指导中国革命的策略原则及其具体灵活的运用是一整套极复杂的政治科学,每一个共产党人都必须学会这一整套政治科学,否则,我们就无法取得中国革命的胜利。临时中央则不但不愿意进行公开合法工作,也不愿意认真进行秘密工作,凡事爱暴露,爱显劲,爱称英雄,爱在明天早上胜利,结果在三年多的时间内,在敌人统治区域把党闹个精光,一点群众力量也闹个精光。他们完全不知道中国的特点是武装斗争与和平斗争的统一,在和平斗争方面,又是公开斗争与秘密斗争的统一。这是极复杂的政治科学的一整套,中国共产党人如不学会这一整套政治科学,是无法胜利的。
文章还指出:从“九一八”至遵义会议的“左”倾机会主义路线领导者们的所谓两条路线斗争是主观主义的。这是因为,首先,他们拿了衡量一切的他们自己的路线,是不根据于客观实际而仅仅根据于主观愿望,胡乱制造出来的。第二,他们看事物的方法是主观主义的,既用这种方法造出了他们自己的主观主义的政治路线,又用这种方法造出了他们自己的宗派主义的组织路线,于是对于凡不合他们胃口的一切人都看作是“机会主义者”。第三,他们不知道两条路线斗争,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就是对于时间与空间中运动着的一定事物的过去与现在的发展状态加以分析与综合,因而可以肯定它的暂时安定性(即该事物的本质及其属性)的一种方法。对于每一件具体的事,每一个具体的人,如果要认识它的性质,就必须使用这种两条战线斗争的方法,加以具体的分析与综合的调查研究,才能做出肯定的结论。第四,他们的两条路线斗争的方法,亦即他们的乱斗法,没有可能把对付敌人和对付犯错误的同志加以区别,在党内造成一种乱斗的习惯,不分青红皂白,大事小事,一律都是“最坚决无情的斗争”,造成党内离心离德、惶惶不可终日的局面。这种反科学的小资产阶级主观主义的乱斗法,如果不肃清,党要达到真正的团结与统一是不可能的。
针对土地革命时期的“左”倾路线及其政策,毛泽东从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以及策略方面,系统批判了王明“左”倾路线统治时期的九篇有代表性的文献,指出它们的主观主义、冒险主义、宗派主义和关门主义的特征,阐述了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并且使毛泽东对那个时期中共中央的路线错误的认识大大深化。
1964年春天,毛泽东把这篇文章批给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彭真、康生、陈云、吴冷西、陈毅等人阅看,还说:“请提意见,准备修改。”
1965年1月,又批给谢富治、李井泉、陶铸阅看,还讲:“此文过去没有发表,现在也不宜发表,将来(几十年后)是否发表,由将来的同志们去作决定。”
1965年5月,毛泽东又修改这篇文章,把标题改为《驳第三次“左”倾路线(关于一九三一年九月至一九三五年一月期间中央路线的批判)》。
1965年8月3日,刘少奇在和毛泽东一起会见完法国总统戴高乐的特使后,要求和毛泽东谈话,他显得诚恳地说:“主席,看来我已经越来越跟不上你的思想和部署了······过去可能我们在一些国际和国内的问题有误会……”
毛很好地忍耐着,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说:“有分歧是正常的,没有矛盾却是不正常的。我们之间的一些问题很难用分歧来解释吧。历史是最好的一面镜子,我最近又看了过去的一些文章,事实证明我的许多意见是正确的。当初我坚持正确意见的时候,你们好多人都反对我,当然你比王明、博古、张国焘那些人要好一些,但是也是跟着他们走的。周也是跑得很紧呐!事实证明,要是按照他们的意见去办,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也不会有你这个国家主席。当时认为你会坚持我的主张,我希望我在见上帝的时候把你们的威信树立起来。没有想到······发展到好多事情不和我商量……”
刘说:“过去我的工作指导上肯定有不少的错误,我已经认识到了。今后凡是重大的问题一定要首先向主席请示,再不会犯同类型的错误。我的错误希望能够得到主席的严厉批评和谅解。但是现在把我们党内的分歧公开出去究竟对谁有好处,我看没有多少好处。凡是有意见我是会提的,也就是说我是搞公开的争论的。从斯大林的问题被揭露以后,我就认为,在我们党内再搞个人崇拜和个人迷信是不好的。”
毛说:“但是你在许多的场合里说过,你要搞邓同志的个人崇拜。”
“这是为了给小平同志树立威信。”刘解释说,“你现在公开文章,起码对活着的人都没有什么好处。就是对周同志也不好嘛。弄得我们都不好再工作了。”
话说到这里,毛泽东同意目前不再公开文章的内容。既然没有确定公开发表,为什么还要翻拣出来示人,准备花功夫重新修改呢?想来,在毛泽东心目中,此文未必纯属“历史资料”,其中或许藏伏着立足现实需要让他格外珍惜的东西。
的确,这篇长文反映了党的一段历史,一段犯“左”倾错误因而遭受重大失败的历史。毛泽东倾注那样大的心血,摆出鲜活生动的事例,以锋芒毕露的犀利文风,来总结这段历史的经验教训,怎么能让它永远尘封?
他相信对后人是有启发作用的。再则,时过境迁,那些曾经在30年代犯过错误的同志看了此文,也不至于出现“怒发冲冠”的情绪反弹了。
将近10年之后,毛泽东又找出此文,打算印发给中央委员。又是一番犹豫,结果只是给当时的部分政治局委员看过。据说,1976年8月,毛泽东还请人把这篇文章读给他听。一个月后,带走了对这篇文章的深深情感和复杂心绪,毛泽东不幸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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